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亦辰轻轻吻了一下柳居奇的额头,“他们的事我自有决断,你来了就安心在宫里住着吧,不要操心别的。”
“你不能杀了他们——”
“柳儿,我说了,我自有决断。”宣亦辰的表情严肃了一些,“治理国家、巩固皇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答应你会尽我所能保全他们……旁的,我不能保证。”
柳居奇愣住了,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宣亦辰还想再骗自己一次么?
“花间照,”宣亦辰抬头叫着树上的人,“请你暂时和柳儿待在一处,保他安全。”
“放心吧。”花间照笑眯眯地托着腮答应,“我大哥说,借了的兵记得全数还回来,少了一名就赔一斗米,绝不能含煳。”
柳居奇听着花间照的俏皮话,却全然笑不出来,他看着宣亦辰重新进了书房,低着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
宣亦曦见宣亦辰踏进自己的屋里,自嘲地放下酒坛子笑了,“怎么?忍不住要来取我的命了?”
宣亦辰并未被他激怒,只是自顾自的撩袍坐下,“亦曦,我并非你们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哼,现在说这些,你以为我会信吗?”宣亦曦认命的叹了一声,神色凄惶道,“二哥,你要将我如何都无所谓,只求你放过大哥就行,大哥没有野心、没有后台,更是你同父同母的孪生兄长,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善待大哥,给他良医良药,让他安心快乐地过这一生。”
宣亦辰笑着摇头,“我以为这件事,你会更加乐意代劳。”
宣亦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能做到我说的条件,我可以放你和大哥远走高飞,但要你们此生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隐姓埋名的过活,你愿意吗?”宣亦辰将那几乎喝空了的酒坛子拿起来丢在一边儿,替宣亦曦斟了一杯浓茶,“酒是穿肠毒药,你还是少喝点比较好。”
宣亦辰和宣亦曦长谈了近一个时辰,没人知道这对兄弟究竟说了些什么,然而当宣亦辰出来后,先着人将宣亦曦关进了天牢,接着就连幽禁于”思过堂”、和这场争斗毫无关系的宣亦郁,也被一起下了天牢。
太子谕令:废太子蒙羞皇室、四皇子野心可耻,明天午时游街斩首。
待到天色熹微,和宣亦辰比耐性的人终于坐不住了,那老将带着一众人马前来劫狱,宣亦辰早有防备,天牢附近堪比铜墙铁壁,他们进得去出不来,完全变成了瓮中之鳖。
等到浴血奋战杀将出来,早已折了大半的人马,宣亦曦紧紧抱着宣亦郁,拿着长刀在四周混乱中砍杀开道——
宣亦辰在城楼上裹着明黄纹龙披风,冷眼看着底下的厮杀,一旁的骆秋棠不解道,“殿下,为何不多派些士兵呢,何必跟他们继续缠斗?”
“因为我要亲手解决他们才能放心,拿弓来。”宣亦辰接过了手下递来的弓,他摸了摸那支特制的箭羽,眼里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搭弦满弓,将那白翎箭破风射出……
场内的厮杀混乱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愕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这场争斗已经彻底结束,再无意义……
宣亦曦到死都紧搂着宣亦郁不撒手,那一枝白翎箭穿胸而过,将两个人的身体钉在一起,紧密相连。
“逆首已死,凡弃械投降者,不杀不罪。”宣亦辰望着东方升起的一轮火红朝阳,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明黄披风被晨风掀动,那一抹立在城楼上的身影沐浴在日光下,居然给人一种无比心折的臣服感。
骆秋棠带头跪下,高声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唿声盖过了兵器落地的声音,这一场夺嫡之战,在这朝霞血染的早晨,圆满彻底地画上了浓重的最后一笔。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死透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混乱的战场上。
*****
柳居奇不肯再见宣亦辰,只是听说宣亦辰亲手射杀了宣亦郁和宣亦曦,一箭将两个人穿胸而死……听说宣亦辰为风岚帝和皇后合葬,在皇陵守孝披白七天……听说宣亦辰则良辰吉日,承天之大统,顺利登基称帝,年号启泰……
眨眼已经到了盛夏,不知道是因为水榭阁太凉快,还是他的心太冷,柳居奇觉得这个夏天没有到来似的。
花间照半月前就离开了,永远都是那么来无影去无踪。
小乱还是尽心尽力地伺候柳居奇,总是劝着他体谅宣亦辰的为难处,说起来容易,柳居奇却没办法忘记,他每夜每夜闭上眼睛,都是几个人初遇时的欢乐和美——在”洛神阁”的一番交谈,宣亦郁笑着说柳居奇是自己的知己,两个弟弟都是呆鹅,在”食为天”谈笑吃喝,在凤城街头选拔第一楼,在皇宫里整蛊章露馨,帮宣亦郁熬药,和宣亦曦在假山上喝酒……
往事历历在目,皇宫还是那样的皇宫,却物是人非,更加让人凭生悲凉。
柳居奇无法面对宣亦辰,尽管从一个皇帝的角度出发,宣亦辰的确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就是放不下,曾经那些至交和欢笑,被冰冷的皇权和无情的箭羽一一射得粉碎。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他选择了站在宣亦辰身边时应当承受的一切,重的让人连悲伤都觉得奢侈。
小乱知道柳居奇不快乐,但柳居奇正常的吃饭睡觉,说话也一如以往,丝毫看不出不对劲儿的地方,除了那一双失去了灵动的眼睛……
宣亦辰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站在远远的地方,透过那一方狭窄的窗口看着柳居奇,他叹了一声,正打算跟随侍离开,小乱突然从水榭阁里头跑出来,高兴地唤道,“皇上留步!柳哥哥要见您!”
“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宣亦辰喜极,大步迈进了水榭阁,迫不及待要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然而刚一见到柳居奇,他就如被人泼了一盆寒冬冷水,柳居奇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恭敬地垂着头,“微臣柳居奇,参见皇上。”
“柳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宣亦辰心中刺痛,上前扶起柳居奇,柳居奇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依旧垂着头,“皇上,微臣住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特请辞官出宫,请皇上恩准。”
“柳儿,你不是说了,要陪我一起看这大好河山吗?”宣亦辰失态地揪住柳居奇的胳膊,“你不要出宫,留下来做我的皇后好么?我已经将旨意拟好了,下个月初就立你为后!”
“宣亦辰,”柳居奇终于抬起头,那双死灰般的眸子总算有了些许波动,“我没办法待在这里……就算你良心过得去,可我每夜都梦到枉死的亦郁和宣亦曦,我受不了,从你射杀他们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宣亦辰滞得说不出话来,他有心想要将真相说出口,但前朝还不稳定,任何细小的失误都可能变成致命的伤害,只需要等到下个月初,他就能巩固自己的势力,彻底瓦解掉宣亦曦残余的党羽……
“柳儿,再等等,下个月初,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不想再等了!你究竟还想狡辩什么?”柳居奇甩开他,一步一步向后退着,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宣亦辰,“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了。”
宣亦辰只觉得喉中发苦,“相信我?……柳儿,你到底什么时候信过我?你宁可听信旁人的话,却从不肯听我解释一句,我的一切苦衷,在你这里都是狡辩。”
“没错,我不信你,你心机太重,连自己的亲兄弟都算计,还毒过我,我为什么要信你?”柳居奇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快被你的大业磨得一点儿不剩了,宣亦辰,你放我出宫吧。”
宣亦辰默了半晌,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朕不会让你踏出东宫一步,你好好呆在这里。”
“你跟我说朕?”柳居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怒反笑地看着宣亦辰,“好啊,我还不想因为忤逆皇上掉脑袋,皇上喜欢关着我就关着吧,等您对我没兴趣了我再出宫也是一样,还是说,您想让我陪您一晚再放了我?”
“你……”宣亦辰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凤眸闪过伤痛的神色,“柳儿,等我有空再来看你,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先走了。”
“不送。”柳居奇看着宣亦辰离开,眼睛渐渐模煳。
不是不爱,只是没办法再继续接受那样沾满了旁人鲜血的罪孽感情。
第一二七章 纳妃受辱
柳居奇依旧安住在水榭阁里,他不问外头的风云变幻,独自蜗居在这小小的一隅,小乱看着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身子也一天天消瘦,却帮不上什么忙,宣亦辰偶尔会来,跟柳居奇对坐着吃过一顿饭,或者只是简单的坐着,没有话语,也没有接目。
源源不断的珍玩赏赐送进水榭阁,愈发让柳居奇觉得愧疚不安,他怀念当初开着柳记时自在的生活,自己如今被困在水榭阁里,就好像是宣亦辰豢养的一个男|宠,荒唐可笑。
这日天气晴好,柳居奇难得的步出了水榭阁,小乱紧紧跟在他的后头,担心毒辣的日头会晒伤他,不过看柳居奇肯出门,也不做阻拦,只是嘱咐下人备好了解暑爽口的冰镇绿豆银耳汤。
东宫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柳居奇走进去在亭里坐下歇着,望着那几株曾经繁盛、现在却只剩枯枝的红梅树发呆,小乱在后头替他打扇,“柳哥哥,水塘的荷花都开了,皇上专门给你做了带顶棚的小舟,你要是喜欢看花,不如坐着小舟去赏莲,凉快又有趣。”
柳居奇意兴阑珊的摇头,“我不想去。”
柳居奇还记得,当初聊天时曾经说过夏天要和宣亦辰一起划船,还说等秋天结出莲子,加把小炉子在船上,给他煮最新鲜的莲子茶喝……
柳居奇深深叹口气,以前听过一句话,当你开始不断回忆过去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自己也不愿意跟个伤春悲秋的小老头儿似的,可是思绪总是控制不住的胡乱翻飞。
又歇了一会儿,柳居奇看到亭**着的几个宫女太监不断抹汗,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站起来道,“回吧。”
无意中经过那处双色牡丹,地上落着的花瓣蜷成一团,依稀分辨的出粉白粉蓝的色彩,也不知道宣亦郁搬去冷宫之前有没有来得及看他开花,柳居奇停下脚步,对小乱说,“小乱,你将我衣柜里那个落了锁的锦盒拿过来。”
小乱点点头,快速去取了过来,柳居奇抚摸着那个暗红色的锦盒,盒子里只放着一样物什,就是当日从宣亦郁那里捡来的、画着宣亦辰品茗画像的扇子,柳居奇蹲在那株双色牡丹下,伸手刨着坑,把他最珍惜的扇子埋在他最喜欢的花下,也算自己告慰了宣亦郁的在天之灵吧……
小乱想伸手帮柳居奇一起刨,柳居奇拒绝道,“不用了,这事儿只能我自己来。”
他心里默念:亦郁,祝你能托生个好人家,来世只当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宣亦辰也是身不由己,你千万不要埋怨他……
柳居奇郑重其事地将锦盒端正地放进去,如同在埋葬一个袖珍的棺椁,他想了想,将脖子上保平安的吉祥铜钱也解下来放在锦盒上头一起埋了,自己再没资格带着这东西。
柳居奇一番折腾弄得满头大汗,小乱去端准备好的冰镇绿豆银耳汤暂时走开,埋好了东西,柳居奇伸手把土拍实,一只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突然踩在了他的手上,头顶响起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哟,原来是柳大人在这里赏花,本宫一时不察,柳大人的手无碍吧?”
柳居奇皱着眉头,好在底下是软土,手并没有多疼,不过这种侮辱感实在让人受不了,按说风岚帝在宫里的嫔妃应该都已经送到云州去养老了,怎么还会有女人?
他抬头望着那颐指气使的女人,旁的看不见,就瞅见两只鼻孔,身上穿着华服,看着不像是风岚帝纳的妃子,年纪实在轻了些,柳居奇淡笑道,“娘娘,您要是再踩下去,小人的手就真的要有碍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这才不甘不愿地挪开了脚,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妹妹怕他做什么,不过是个失了势的男宠,皇上那么宠着你,修理他还不是说句话的事儿?”
柳居奇站起来回头一看,原来不知旁边有个女人,他后头还站了四个,各个人比花娇、风姿不同,也都年轻的可以,回想到刚才那句话,柳居奇心里醍醐灌顶——
这些女人,全是宣亦辰新纳的妃子。
柳居奇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过之余,更多的无奈,自古帝王都喜欢用婚姻捆缚朝臣,将功臣的爱女或妹妹纳入后宫以招揽人心,这样的招数宣亦辰也免不了俗。
“大胆,你这是什么眼神儿,见了我们也不知行礼!”一个丹凤眼的女子厉声道。
柳居奇早就麻木了,这些人不过就是想要为难他、看他出丑,最好还能反抗一下好让她们抓住把柄么?自己偏偏不如她们的愿。
柳居奇恭敬地跪下,权当在给自己的老一辈儿拜年,“柳居奇见过各位娘娘,娘娘万福。”
“哼,真没意思,原来是个胆小鬼,还听说他多么得先帝的青睐,不过如此。”方才踩他手的女子貌似是位份最高的,这话刚出口,剩下的四个人就纷纷附和,一副狗腿相。
柳居奇看着小乱急急往过走,慢悠悠道,“各位娘娘,这东宫目前是禁地,几位随意出入似有不妥,再者,就算小人是你们嘴里的男宠,好歹也是个男人,几位就不避避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