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居奇看到宣亦郁在上面怔然落泪,心里也急得不得了,他怎么还不开口否决?难道真的和宣亦曦……可那把扇子不会说谎,他明明喜欢的是宣亦辰啊!
宣亦辰觉察到柳居奇的动作,暗自伸手拉住他,“不要出头。”
“你放手!”柳居奇低叫,他用尽了力气却挣不开宣亦辰的手,他从来都不知道宣亦辰的身体里居然有这样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宣亦辰往他耳后一拂,柳居奇被封住了哑穴,恨恨地瞪着宣亦辰,脑袋却回转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宣亦辰拉下宣亦郁、排挤宣亦曦的把戏?!一箭双雕,好恶毒的心思!
宣亦郁突然笑了,笑得凄然又洒脱,既然宣亦辰要的是这个位置,自己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了,反正他坐的芒刺在背,倒不如成全了宣亦辰,“父皇……文侍郎说的没错,儿臣的确和四弟不干净……”
“亦郁!”风岚帝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宣亦曦也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宣亦郁,宣亦郁却仍笑着,似乎说出来之后心里倒舒坦了,“只是父皇,那日四弟醉酒煳里煳涂,是儿臣犯贱主动勾|引,四弟只当我是女子,醒来后悔恨交加,儿臣又以太子的身份逼他不许说出去,呵,没想到今日还是东窗事发……”
宣亦郁语气淡然,跪下摘了太子的金冠,当众脱了那纹金的太子朝服,穿着雪白的中衣跪得笔挺,披发请罪道,“儿臣不孝,更罔顾人伦道德,实在不配再居太子之位,只求父皇不要错怪无辜,有什么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
“大哥……”宣亦曦似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实在没有想到宣亦郁会抗下所有的错,他正要解释求情,突然被身后一个武将按住了肩膀,正是那日在醉欢楼激他斗志的老将,“殿下三思,若您此时站出来,只会和太子一起失势,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宣亦曦讷讷闭上嘴,眼泪却不断往下掉,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强迫宣亦郁,为何宣亦郁却将事实歪曲至此……
“皇上,虽然太子这么说,可四皇子难辞其咎,请皇上秉公定夺,以正朝纲!”
“请皇上秉公定夺,以正朝纲!”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宣亦郁藏在黑发下的脸依旧笑着,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是死是刑他都不在乎了,以前为了旁人活得辛苦,从今天起,他却只想做自己,为自己而活。
“父皇,大哥只是一时煳涂,请父皇从轻责罚。”宣亦辰拉着柳居奇跪下,柳居奇心下觉得恶心,方才还死拦着自己,现在却马后炮来求情卖乖,太虚伪了!
风岚帝揉着额角,第一次在朝堂上难以决断,他知道真相是什么,就因为知道,所以无法对忍辱负重的宣亦郁下令……可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宣亦曦又是不能不顾的后嗣人选。
“传朕旨意:宣亦郁有失德伦,废黜太子之位,暂幽冷宫;宣亦曦褫夺”常胜”封号,罚俸半年。”
这样小惩大诫的旨意让下面的人颇为不满,但看着风岚帝心意已决,也没人敢发出异声。
早朝结束后,一干人等还都久久不愿散去,实在是今天的事情太过戏剧化,太子说废就废了,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斗得更加面红耳赤,真正的安宁已经过去了。
宣亦辰强拉着柳居奇走出殿外,柳居奇一直低着头不肯看他,等到了没人处时,宣亦辰抬手解了他的哑穴,“柳儿,并不是我让——”
“啪!”柳居奇一巴掌打散了宣亦辰接下来的话,赤红着眼睛,声音里满是悲痛,“宣亦辰,我看错你了……”
第一二二章 冷宫探望
宣亦辰回到二皇子殿的时候,骆秋棠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喝着一盏清茶悠哉地翻着临帖,看到好字时偶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他抬头看到宣亦辰脸上泛红的掌印,笑道,“柳大人下手真不含煳,殿下还是赶紧敷一敷吧,不然往后两天可没法见人了。”
宣亦辰心下恼火,“骆秋棠,谁让你自作聪明将事情捅给文侍郎的?”
骆秋棠还是笑眯眯的,站起来将宣亦辰让到书案后头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殿下以为就只有秋棠能查到废太子和四皇子的事么?反正迟早都会被人知晓,与其替他人做嫁衣,倒不如与己方便,这也是殿下教我的。夺嫡斗争中哪有不伤人的道理,殿下重情义,有时候不免缩手缩脚,秋棠只是替殿下做了想做而不能做的决定,依我看,废太子此番算是解脱了也未可知呢。”
听了他一席话,宣亦辰也冷静了不少,他自省的确常常因为顾忌手足之情而内心彷徨,错失了很多机会,但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采用这种毫无退路的方法,斗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站着,孤独地看着这锦绣河山。
“殿下,您对四皇子留情,他却不一定领情,您可知道昨天一夜的功夫,凤城内的客栈里至少失踪了十个人么?”骆秋棠语气严肃,这也是他一早赶来的主要目的,他们从全国各地招贤纳士,将他们隐秘分散地安顿在凤城的各个客栈里,谁想短短几天就被宣亦曦那方嗅出了味道。
“牺牲是难免的……”宣亦辰叹了口气,俊秀的脸上恢复了素日的从容优雅,“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殿下放心,其他的还在赶制中,秋棠先拿了一个做成的。”骆秋棠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着的物什,神色郑重地递给宣亦辰,宣亦辰打开看了,那兵符做得以假乱真,连拿在手里的重量和新旧程度都无可挑剔,骆秋棠道,“为了仿旧,这黄铜里掺了东西,还泡过酸,所以这种色泽只能维持一天一夜,之后就会明显发黑,我还在想新的法子。”
“不必,一天一夜就足够了,”宣亦辰将那兵符还给骆秋棠,“咱们也算是兵行险招,千万要把握好时机……在这之前,若能和亦曦谈出两全的法子,我也不想赶尽杀绝。”
骆秋棠谈完了正事,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柳大人那边,殿下何不去解释清楚?将罪过归到秋棠身上便是了。”
“他不信我,连听我说几句话都不肯,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就算说了,恐怕他也只当是我在骗他。”宣亦辰提及此,俊眉微蹙,疲惫地挥手道,“无事你便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骆秋棠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露,一言不发地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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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东宫没了主人,柳居奇自然不合适再住这里,他婉拒了肖蒙的盛情挽留,执意搬出宫外去,宣亦辰知道这事,却没有多做阻拦,宫外比宫里清净的多,到时候他和宣亦曦万一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有后顾之忧。
小乱在柳记饭庄附近找了一处宅子,地方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小巧,柳居奇简单看过就搬了进去。
等废太子的风波逐渐平息,柳居奇带着小乱又一次进宫,打算去冷宫探望宣亦郁。
小太监带着他们越走越偏,柳居奇从来不知道雍贵的皇宫居然还有这么偏僻的所在,那太监领到了地方,柳居奇望着半落的旧牌匾不由冷笑,”思过堂”?宣亦郁何过之有?
“柳大人,能不能进去奴才也不知道,您自己试试吧。”引路的小太监接过小乱给的赏钱,匆匆离开了这里。
“难怪叫冷宫,还没进去就让人觉得浑身发寒。”柳居奇拍拍门板,上面的细灰簌簌往下掉,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应门的声音。
开门的是小顺子,看到柳居奇先是惊讶了一下,左右四顾见没有旁人,这才将门彻底拉开,“柳大人,快进来吧。”
入眼看到的是荒芜的院子,明明是初夏,却连根枯草都找不到,墙根处长着株半焦的合欢,枝蜷叶缩,也是病蔫蔫的。
“只有就你一个人伺候亦郁吗?”
“是啊,原先还有两个丫头,但眼看着殿下失势,总是板着脸摔碟子拌碗的,反正小顺子一个人也伺候的过来,就干脆让她们走了,省的殿下看了烦心。”
柳居奇皱着眉头,过了院子到了卧室处,旁边两个小屋已经破的连窗纸都省了,只有中间那个大些的还勉强看得过去,柳居奇满脸的不可思议,“难道你们就住在这儿?”
“这样就算不错了,好歹里面尚算干净,床铺桌椅也是齐全的。”小顺子叹口气,把柳居奇让进了屋里,屋里放着个小炉子在熬药,满屋子都是中药清苦的味道,宣亦郁坐在床上,借着那点儿昏暗的阳光看书,柳居奇看得心疼,上前一把夺下他手里的书册,“当心伤了眼睛。”
“小柳。”宣亦郁见是柳居奇,苍白的脸上立刻盈满了笑容,拉着他坐在自己床边,“你怎么过来了?福公公没为难你么?”
小顺子接话说,“方才没看见福公公的影子,不然柳大人哪里进的来。”他手脚麻利地过了药渣,把熬好的药端到床前,“殿下,该吃药了。”
宣亦郁蹙着眉,不情愿道,“两个时辰前不是喝过一次了么?”
“商御医说了,前几天要每日喝上三次才行。”
“我来吧。”柳居奇将小顺子手里的瓷碗接过来,拿汤匙舀了细细吹凉,“既然是御医说的,你就乖乖喝了吧,总比病重了难受要好。”
“柳哥哥还做了许多的薄荷甘草糖来,殿下收着慢慢吃吧。”小乱将一小包糖交给小顺子,听小顺子说要去后院提水煮茶,就去帮他了。
屋子里只剩下宣亦郁和柳居奇两个人,宣亦郁接过药碗喝了,苦得眉眼都皱起来,柳居奇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塞给宣亦郁,“你拿着打点外头,吃食和衣服、汤药都不能马虎,知道吗?”
宣亦郁不肯接,“我在这里好着呢,用不上银钱。”
“拿着吧,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柳居奇不容他拒绝,塞进了宣亦郁的枕头下面,“这屋子太暗了……对了,这个给你用。”
宣亦郁看着柳居奇取出的那颗夜明珠,足足有鸽子蛋大小,发着柔和乳白的光线,比烛火还要明亮一些,他接过来把玩着,笑道,“这倒是稀罕物什,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一颗这么大的明珠,你竟然舍得送我照明,简直暴殄天物。”
“我留着也就是玩玩,还不如送给你有用。”柳居奇把珠子固定在床头的绦子上,一如那日燕肃澜做的,“这下亮堂多了,你就是穿针绣花也行。”
宣亦郁给他逗得笑出来,“你就贫嘴吧。”
其实柳居奇心里有疑问,按说风岚帝是挺心疼宣亦郁的,可为什么把他放进冷宫后却不闻不问,如果风岚帝的态度表现出来,底下的人绝不敢给宣亦郁这种待遇,让他受罪。
“今天我来的急,等下次来得时候给你带些笔墨画具,省的你在这里无聊。”
“你来这一次也就罢了,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难不成你还要三不五时地来做客?”宣亦郁不赞同地摇头道,“那些东西我从东宫带来了些,短时间里不缺什么,最近风声紧,你还是先顾好自己才对。”
柳居奇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咂咂嘴道,“亦郁,真奇怪啊,为什么我觉得你进了冷宫之后,反而像是开心了?”
宣亦郁淡淡笑着,“这里虽然住的不比东宫,但至少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不用再看旁人的眼色过活,当然开心了。说实话,当太子的感觉无异于鸠占鹊巢,明明不是属于我的位子,父皇却强加在我身上,让我觉得很累很累。”
柳居奇握住他的手,心疼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尘埃落定,宣亦郁也不用再被那个太子的虚名绑着,柳居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想问问,你和宣亦曦……”
“不管谁对谁错,事实如此,我也不想多做狡辩。”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声音刻薄的老太监高声道,“你站住!你是那个宫里的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谁准你进来的!”
小乱重重搁下手里的水桶,“福公公,你不记得我了吗?那至少该记得我家大人吧?”
福公公?柳居奇思索了一会儿,恍然道,“他不就是宫宴表演那天为难我们的老太监嘛,怎么被调到冷宫来了?”
第一二三章 肖蒙助阵
当日福公公颐指气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柳居奇摩拳擦掌,现在可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要说坏人就是坏人,搁哪儿都让人不顺心,调到冷宫还欺负人。
宣亦郁看出柳居奇的心思,轻扯他的袖角说,“你撒撒气就是了,别太为难人家。”
“我知道分寸,你们毕竟还要打交道的。”柳居奇站起来,将宣亦郁扶到窗口坐下,笑眯眯地说,“想必平日里他没少给你难看,今日你就在这儿心安理得地看出好戏吧。”
“真是……”宣亦郁无可奈何地笑笑,柳居奇这性子,对他好的他会掏心掏费,对他使坏的他也绝不姑息,比自己果敢的多。
柳居奇雄赳赳推开房门,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抱臂说,“福公公,换做现在,你应该会告诉本官司乐监在哪了吧?”
“原来是柳大人……柳大人好。”福公公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自己百般看不惯的小倌柳絮,现在的正三品问知,心里又是惊慌又是轻蔑,那日二皇子亲送柳居奇去司乐监后,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调来管理这鸟不拉屎的冷宫,油水少得可怜,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顺子接过福公公身后太监手里的托盘,里面放着几样小菜和一份稀粥、两只包子,他正要往屋里送,被柳居奇拦下来问,“小顺子,这究竟是午膳还是早膳?腌萝卜、土豆丝和清炖豆腐,还有这粥,清的都能照人,也太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