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雪棺内的庚桑画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吟,乌黑的唇皮微掀。“我冷。”
原胥愣了下。
“……师尊,弟子疼。”雪棺内的庚桑画赤红着脸,双目紧闭,长长羽睫却不断轻颤,一滴清泪在眼角将坠不坠。
原胥低下头,认真俯视如今盘在他膝头的这具雪棺,以及雪棺内的庚桑画。也不过就思考了半秒,随后果决地探手入雪棺。
这座雪棺是由他真气凝结成的,轻飘飘似无一物。
原胥探手,棺盖便在他蜜色手指间无声漾开。瞬息间,他的指尖成功抵达了庚桑画坠着泪的右眼角。
庚桑画皮肤幼嫩,在他指腹摩挲下,滑若凝脂。
“师尊,”原胥喉结轻滚,低声问他。“你唤的是谁?”
第7章 共眠
庚桑画喉嗓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薄唇微颤,眼皮似乎有千钧之重,撩了几次,都没能睁开眼。
原胥原本也不想迫他。指腹轻移,按压在庚桑画的额角,然后沿着这人的墨发一路往上,小心又小心地,轻轻碰触那块被强行嵌入庚桑画天灵盖的异骨。
“……唔,”庚桑画疼的浑身发颤,断了的筋骨寸寸都疼,疼得他神智几近于昏迷。
原胥叹息。“师尊……”
庚桑画发出更加痛楚的轻吟声,倏然睁开眼,眼底一片赤红。“放了我!”
庚桑画声音尖利,浑似从地底深渊冒出来的恶魔。
原胥不动声色,他陪着师尊熬过这几年,早已习惯了每逢朔夜入魔师尊就会变成迥然的另一个人。或许,也不是人,而是那块异骨真正的主人——那只来自地渊深处的恶魔。
“放了我!”庚桑画声音越发地尖,凄厉地盯着原胥痛骂。“你们不过是拿我做筏子,你们谁都不敢承认那道魔大战的真相,却要拿我做筏子。凭什么?!”
原胥指尖微顿。
几年来,这是庚桑画第一次在朔夜时提及道魔大战。
“师尊,”原胥哑着嗓子诱他。“道魔大战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伤的你?”
庚桑画并不答他,直瞪瞪睁着一双血色桃花眼怒骂。“尔等皆战死,为何偏要留我独活?师尊,你不公!”
白室山现任师尊只有一个,就是庚桑画本人。
所以庚桑画说的应该是千年前——那时的白室山尚且不是修仙界执牛耳的位置,籍籍无名地窝于此处,却在群魔纷出时遭遇灭顶之灾。白室山所有人,连同执扫帚的外门弟子在内,一并罹难。
庚桑画口中的师尊么?原胥想了想,大概就是藏在明月小楼后头那片禁地内的秘密之一。他只听说那位师祖唤作炎道人,余下的,他便一无所知。
庚桑画从不肯提过往。
原胥微觉头疼。他手指缓慢地按压在庚桑画天灵盖异骨处,微芒从他指尖迸出,真气一缕缕,都供给庚桑画吞食。
从前这招很灵,可惜最近几次却收效甚微。
今夜尤其。
庚桑画忽然挣开雪棺,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然抬起半身,刚昂头,咔嚓一声,颈骨便发出碎裂声。
吓得原胥立即紧紧地抱住庚桑画。
“师尊,你莫动。”原胥嗓子哑的像是被刀片刮过,喉结不自觉轻咽。“你……”
“唔,唔唔……”庚桑画也疼。他疼的眼底赤红,神智不清醒,却还晓得在原胥怀抱中挣扎。
两人都刚沐浴过,不着一丝,此刻摩擦间便觉异样。
原胥窘的脸皮滚烫,手中抱着的这个人是他师尊,虽然他从前不读小说,也晓得在古代师父如父,师徒间大概是不能相恋的。他身为徒弟,绝不能肖想师尊。可……可要是庚桑画再在他身上这样蹭下去,他就快控制不了二十岁身体内的血气方刚了。
不行。师尊现在做出的举动,出于逢魔时的昏乱。师尊大概是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他必须替师尊维持体面。
原胥气沉丹田,狠了狠心,强行控制体内蠢蠢欲动的荷尔蒙,双臂如同铁箍般竭力压制住庚桑画。
这个动作立即引发庚桑画更加猛烈的挣扎。
原胥猛地一闭眼,长腿一抬,突兀地压死庚桑画腰部以下。庚桑画不甘地挣动,咔咔咔,腿胫骨立刻断了。
这声音听的原胥额头青筋直跳。
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眼下师尊庚桑画既不晓得自己在胡乱撩火,也不晓得拼命挣扎会伤及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肉身。庚桑画不清醒,他就必须速战速决!越拖下去,庚桑画越痛苦。
朔夜至,庚桑画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是眼下唯一能控局的人。
原胥狠了狠心,抬起庚桑画脆弱的右臂搭在自己脖颈,然后将人抄腰抱起,俯身覆了上去。
腿压腿,身贴身。
十指交扣。
庚桑画忽冷忽热的身体忽然不动了,体温冷凝,睁着一双赤红之瞳。
几秒后,呼吸声也停了。
原胥不可置信地俯身贴近这人鼻息,没错,确实没呼吸了。
血沿着庚桑画破损的身体往外溢,起先是一缕缕红丝,将原胥用真气凝结成的白雪棺材洇湿成霞绯色。在原胥俯身贴近时,血漫成了溪流,汩汩爬过庚桑画的身体。
庚桑画大半个身子被泡在血河中。
“师尊!”原胥急了,沐浴后的长发从脑后垂落,胡乱地扫过庚桑画面颊。“你……你莫要吓唬我。”
搁前世,要是从前原胥带过的兵见到老大这副模样,大约是不能信的,至少眼睛珠子得脱眶。原胥从不在人面前慌乱,天生肤色黑,看起来总像是沉着脸,所以前世哪怕他也生的俊俏,却从没什么人敢招惹他。
男人,女人,一个都没。
前世更没人见过原胥会说这样的软话。毕竟是刀枪血雨中锻炼出来的人,手指扣动扳机时从不曾眨眼,更不会心软。
但今夜原胥就是慌了。
“师尊……你,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哪里?你说句话。”
原胥胡乱地用喊着庚桑画名字,俯身,更紧地以自家胸膛贴紧庚桑画心口,试图用体温温暖这个人。他甚至不断起身,拿掌心按压庚桑画心口,试图做心脏起搏。
一时间,原胥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修仙者。
银雪楼内,被原胥压住的庚桑画一动不动,血色瞳孔内似有残阳余烬。肉身内每寸肌肤都被血染红,筋脉俱断,那两片永远笑吟吟讥诮的薄唇此刻也泛起不祥的灰紫色。
“师尊——!”
在又一次心脏按压起搏失败后,原胥颓然地闭眼,喉间几近哽咽。
更漏迟迟,风雪忽来。
从不燃烛火的银雪楼内风声乍起,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钟鼓声随风声送入原胥耳内,似乎山谷中居住的内门弟子有人正在练习琴咒术。
这咒术声唤醒了原胥。
原胥抬头,勉力定了定神,重新将庚桑画抱在膝头盘膝而坐。一炷香后,室内白雪飘飞,不知不知觉已积雪三尺,原胥和庚桑画都被埋在白雪内。雪挂满了原胥发丝肩头,两道飞扬剑眉凝霜,微垂的睫毛下一根根都是冰与霜。
漫天飞雪被强行禁锢于这座银雪楼内,无处可去,只能被迫铺陈出足够两人卧的雪床。
原胥抱着庚桑画盘坐在雪床上,每当庚桑画体内失血,雪床便会肉眼可见地增厚半寸。
雪床内真气凝结,灵息强烈到砭骨刺肤。这座突然出现的雪床,分明是远胜于原胥此刻一个金丹后期修者所能聚集的仙灵至宝。
原胥再不迟疑,抱着庚桑画就滚入雪床深深处。
然后,唇贴着唇,以真气吐哺。
**
第二天,第一缕天光漏入银雪小楼的菱花窗时庚桑画就醒了。
醒来发现两人正以一种不可描述姿势缠抱。
银雪楼内,原胥牢牢地护住庚桑画侧卧于地上,右臂被庚桑画垫在颈窝,似乎昨夜一直都在拿胳膊给他当枕头。两人鼻息交错,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从原胥身上传来的冰灵气息似有若无,凉薄如白室山间的一种薄荷草。
天光沿着菱窗爬入地缝,外头白室山一众子弟都早已经起身练功,原胥却还没醒,眼眸微阖,唇色有些灰淡。
庚桑画:……
他立即把勾住原胥脖子的手拿下来。
恨不能把这只手剁了。
第8章 异香
庚桑画正在小心翼翼地抽身逃离,不巧原胥却醒了。
“师尊……”原胥嗓子低沉,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眼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透明似宝石。这该死的天光打在他眉骨,越发显得他俊逸。“已经卯时过了么?”
庚桑画哼了一声,别开脸,没好气地怼他。“鬼知道几时。”
那就是好了,已经第二日了。
原胥低低地笑,如释重负。他神经一放松,六感便恢复如常。体内灵息空荡荡,倒是如前世那般,朔夜对他来说只是个与师尊共眠的日子。
与师尊共眠啊……
原胥眉眼难得露出些许温柔。明知道这份贪恋不容于世,但眼下师尊尚且须拿他当药,这日子,便再多过得几十年也好。
他侧身卧着,贪婪地盯着庚桑画瞧。琥珀色狐狸眼内沉沉,天光耀入眼底,也似乎点了火。
“师尊……”
原胥忽然哑口,鼻翼忍不住轻嗅。在一呼一吸间,他再次闻到静室内正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
香气不浓烈,却都是源自于他眼前这位宝贝师尊。
每逢朔夜过后,第二日,周身筋骨重塑的庚桑画体内就会散发出这股异香。异香奇异而清淡,换了个人,倘若不是如他此刻这般贴身近着庚桑画,大约也没人能闻得到这香。这香味似花,又非花。若一定要形容这香味,大约就是繁花入了净水,从水底袅袅弥漫出来的清凌凌气息。
原胥爱极了这股袅袅娜娜的异香。这股弥漫着水汽的袅淡香味总是令他恍然若失,仿佛前世今生他穿越了千年,就只是为了寻到这股气息的主人。
至于为什么,大约也就是庚桑画那句,“鬼知道”。
原胥在神思恍惚中微眯起眼,一时放纵,竟然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声。“师尊,你好香。”
庚桑画:……
庚桑画觉得很窘。他刚把胳膊从原胥身上拿下来,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原胥这句疑似调戏的话立刻让他兜头彻脸涨得通红。
他原本生的极白,这一窘一急,全身上下,玉一般皎洁的肌肤立刻泛起桃花。乍一看,又似繁花正随着他周身在游走。如玉似画,不,便是这世间最美的笔触,都描摹不出此刻美景。
原胥目光越发贪婪地黏在他身上,一个错眼都舍不得。
这目光如有实质般,灼的庚桑画又恼又臊。他拧起长眉,哗地站起身怒道:“原胥,你大胆!”
嗯,确实大胆。
原胥不怎么认真地低头认错。“师尊教训的是。”
庚桑画一眼瞧破原胥的不认真,原本的三分气性立刻鼓足到九分,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斥责道:“此事仅限于朔夜,要不是你我同为水系天灵根……”
“若不是弟子属水系天灵根,师尊当年在榆中也不会收我为徒。”原胥却蓦然开口截断他,撩起眼,如同一只刚睡醒的狼王那样懒洋洋坐起身,目光深深地锁在庚桑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底。“师尊,弟子心里有数。”
庚桑画一噎。
今年年仅二十的大弟子原胥生的健壮,蜜色肌肉块垒分明,人鱼线在腹部勾勒出诱人条线。最致命的是,这大弟子正在炯炯地注视着他。目光凶狠贪婪,绝对不是在看“师尊”!
庚桑画本能觉得危险。
他修行一千多年,要不是因为受制于体内这块异骨,早就已进入渡劫期。待有朝一日他渡劫圆满,他或许便可如这片仙魔大陆传说中的那样白日飞升。
这片大陆已经有长达千余年不曾有任何下界修仙者飞升。
他庚桑画,是琳琅界目前最有希望冲击那个传说的唯一人选。
再者说了,这千余年痴苦他都熬过了,难道现在他要败给眼前这个黄口小儿?凭什么,就为了原胥长相居然有点对他胃口?
庚桑画冷笑。他眼下不着寸丝,几乎无所凭恃,但万幸他此时修为已经尽皆恢复。身为一个大乘期修者,哪怕再窘迫,也不至于教个黄口小儿胁迫。此界人人都道他庚桑画会飞升,无人知晓,他此生早已无望。
与原胥相慕又能怎样?
他原也无法结道侣。
庚桑画挑眉,一双天然斜挑的桃花眼儿微乜,墨发披至脚踝,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赤脚站在自家弟子的静室内。几秒后,他恨恨地望着这个不安分的首徒,语气奇异。“你可知我当年为何捡你上山?”
“师尊说过无数次,”原胥眼眸不动,声音低沉。“因为弟子是天灵根,且与师尊相似,都是水系灵根。”
“放屁!谁稀罕你的水系天灵根!”庚桑画咬牙切齿地冷笑。“哪怕你是冰灵根,也不过就是略稀罕些,可在我眼中,那也不过就是个屁。”
原胥轻咳,扬起眉,望着他低低地笑出声。“师尊?”
庚桑画暂时将怒气按下,只瞪大了桃花眼望他,等他后头那半句。
原胥施施然地松开原本盘着的两条大长腿,从容站起身。站起来的原胥个头比庚桑画高出足足十二公分,也是一样的不着寸丝,也是一样的长发轻垂。所不同者,此刻原胥蜜蜡色的胸肌微微鼓动,喉结轻滚,显然正憋笑憋的分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