他当时也没想太多,以为对方晚些时候便回来了,但是等过了饭点,也没有瞧见对方人影。
温诀收回看向垂花门处的视线,道:“别等了,先吃吧。”
江伯担忧道:“这么晚了,那孩子在外面,不会碰上什么事吧?”
“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事。”温诀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江伯总觉他这态度有些不对,可温诀语气神色皆一如往常,又叫他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儿,想了想,吩咐江锦安道:“你出去找找无咎吧。”
知道内情的江锦安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临走前同温诀招呼道:“师父,我出去看看。”
温诀只点了点头,也没阻他。
然而他出去了许久,最后却是一无所获的回来。
这时候已是亥时了,温诀躺在床上,一直没听着隔壁传来动静,终于有些坐不住。
他披衣起身,出了屋子。
夜色已深,街上压根没什么人,殷无咎若走在街上他倒是好找,只是他催动轻功扫荡了一遍整个帝京的大小街道,都没有瞧见殷无咎,于是又放满了速度开始寻第二遍。
在温诀往回走了莫约半个小时时,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是当初攻打西南军,招兵时候招进来的,名叫大碗,因为他与殷无咎关系很好,所以温决就记住了他。
他见大碗在街上四处晃悠,逮着人就问,似乎也是在找人,就跟过去听了听,再一问,结果大碗找的人,竟然就是殷无咎。
少年听说温诀是殷无咎的师父,顿时像寻着了棵救命的稻草“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他去喝酒的,若不是这样,也就不会碰上那个怪人,无咎就不会被他抓走了,现在怎么办,长安城这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啊,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温诀听他语无伦次的一番讲述,心顿时就乱了,也不由开始担心和后悔起来。
是啊,他当时应该好好开导开导他的,而不是将他冷落一边,那孩子本就心思细腻,又喝了酒……温诀想到了当年在军中,少年险些被人猥.亵的事情,整个人便淡定不能了。
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白日的时候,温诀丢下殷无咎,带着店小二离开后,殷无咎黯然伤神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这些年来随军在外、征战沙场,练就一身很好的追踪隐匿功夫,随着温诀行了一路,对方也察觉到他。
当然了,这是在温诀没有使用不破功与穿云踏月的情况下,若不然,殷无咎定然是跟不上去的。
看到温诀带那店小二抵达医馆,等大夫看过开药之后,他又亲自将人送回了家中。
路上,温决与之偶尔闲谈几句。
从店小二的自述中,殷无咎得知对方的父亲是个落第秀才,数年前郁郁而终,母亲改嫁他人,他由祖父祖母一手带大,后来祖母过世,祖父也生了重疾,为替老人医病,他变卖家中房产,租了邻里的一间小屋,自己则在这街上寻了份活计谋生……
殷无咎听着听着,也不由产生了同情,同时被勾起了儿时的记忆,他想着,这人与当年的自己,经历大概是有些相似的。
不同的是,对方曾有过父母,且爷爷还活着;而他现在,有了官职,有了军饷,有能力给爷爷安稳舒适的生活了,可爷爷,却早已不在人世!
“爷爷……二狗想您了!”感情的挫折与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击垮。
殷无咎站在小院中隐蔽的角落里,最后看了眼屋里与少年说话的男人,然后抬手抹了把酸胀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掠过墙头,离开了此地。
他没有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就遇见了大碗,大碗带他去自己长大的杂耍团里看了场杂耍表演,天昏下来时,又带他去吃饭。
饭桌上,大碗见他仍旧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问了也不说,干脆要了两坛子酒,倒了满满一盅酒往他面前一搁:“一醉解千愁,喝醉了蒙头一睡,就啥事儿也没有了。”
殷无咎盯着清夜晃荡的酒杯看了半晌,端起来,直接一口闷了整杯。
他幼时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有酒;后来跟着温诀,对方不让他喝;等到从军之后,军中纪律严明,就更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东西,可以说,他已经不单单是酒量差,而是压根就不会喝酒了,这么一杯下去,辛辣的酒液滚过喉间,呛的他连连咳嗽起来。
大碗赶忙给他拍背顺气,等他好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身来,一双眼睛却红的吓人,眼下还挂着分明的湿痕。
大碗见状,起初没多想,谁想等他又喝了几口之后,那眼泪非但没干,反而淌的越来越猛了。
“这、这是怎么了?”大碗顿时有些懵逼,反应过来后,着急担心道,“你不会是哭了吧……哭什么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大碗有点不确定,因为正常人哭,或啜泣或叫骂,总之是会发出声音的,可这人除了眼泪掉个不停,半点声息也无。
他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流了泪,直到抬手抓起酒坛给自己续了杯,那泪珠子落在酒盅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殷无咎盯着那涟漪呆滞的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抬起手,用掌心胡乱的把眼泪抹干了,然后将那一杯混着自己泪珠的酒喝了下去。
别人是借酒浇愁,但殷无咎这浇都算不上,因为只喝了两杯,他便已醉了,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发怔。
大碗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有点可惜,但还是打算先送他回去,他扶着殷无咎站起身,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带着殷无咎一起摔地上去,不过在摔倒之前,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他俩。
大碗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青年男子,瞧模样大概二十多岁,一身紫色华服,五官俊美而气质阴柔,折扇轻摇间,俨然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
直觉告诉大碗,这人有些危险,于是他道了声谢,便打算匆匆离开,岂料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头脑一阵晕眩,紧接着,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晕乎乎的大碗,被那紫衣男子丢在桌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带走了殷无咎,却连一句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殷无咎是被一股莫名的凉意激醒的,一睁眼,他就看到一条小蛇吐着信子与他对视着。
那小蛇,盘踞在他的胸膛上,而他上身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扒了个精光。
殷无咎心脏猛的跳了一下,凉意顺着大脑一直窜到了脊尾。
他曾经在师父给他的书上看过这种蛇,名叫黑环银鳞海蛇,虽然长得小,但却是世界上毒性排行第一的毒蛇,被咬上一口,顷刻间就能命丧当场。
这蛇攻击速度很快,他现在如果对小蛇出手,很可能被咬到,所以只能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那条蛇与之对峙。
因为所有的精力都在应付这条毒蛇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以至于殷无咎都没发现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醒了!”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问道。
那声音很凉,就像这条蛇给他的感觉一样,但是殷无咎在听见这声音时,反而松了口气。
原因不是他认识这声音的主人,而是对方如此悠闲的语气同他说话,而这条蛇也没对自己发起进攻,那么说明这条毒蛇,很可能是受这声音主人操控的。
如是想着,殷无咎抬眸看过去,问道:“你想干什么?”他不在意对方的身份,更在意他的意图。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迷晕大碗将殷无咎劫走的紫衣男子。
男人折扇一合,轻轻在掌心敲了敲,道:“你可知,若被我这宝贝儿咬上一口,你立马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旁人见了这阵仗,起码也得被吓得大呼小叫,殷无咎能这么淡定,男人便自动将其归结为了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这条小蛇的厉害,所以就特意的同他解释了一下,谁想话落,殷无咎却还是那满脸镇定的模样。
“胆子倒是不小!”瞧着长得细皮嫩肉的,方才还在酒馆里哭的和个小姑娘一般,怎么现在倒这么冷静了?
毒无卷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将他练成自己的药人,但现在,他对这少年,似乎有了更多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小小的flag,明天双更!
第99章
他抬起手,微凉指尖轻轻划过殷无咎白净的面颊:“你不怕吗?”
殷无咎蹙着眉避开了他的动作,说:“我说怕,你能放了我?”
毒无卷曲指摸摸了摸下巴:“不能。”
殷无咎看着他这副欠欠的模样,干脆不说话了。
毒无卷道:“你叫什么?”
毒无卷捏起脖颈上一个银哨吹了一下,哨子并未发出声音,但那黑环银鳞海蛇眼神却陡然一变,直起身子对着殷无咎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你若不乖的话,我的环环可是会生气的哦。”毒无卷语气温柔,但出口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殷无咎。”殷无咎僵着脸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汉不吃眼前亏,总不能因为这种问题而搭上自己的命。
毒无卷为他的识趣感到满意,重复了一下他说的三个字后,道:“与本座的名字倒有些相似,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我便收你为徒,授你毒术,如何?”
殷无咎说:“我有师父。”这哪里是什么缘分,分明就是飞来横祸。
毒无卷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弃了他,再拜本座为师不就行了。”
“不可能。”殷无咎几乎是脱口而出。
毒无卷眼神一厉,不悦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做我毒皇的徒弟吗?”
殷无咎说:“我对江湖中事了解不多。”言外之意就是,我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有多牛逼。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真诚,并没有什么轻蔑不屑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毒无卷闻言,脸顿时黑了,这世上,竟还有人不认识他毒皇毒无卷的?
可是瞧着殷无咎那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眸,毒无卷堵在胸间的那口气,就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半晌,他冷哼一声,道:“你既如此不识好歹,那便只能做本座的药人了。”
殷无咎听说过有些医者会以活人试药,手段极其残酷,但要试药也总得有个过程吧,他方才打量过这屋中摆设,这里不过是个普通客栈而已,他刚刚还听见店里伙计引客人上楼交谈声……所以只要不死,总能寻到机会脱身的。
不过他这心思,自是不能叫毒无卷知晓的。
于是殷无咎躺在床上,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求也无用,只望阁下能给个痛快吧!”
毒无卷瞧着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咸鱼状,心中的不快突然就散去了,半晌爽朗一笑,道:“你小子确实有趣的紧,没关系,本座给你时间考虑考虑,明日再决定也不迟,本座困了,要睡觉了。”
他说着,就开始解自己衣带。
“你干什么?”一直表现淡定的殷无咎,陡然绷紧了声音——当年军中那一次,可以说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直到今日,对于靠近自己的男人,他仍会格外警惕乃至反感。
毒无卷将外袍丢在一边,垂眸看向床上少年,见他那一脸受惊防备的表情,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那张俊气中带着几分阴柔邪魅的面容上,陡然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来:“怎么,担心本座睡了你呀?”
殷无咎僵着张雪白的小脸,强作镇定道:“阁下清风朗月,是正人君子,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毒无卷被他这突然的拍马屁逗的险些笑出声来,强忍笑意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话来形容本座的,不过本座还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说着,已坐到了床上,伸手轻拍了拍殷无咎的脸:“你最好乖一点,若惹怒了本座,说不定本座真就将你就地正法了,来,往里挪挪。”
殷无咎道:“干什么?”
毒无卷说:“睡觉啊。”
殷无咎简直不能接受:“你睡这儿?”
“不然呢?”毒无卷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我不看着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殷无咎没动,半晌僵着脸道,“把你这蛇弄走,不然我害怕,不敢动。”
毒无卷这回是真笑了:“你小子还知道怕啊!”
他想了想,在身上摸出个瓶子,倒出粒黑漆漆的药丸:“把这个吃了,我就让它下去。”说话间,直接把那小药丸往殷无咎嘴边送去。
殷无咎不知这药的作用,加之又担心这奇怪的家伙对自己做出什么,哪里敢就这么把他给的药吃下去,情急之下抬手便打算将他的手挡下,然后想法子避过不吃。
可他这手一伸,那小蛇大概以为他是要攻击自己的主人,瞬间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就朝着殷无咎射了过去。
殷无咎顿感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猛的一甩胳膊,将衔在自己胳膊上的小蛇甩飞了出去,这一下可给毒无卷吓了一跳,然而他担心的对象并不出被这要命的家伙咬中的殷无咎,而是那咬人的罪魁祸首——他的宝贝小银环。
毒无卷慌忙伸手接住了小蛇,见小蛇软塌塌的瘫在自己掌心里,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用手指轻轻戳它脑袋,一边“宝贝儿宝贝儿你没事儿吧”的唤个不停。
这大概就是段子里说的那种,孩子揍了别人,还问他手打疼了没有的混蛋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