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庚桑画冷笑。“你不过是我下山捡来的一个黄口小儿,虚虚二十,就敢站在这里跟我提那处?”
原胥喉结快速滑动,唇色灰白,苦于不能开口。
庚桑画用真气将原胥提起悬浮于半空中,烈风燥日,任由他呼吸不能。几秒后,庚桑画又咬牙恨道:“今日是你第一次,若今后再犯,为师必定不能轻饶了你。”
嘭地一声,庚桑画松开手,原胥砰然落地。
原胥连人带椅子滚了十几个圆,好容易停下来,他顾不得掸衣服上的灰尘,蹭地蹿起留人。“师尊莫走!”
庚桑画斜眼乜着他。桃花眼在不笑的时候异常漠然,不似活人。
作为一个男人,庚桑画生的着实过分美艳,下颌略尖,桃花眼天然潋滟,就连全身那玉一般皎皎的肌肤也完美无瑕。
盛夏申时白室山霞彩渐落,只有眼前这位仙宗之首皎皎然绝色,不是雪毫,却远胜雪华月光。
原胥顿了顿,嗓音微哑。“师尊,你莫走。我替你治病。”
第5章 朔夜
庚桑画冷哼了一声。
倒真没走。
原胥立刻灰头土脸地凑近,怕说话时灰尘呛着他,特地拿袖子遮住脸,轻咳两声。“进小楼吧,师尊?”
庚桑画斜眼乜他,桃花眼尾意味不明。顿了顿才冷声道:“你先去沐浴。”
原胥嗯了一声,转身就进了银雪小楼。他身上穿的雪白交字领弟子袍染了灰,鬓角挂着雾凇,乍一看,倒像是鬓染微霜,平白老了数十岁。
就像山底下那些凡人一样。
庚桑画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他随手捡来的白室山掌门首徒。原胥一直在他意料之外,但到底原胥留给他的底线是什么,他暂时还不清楚。心口那阵酸软感再次来袭,浑身骨骼寸寸如同被拆碎裂开,一寸寸,正在脱缰。
庚桑画疼的脸色煞白,但他咬牙,不肯发出一声呼痛。
白室山内门弟子共计十二人,外室弟子上百,只有原胥知晓他的秘密。原胥此人……到底可不可靠?
银雪小楼乌木门刚才叫原胥撞破了,眼下门户洞开,原胥也不避讳他,公然走入楼内备水。热水腾起雾气,原胥坦然褪去那件染满雪泥的弟子长袍,露出蜜色虬结的胸肌人鱼线。再往下,是两条蜜色修长笔直的腿。水声哗啦啦乱响成一片,原胥更加坦然而且熟稔地抬腿跨入木桶,热气蒸醺了他那张朗眉星目的脸。
作为一名年仅二十岁的金丹期修者,原胥周身筋骨皮早已修炼到刀兵不侵,肌肉线条流畅。一呼一吸间,这个大弟子原胥身上每分雄性气息对于病发时的庚桑画来说都具致命吸引力。
该死!
庚桑画再次咬牙,猛地闭了闭眼,两手指节捏的咔咔响。
“师尊,你过盏茶辰光就进来。”偏那个该死的原胥还在撩他,语声低沉,仗着银雪楼远离众多师门子弟,话语甚至带着凡间年轻男儿特有的轻佻。“弟子已经洗干净了。”
庚桑画咬的牙根疼。
但今年不比往日。自打这个古怪的大弟子原胥上山后,他不止一次察觉到体内深埋的那处祸患动的愈发剧烈。白室山附近所有山林都结了霜雪,原本一年四季如春的白室山,如今倒有大半年都白雪皑皑。
原胥此人……
原胥又在唤他。“师尊,莫要忍耐,弟子已经可以了。”
庚桑画再次用力地闭了闭眼。几秒后,衣袂带风,表情凶狠地冲进银雪楼。
原胥就那样坦然地站在木桶中抬头望他。“师尊,该你了。”
哗啦啦,原胥抬脚跨出木桶。怕他嫌弃水脏,特地又换了桶净水,长臂猱伸,以灵力净化过水中杂质,望着他低声道:“弟子原胥,伺候师尊沐浴更衣。”
庚桑画今日穿的是件烟青色纱衣,褪去纱衣,便是玉色月华一般皎然的肌肤。肌肤下,肋骨清晰可见。
原胥忍不住皱眉。“师尊,你太瘦了。”
“你管我?”庚桑画又忍不住闹脾气。“你以为你是谁?”
原胥舀起一瓢净水,低笑道:“弟子以为,我是白室山掌门首徒。每逢朔夜,我也是那个伺候师尊的人。”
话都对,就是原胥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庚桑画大半个身子埋在木桶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任凭原胥以真气推按在他背后大穴,哼唧道:“也只是如此了。”
原胥掌心内运气,搭话便略迟了半拍。“嗯,师尊所言极是。”
每逢三个月便如期降临的朔夜让庚桑画再不能犟嘴。他如今每寸肌肤都疼,血管爆裂开,快了,最多再能撑半个时辰,他就会又像从前那样,断裂成被异骨扯长的提线玩偶,四肢完全不受控地耷拉下来。
形同废人。又似,一具只能取悦眼前人的玩偶。
庚桑画眼眸泛起血色。
“师尊,”原胥谨慎地停下了舀水动作,抬腿跨入木桶。“现在就开始吧?”
“……唔。”
回答他的,是庚桑画那声极为痛楚的支吾声。
原胥再不迟疑,长臂如同铁箍般抱住怀中的庚桑画,周身灵气毫无保留地释放。
银雪楼内突然间霜雪密凝。原胥虬结的肌肉胸膛紧贴庚桑画后背,两个同属天灵根的凡人修真者,就这样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势相拥。
“师尊……”原胥难得喃喃,喉结滚了滚,嗓音说不出的沙哑迷人。“你近日发病越发频繁了。”
庚桑画懒得答他。周身骨骼寸寸裂开,神魂撕裂之苦,这千余年都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苦难。自从师尊炎道人陨落后,这世上他再无师长亲人。原胥算谁?呵,不过是他为白室山捡来的一个后辈子弟。
“师尊……”原胥却还在自说自话。“你……转过脸来。”
从前也是这般。
自打原胥八岁上山后,庚桑画惊觉白室山地脉蠢蠢欲动。他翻遍白室山宗门壁画岩刻,又特地举办了一次宗门比剑,当日里他白袍飘飘坐在高处,冷眼看着下头一众子弟。人人都模糊,独有那个他最后捡上山的弟子原胥周身光华灼灼。八岁的孩童,居然已经自行学会了凝霜聚雪,剑脱鞘那刻,呛啷一声,剑身迅速凝结成白霜。
“原胥……”庚桑画自嘲地笑了一声,依然蜷缩在木桶内,维持着被原胥从背后拥抱的姿势。“你怪不怪为师?”
“从不曾责怪师尊。”原胥声音哑而沉。“不敢,也不忍。”
庚桑画蓦然转头,呛声冷笑。“你怜惜我?”
原胥垂下头,冠玉般的脸被木桶热气蒸腾,视线叫人窥不清。“弟子不敢。”
顿了顿,又道:“……也不忍。”
哗啦一声。
庚桑画玉一般皎洁的手指突然卡住原胥咽喉,冷笑不已。“你道你是谁?”
然后也是顿了一顿,继续冷笑道:“你不过是为师入魔时的药。”
原胥呼吸不能,那双野狐般的眼眸微抬,深深地望向庚桑画。
分明无声,却早已胜过万语千言。
庚桑画蹚着水移近原胥,话语声冷的掉冰渣。“作为药,你想的太多了。”
原胥脸皮涨的紫红,喉咙管竭力发出呵呵声,好半晌,手指艰难地比划着做出动作。一笔一划,是在用这个修真的琳琅界语言书写。
—师尊,酉时到了。
庚桑画一惊,卡住原胥的五指蓦然松开。
“咳咳,”原胥一获得自由,立刻不顾自身安危,沙哑着嗓子道:“师尊,你快抱紧我。”
第6章 相拥
烟青色纱衣委地,原胥那件雪白弟子袍也早已染了污黑,两件衣服错落地堆放在木桶外。两具男儿身子纠缠在一处,热气腾腾中只有无限暧昧。
“师尊,快!”
原胥见庚桑画依旧杵在木桶内不言不动,终于急了。
庚桑画拧着性子冷笑。“快什么?你次次都以真元渡我,次次如此,难道你就不怨为师?”
原胥抬臂拥住他,不答反问。“师尊,你需要我,不是么?”
确实需要。
庚桑画为自己在朔夜需要原胥感到可耻。
原胥却拥他入怀。“师尊,你需要我。这是弟子毕生荣幸。”
庚桑画不服气地挣了一下,扬起尖尖下颌,冷笑道:“为师需要你。这是不是,就是你毕生渴望?”
原胥卡顿了几秒。浓眉微扬,一双狐狸眼内琥珀色瞳孔倒影出庚桑画模样。
何谓毕生渴望?
原胥在现代社会从没来得及恋爱。最初是因为他隶属特殊部队,事业繁忙,顾不上恋爱的事。再后来……再后来,他就倒霉催地穿书了。
他倒真没考虑过,属于他原胥的毕生渴望是什么。但眼下庚桑画就在他怀内,被他强行摁住,他没办法也不忍心说出真相。于是沉默几秒,轻巧地避开了话题,五指抵在庚桑画柔软心口。“师尊,弟子与你洗髓。”
作为一个七岁就被强行嵌入异骨的人,庚桑画比谁都更渴望能从这朔夜之痛中解脱。原胥与他同属罕见的水系天灵根,原胥资质甚至更在他之上,是水系中变异的冰灵根。
原胥灵力纯粹,要不是修为只卡在金丹后期,或许都能直接解了他体内的魔障。有朝一日,或许……总会有那一日的。
眼下他就对来自原胥的邀请毫无拒绝能力。
庚桑画更觉可耻。他被自己的弟子拥抱入怀,这便是他注定的宿命?那么千年前,白室山开宗师尊炎道人留给他庚桑画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不。”庚桑画咬牙,猛地反抗,就像是提起所有勇气在反抗属于他的宿命。“我今夜,不需要你。”
原胥愣了愣,嗓子哑的仿佛沙砾从海浪里卷落。“师尊,酉时将近了。”
白室山不须掌灯,所有修仙者都自带灯烛之光。此刻银雪楼内也没有烛火,从原胥身上燃起的真气不仅凝霜,这霜雪之光,也同样映亮了一室春光。
“师尊,”原胥切切地低喃。“请勿须烦扰,就让弟子为你疗伤。”
白室山下那块异骨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千余年过去,就连庚桑画自家都算不清到底熬过多少个冷汗淋淋的日夜。在原胥上山之前,他分明也过得。
为何在原胥来后,他反倒不能?
庚桑画在原胥怀中挣扎。“你……出去。”
这次原胥不仅不听话,还更加可气地毕恭毕敬地对他道:“师尊,恕弟子不能从命。”
说话间原胥拥紧庚桑画,肌肤相贴间严丝合缝。
“我不过世间一孤儿,幸亏有师尊。”原胥声音低沉,微有潮湿意。“师尊允我长生,予弟子以笑傲天下的本领。弟子无以为报,只能在师尊毒发的每个朔夜,倾尽所有,为师尊护法。”
庚桑画浑身湿淋淋。他眼角也是湿的,桃花眼内被热水蒸腾起雾气,又教一室霜雪冷凝,打了颤儿地挂在他鸦羽般的长睫。
去他妈的护法!
庚桑画恨恨地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推开原胥胸口虬结的肌肉,浑身毫无遮拦地蹚水出木桶。
原胥蜜蜡色的皮肤泛起可疑的红色。他微有些不自在地拧开脸,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师尊,已经开始了。”
确实已经开始了。
庚桑画眼底已经开始泛红,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嘴角抽搐。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山下凡夫都比他正常、都比他俊逸。
天下第一剑?呵。
庚桑画讽刺地勾起唇角,想笑,但是两片薄唇却抖的厉害。
赤脚几乎是拖拉着划过地面上的封印。一寸寸,他经过的每个地方都遍布封印符箓。那些封印符箓不是他的,那些封印符箓,字符古老而又佶屈聱牙,是来自于那块嵌入他天灵盖的异骨。
千年前,师尊炎道人在白室山地脉下寻到这块遍布上古封印的异骨。在魔出那年,白室山宗门覆灭,独独活了他。
庚桑画眼底血色更甚。
他苟且独活,活成了此界一骑绝尘的第一人。他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他延续了师尊炎道人的遗愿,重新从废墟中建立起了白室山。这一千多年,他坐镇白室山,活成了修仙界最高峰。
可是,他不快活。
一具真气满溢的身体突然间拥抱住了他。
原胥两条强有力的双臂抱紧他,俯身,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轻声唤他。“莫要再逞强了,师尊。”
庚桑画其实已经疼的浑身都在脱臼,牙齿缝里咬出血来,也不过只迸出了一句。“……你敢违抗师命!”
原胥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然后更加小心翼翼地,将他脆弱不堪的身体护在怀中,盘膝坐下,让他躺平在膝头。真气缭绕中,庚桑画迅速被冰封于一座纯粹由真气凝结的雪棺中。
原胥闭目,真气源源不断地充盈于斗室内。
半个时辰后,一粒金丹从原胥小腹缓慢升起,浮现在雪棺中央。金丹璀璨夺目,以人体为鼎炉,燃烧原胥一十二年的精气神,游走于雪棺。
雪棺内的庚桑画冷汗淋漓,如玉脸皮现出赤红,嘴唇却泛起诡异的乌黑。
原胥呵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替师尊疗伤,但是近几年庚桑画对他越来越古怪。
具体哪里古怪?
原胥凝视雪棺内的师尊,总觉得心头不安。他在现代世界长大,身边清一色雄性动物,对于感情的事大概是缺根弦。再说……师尊对他,不能是那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