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嘛,一夜之间坊间流传,太子乃神女之子,天命所归。
这在皇上眼里,这哪里是天命所归,分明是迫不及待想登基……
谣言起得这样快,自然有人推波助澜。只是皇上身在迷局中,不知是否看得清晰,自己这傻儿子,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洛银河一边扶太子坐下,一边飞快的做了个盘算——这件事不能掺和,一个不小心便得惹得一身是非,便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惊惶,皇上八成是气太子自降身份,当街唱曲儿……”
他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了。再看太子急的都要哭了似的,言道:“孤在父皇心里算是完了,太子之位孤也不甚在意,只求洛大人,能为孤推算指点一番,孤的生母,如今到底何在?”
洛银河一愣,他本以为太子是来找李羡尘和自己筹谋如何打消皇上的猜忌,谁知,他竟是来问生母去向……
母子天性如此深而入骨,洛银河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倒当真动容了。
“殿下昨日唱折子戏的戏文,是从何而来?”洛银河问道。
太子陌然摇头,道:“一日晨起,东宫大门口塞了一封火漆信,拆开便是这戏文,附着一张纸,说是欲寻生母踪迹,便得让这段故事传于坊间。”
咳,洛银河在心里暗骂,如此恨你不死的事情,你还义无反顾的去做,也不知该说你寻母心切,还是没脑子……依着太子的心性儿,若是想和四皇子去斗,恐怕还真颇有点难度。
见洛银河神色凝重,闭口不言,太子又转向李羡尘,恳切道:“李将军,林大人的事情孤也难以控制局面,方才跟你赔过不是,你帮孤求求洛大人,他听你的。”
太子言辞无论多恳切,李羡尘也不会在这事儿上犯傻。更何况,人命岂是赔一句不是,便能轻易带过的。
一时间李羡尘有些沉吟,言道:“太子殿下,银河通神之事极为损耗心力,加之他曾受重伤,若是气力不足,再伤是小,为太子指错了方向,岂不是误了大事?”
洛银河前一刻在心里称赞李羡尘与自己默契至深,不料下一刻,太子突然暴起,先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一柄匕首搭在洛银河颈间。
这个变故,连李羡尘都反应不及,他二人谁也没想到,太子突然做出如此极端的行径。李羡尘急切起身,却不敢贸然出手,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只是爆喝道:“没有人帮孤!你们就都死……”他虽一招得手,却似乎慌得很,手有些抖,明晃晃的匕首在洛银河颈间晃来晃去,看得李羡尘心惊胆战。
对于太子,洛银河了解不多,但有皇上那样的爹,公主那样的妹妹,四皇子那样的弟弟……
洛银河叹气,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在下还没说……”
“你闭嘴!”太子喝道,紧接着将匕首往洛银河脖子上使劲贴了贴,顿时出了血。
鲜血,顺着洛银河的颈子淌下,在领口氤出一小块殷红。
洛银河没空腹诽自己这多灾多难的脖子,只觉得太子此时回话已经失了逻辑,他情绪激动,身子发抖,频率有些类似抽搐,不禁皱眉。
这种无端的暴怒,和癫痫症似的抽搐,怕不是爆发型人格障碍吧……
但洛银河不确定,并且向来也没听说过太子有突然暴躁的口碑。他飞快的思量该如何才是,真相定然不能告诉太子,不然大祸临头的便是自己了。
三人僵持在原地,谁也没说话,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终而,还是太子先有了动作,他推着洛银河向李羡尘那边走了几步,紧接着,在他背心一推,洛银河便被他推得向李羡尘身上扑过去。
谁知,李羡尘去扶洛银河的片刻当口,太子错身上前,将刀子抵在李羡尘侧腰处。
将军关心则乱,又许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待太子,才着了这样一个千八百次都不会着的道。
缓神的片刻,他笑了——太子挟持自己比挟持洛银河让他安心得多。
太子因为不自主的抽搐,说话都有些发颤,道:“你多一句废话,孤……就在你夫君身上,开个……窟窿……你少拿损耗心力糊弄孤。”
嘿!
洛银河没说话,看着太子和李羡尘。
此刻,李羡尘若是想脱身,易如反掌,但他忽然想看洛银河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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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真是个小机灵鬼!
李羡尘:呵呵……
蹭不同时间段儿的玄学ing~
第47章 还他一个比心。
“殿下想问生母去处?”
洛银河不确定李羡尘心中的盘算,但他越发确定太子的爆发型人格障碍,他现在冲动行为刚刚发作,说不定下一刻便要大肆破坏或伤害,并且不计后果。
凭自己一己之力,必然制不住他。
事到如今,是相信自己与李羡尘的默契,还是太子问什么便答什么?
太子焦灼紧张,为了生母的去向,自小就没少受皇上斥责,如今真相仿佛就在咫尺之间,他握着匕首的掌心已经浸满汗水。
“洛大人……告诉孤,孤的生母是何人,现在何处?孤曾在五方观偶见一位女道长,面善得紧,是不是……是不是她……”
洛银河点点头,并没立刻便回答太子,而是缓缓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转向李羡尘,看着他的眼睛,默默祈祷:那夜春衫桂水阁里,比个心的话茬儿,将军你可一定得记得啊。
然后才缓缓冷言道:“微臣啊,早就不愿意做这将军夫人了,不如殿下帮臣了了心愿,手起刀落?”
听了这话,太子一怔。
但也就只这一刻的分心晃神,便觉得握在手上的匕首,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也不知怎的已经到了李羡尘手里。
李羡尘手持匕首,退开两步,向太子拜下,道:“太子殿下息怒。”
却听身后洛银河忽而急道:“小心他……”
话音未落,便见太子变了个人一般,欺身李羡尘近前,就要去抓匕首,只是他落手的位置,竟是刀刃!
以李羡尘的应变,太子自然是连匕首的边儿都摸不到的,太子一抓未得手,也不执着,转了个方向,向着书案去了。两步到了近前,将一只毛笔抄在手里,高高举起,大喝一声,竟要向自己左手手掌扎下去。
“快制住他,他要自伤!”
比洛银河声音还快的,是李羡尘手里的匕首。
只见那柄匕首破风而去,手柄正打在太子右手之上,这一下李羡尘运劲不轻,本以为能将毛笔打落,谁知只是将太子的动作拦得滞缓了片刻。
他仿佛不知痛似的,还将毛笔死死握在手里,涨红着一张脸,表情极为愤怒,五官狰狞已经扭曲了,很是吓人。
李羡尘一击不成,人紧跟着弹射出去,顷刻到了太子近前,太子握着毛笔,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似乎忍耐着极大的苦楚。李羡尘不管这些,就如当初对姜摇光那般,出手如电,在他颈间不知什么位置一拍,太子顷刻晕倒在地,可人还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他回身看向洛银河,也抬起右手,将拇指食指捻在一起,还他一个比心,才问道:“他怎么回事?”
洛银河一愣,随即会意向他会心一笑,总算舒出一口气,道:“陛下一家子的神思都异于常人……”
李羡尘皱眉:“所以……早早辞官是上策,如今太平盛世,不需要将军。”
洛银河问道:“据你所知,太子曾经可曾这样过?”
李羡尘认真回忆片刻,才道:“没有,一直都好好的。”
闹出这么一场乱子,已至深夜。洛银河抹了一把脸,问道:“太子能睡多久?”
“你希望他睡多久?”
行吧。
善后时,随太子一同前来的太监侍卫,吓得跪了一地。他们拗不过主子,深夜随他出宫,跑到李将军府上闹成这样,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几人必得顶着不善劝诫的罪名,脑袋搬家。
洛银河道:“这事不怪你们,尽量低调行事,赶快让殿下回宫安寝才是正道。”顿了顿,他又道,“太子若是醒了,可能会心绪不宁,甚至哭闹,无碍的,多开解几句便好。”
爆发型人格障碍正是如此,病发时极端暴躁,清醒之后便会自责。
送走太子,将军府内终于清净了,洛银河才忽然觉得颈间火辣辣的痛,刚要抬手去摸,便被李羡尘刁住手腕:“别碰,血才凝住,你胡乱去摸,又要扯破了。”
可不是么,脖子上刚又被划了一道,紧张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就着烛火在铜镜前看,只见伤口皮肉翻开,可比想象中的严重,颈上和衣襟血淋淋的一片,看着骇人。
天明,是万寿节前皇上阅兵最后演练的日子。李羡尘只得天还没亮便去练兵场。临行前嘱咐洛银河好生休息。
结果,李羡尘前脚刚走,传旨的小太监后脚便到了,召洛银河入宫面圣。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戏台上的事,看来皇上昨夜也没得一夜好眠。隧而换上一件领子直立的衣裳,入宫面圣。
果不其然,皇上见了他的面,直言想让他卜算推演一番四皇子的人品脾性,看来四皇子苦肉计收效不错。
但洛银河打定主意,自己不能给意见,至少不能这么快就表明立场。
在国本之争上被迫站队,可不是什么好事。私下的筹谋,更不能让皇上看出来。
皇上如今心中念着老四的好,洛银河若是直言他多重人格障碍,且心机深沉,不是找死么。即便皇上近来在他的不懈努力“治疗”下,心绪稳定了很多,对他也极为重信……
于是,洛银河编了个理由——万寿节在即,龙气聚合,他虽有通神之能,却终归是个凡夫俗子,若是此时冒然窥探天机,自己有可能遭到极严重的反噬,更重要的是,对皇上不利。是以要等到万寿节之后数日才可。
洛银河通神伤气血的毛病,在朝内众人的认知里已经根深蒂固,加之他理由找得动听,皇上也就没逼他。
这事儿,倒不是拖得一时是一时,而是洛银河知道,那幕后推手,定然要趁热打铁大做文章。
在皇上面前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至于私下,倒是又该好好作为一番。
毕竟如今他打着科学的幌子在这书里摸爬滚打,坑蒙拐骗,大显第一神棍当之无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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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大朝会,正赶上万寿节的正日子,百官比往日更加抖擞精神。
“洛大人。”御道之上,洛银河被人叫住,正是工部尚书柳庭煦。
这位柳大人年纪不大,为人谦和,找洛银河解过几次梦,每次都回报些太常寺能用到的精细器具,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
梁琎出事,二人虽然并没商量,但柳庭煦极合时宜的推波助澜了一把。
洛银河见是他,笑着行礼道:“柳大人安好。”
二人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叙话。
“近来林二公子,不大对劲。”柳庭煦言道。
洛银河一怔,才反应过来,林二公子,指的该是林季的二公子。他在工部做员外郎,他爹林季为官清正,儿子一直没有太大的建树,所以也就一直是个微末官职。
“怎么不对劲了?”
柳庭煦皱眉,沉吟道:“怎么说呢……总是恍惚,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林大人的事情伤心,后来发现不像,总是出神,一点点声音便会心惊。”
这事儿,他之所以向洛银河提起,是知道林季除了三子一女,最亲近的便是李羡尘这个学生了。如今林季虽然没了,但他父子好歹和自己同僚之情……
朝上,一片祥和,众臣极近报喜不报忧之能事,没人乐意在万寿节正日子说丧气话惹皇上不快。
皇上知道众臣的心思,也见确实没有什么太紧急的政务,正要向秦更示意,宣布退朝。
正这时,太子出列跪倒,叩头道:“今日是父皇的好日子,儿臣有一物进献父皇,父皇定能圣体康泰、万寿无疆。”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六角锦盒,呈了上去。
果然,不发病时,好人一个。
这当口,皇上不会和太子计较坊间天命所归的流言是何居心。只是将锦盒接在手中,冷冷问道:“这是何物?”一面打开盒子,见那盒里,是三枚通体乌中泛金的丹药。
再细看,盒子盖内侧,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曈”字。不由得心头震动,这曈字正是太子生母的俗家名,知道此事的人,如今怕是只有自己了。
太子道:“儿臣自一年前起,便每月三次微服到城郊的五方观去为父皇清香祈福,半年前偶遇一位女道长,与儿臣极为投缘,昨日又再相遇,她道‘令尊生辰,得三颗丹药相赠,遥祝体泰心安’。更奇的是,儿臣从未提起过,父皇的生辰。”
皇上听了,怔怔出神,是她吗?便又赶忙问道:“仙长如今何在?”
太子摇头道:“恕儿臣不知。儿臣得了丹药,不敢轻易进献,着府医、太医们,还有观中的真人几番查验,都道这是极难得的药材练就的好药,才敢承给父皇。”
皇上招手,将太子唤道近前,低声问道:“几日前你在外面唱的折子戏是她教你的?”
太子未置是否,而是鼓起勇气,低声问道,“父皇,她是儿臣的生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