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吏部许见晖上的这奏书......」
「准了。」他疲倦地揉揉额头,看着这如雪花般飞来的请辞书。
打从当日在场的官员知道伊祁曦月做出这样的事情后,目光看得远、放得亮的人都纷纷请辞。
他的实力在他们眼中,看来依旧不如握有实际兵权的宁王要来得雄厚,为了怕被波及到,他们找了千百种借口辞官。
这也好,反正他也正想利用这机会看清这些大官们的面目,辞官后的那些缺也正好让他以后可以安插自己的心腹进来。
他不禁苦笑,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六成!依他行事的风格,就算是到八成,他都会选择按兵不动,更何况只有六成的把握。
但他没有其它选择,从伊祁曦月那一剪之后,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宁王本来就认为伊祁曦月是他这边的人,毕竟他当着先皇及所有大臣皇子的面前把伊祁曦月这大麻烦给揽了下来,伊祁曦月对宁王做出这种事,无疑会被宁王视为是自己对他的挑战。
他头疼地揉着眉心,挥挥手要人下去,不要人服侍。但才刚休息一会儿,朱笔才刚拿起,正要批阅这成山的折子时,又听见门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他不悦地皱起眉,轻声问:「何事喧扰?」
总管太监急忙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说:「启禀皇上,鹤羽殿的人差人来说这几天九王爷在殿里不吃不喝闹脾气呢!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前来请示。」
那个小恶魔!就一天安分点也不行吗?
伊祁曦黎气白了张脸,扔下笔,怒气冲冲地往鹤羽殿走去。
第二章
得知前几日伊祁曦月干下的大事之后,鹤羽殿里的太监宫女们皆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一时之间鹤羽殿的空气简直是窒闷到极点,而其中心情最坏的,又属被关在鹤羽殿,被皇帝喝令不准踏出一步的伊祁曦月。
他气红了眼、猛跺着脚,像是把地板当成囚禁他的人。
「我的小祖宗,您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个跟伊祁曦月很熟的太监苦着一张脸,担心害怕地望着他。
「我哪有打什么鬼主意?」
他那一张俏脸是很讨人喜欢,但他的性子实在是万万不可招惹啊!
「唉,主子您别想骗我,您这样一再地招惹皇上,究竟是为何?您千万不要以为皇上好欺负,现在您的身分敏感,何苦这样去招惹他?」
关于皇上的传言他听得多了,虽然皇上表面上看起来是温柔俊雅,但暗地里的手段却是毫不留情。
他们鹤羽殿里的人都极为佩服先皇的识人之明,要不是先皇逼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前发誓不伤害九王爷,要不依皇上的个性,哪容得了他这般放肆。
「我哪里有去招惹他?」伊祁曦月气呼呼地说,突然间他却甜甜地微笑着,挥挥手要那名太监上前,小声地问他:「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宫廷的秘辛,那你可知道我皇兄怕什么?」
那太监闻言不禁皱眉,「九王爷,您问这干嘛?」
「谁准你管这么多的,快说!」他任性地说。
太监却只能猛摇着头,「我从没听说过皇上有弱点,他简直是个完人。」
闻言,伊祁曦月不满地在心里嘀咕。
毫无弱点?他才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人。
突然殿外宣告着皇上的到来,伊祁曦月舌一吐,赶紧躲进被里。
伊祁曦黎直接走进鹤羽殿里的内室,把那窝在被窝里哭的伊祁曦月给抓了起来。
「你在哭什么?」
好在伊祁曦黎先把闲杂人等给驱离,眼下什么人也没有,要不然他们会惊得眼珠都掉下来。
向来温文不动气的皇帝,竟然如此怒气冲冲。
伊祁曦月湿润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那如秋水般的大眼眨了又眨,待看清楚来人后,整个人急忙地扑上前,把伊祁曦黎抱个死紧。
「呜......二皇兄,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你都没来看我,又不准我出去看你。」
伊祁曦黎非常头痛地看着这窝在自个儿怀里的可人儿。
他开始怀疑,父皇让他登基为王的理由之一,是要他以国事为重,绝不要为伊祁曦月的美色所动。
他僵直着身子。按捺着性子说:「一天不见到朕不会怎么样,可你怎么不乖乖用膳?」
他承认他来鹤羽殿本来的目的是要揍这小鬼一顿,可谁知道这小鬼偏偏一副看起来一碰就会碎的模样,让他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头。
原本准备要对他说的狠话,全数吞回腹里。
「人家没看到皇兄吃不下饭。」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伊祁曦月虽然还小,但绝对已是个惊世倾城的美人胚子,玉质般的雪肤,散发红润的娇态与诱人的馨香;唇不笑而弯,像是上过胭脂般红艳......
尤其他的双眸在泪水的洗涤下更显得璀璨如星光。
若是一般人早在这样柔情的目光中软化,但他伊祁曦黎不是一般人。
他推开他,「你已经长大了,莫要说这种幼稚的话。」
「人家说的是实话。」伊祁曦月百般委屈地看着他,「人家做了什么坏事,要皇兄把人家关起来?」
每次面对伊祁曦月,无力、无奈绝对是伊祁曦黎的写照,他决定避开这话题,唤人热了顿晚膳送进来。
「过来!」他故意厉声地说。
伊祁曦月嘴一嘟,万般委屈地跳下床,拿起象牙筷戳弄着盘中的鸡丁,就是不肯夹起来吃,一不小心使力过猛,鸡丁落地,他喜孜孜地趴到桌下去找,玩得不亦乐乎。
「伊祁曦月!你给我起来!」伊祁曦黎已经气得忘记做皇帝的自称语了,把这只到他肩膀高度的小鬼抓起来,紧压在自己的腿上,「你给我安静地用膳!」
伊祁曦月一脸的无辜,可怜兮兮的扒着饭。
但无论他好说歹说,伊祁曦月也只是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动筷了。
伊祁曦黎无奈地翻了白眼,用他最大的耐力半哄半诱惑地说:「多吃一点,你把这些都吃完,皇兄就撤令,让你恢复自由。」
若是旁人来看,伊祁曦黎对这皇弟绝对是容忍有加,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限制了他几天的行动,从未想过要真正伤害他。
但伊祁曦月却不领情,闻言,他气愤地打翻桌上所有的饭菜,「我就说我吃不下!」
他怒红了一张美丽的脸蛋。
「好,很好,你还当你是个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皇子是不是?你别忘了你的身分,你甚至不是我们伊祁家的人!」这话一出,整殿静默。伊祁曦黎从来没想要用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方法说出这话,他心里懊悔着,尤其在看到伊祁曦月淌落的泪水时,心里更是悔恨。
「我知道我只是杂种。」伊祁曦月低着头,眼泪直落。
他的身世早就不是宫廷里的秘密。
他的母妃月妃在进宫前早已怀有身孕,但伊祁隆滕却不介意,因为他爱惨了她,甚至连她生下的孩子都把他封为皇子,要保他一生平安顺遂。
伊祁曦黎见状不禁叹了一口气。
伟大、英明的伊祁皇再度投降,无奈地上前抱住那忍着哭泣微颤的身子,「曦月,其实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所以才容忍你胡闹......只是你刚刚实在是太胡来了,怎么能不用膳跟自己过不去?」
伊祁曦黎同情地想,或许就是因为伊祁曦月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故意这样胡闹,想要惹人注意。
「可是你不喜欢我。」他眼眶里蓄着泪水,不满地指控。
伊祁曦黎敢说这世上没人当皇帝当得比他还窝囊了。
在这个美丽无瑕的皇弟面前,他那张脸、那身皮相似乎就是他的弱点,这样柔弱无助的模样总会让他想起他的母妃,那个穷尽一生却只得到皇后虚名的女人。
他叹了口长气,「没有,我很喜欢你。」
「真的?」
伊祁曦月哭过的眼睛像是雨后的星空,逼得伊祁曦黎不得不违背良心地点头,也让伊祁曦月嫣然一笑,开心地往他的怀里缩。
就在伊祁曦黎可以松一口气时,他贴身的心腹袭平湘悄然地进来,神色十分不自然。
他心一惊,把伊祁曦月放在隔壁的椅子上,压着音量对他问:「出事了?」
「是的,宁王咽不下那口气,现下已经出兵反叛。」
「该死!」伊祁曦黎脸色大变。
打从他当皇帝之后,就不能有一天好日子过吗?
「快,我们快回去。」
他转身就急着离开,但才走个几步却觉得不对劲......
一股杀意从他背后袭来,极锋利的短剑直取他的心窝。
「皇兄小心!」
伊祁曦月的尖叫声刺得他耳痛,他急忙中一闪,闪过了要害,只轻轻地划破肩肉,血汩汩流出。
「袭平湘!」他压着伤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分心地看了因恐惧而滚着泪水的伊祁曦月一眼,心里有了最糟的打算。
袭平湘苦笑,只是把刀子拿得更稳,「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你必须死!」
虽然袭平湘口里是这么说,但下一瞬他的刀锋却是往伊祁曦月身上刺去。
伊祁曦月大叫,不禁哭着闪躲,那狼狈的样子哪有平常嚣张的模样。
伊祁曦黎咬紧牙,硬是用自己的身子小心地护着他。
但他自己对武功也少有接触,唯一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就只有轻功,他一味地闪躲,但时间一久,依旧无法阻挡那锐利的刀锋......一转眼,那刀锋刺进他肩头。
袭平湘愕然地停住行凶的手,颤抖地放开了刀柄,掩面哭泣了起来。
「二皇兄!你受伤了!」
看着血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伊祁曦月回神地惊叫,那血的热度灼得他好痛。
但伊祁曦黎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用肉身来保护他,目光则是没有离开那哭得很凄惨的男人。
袭平湘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自己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没道理他会反叛自己的。
「杀了我吧,曦黎。」袭平湘把手放下,口气平静地对伊祁曦黎请求着。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伊祁曦黎忍着肩痛,不敢置信地问。「因为我是宁王的人,所以我要你的命。」袭平湘大声嘶吼。
「胡说!你若真是宁王的人,真要置我于死地,就应该在剑上抹毒,就不应该攻击什么都不知道的曦月!」
刀上不抹毒是不要他的命,攻击伊祁曦月是想要逼他退位,因为他曾经答应父皇要保护伊祁曦月一辈子,若他受伤,他将会是个背信的皇帝。
「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袭平湘抬起头叹息了声。「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杀了不是很好?」他目光沉痛地看着伊祁曦黎。
看着那单薄的肩头溢出血,袭平湘的心里闪过万般不舍。
他拿起腰上的另一把剑,架在脖子上,语气平静地道:「我弟弟落在宁王的手里......曦黎,若你还能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就帮我把他救出来吧,我在炼狱也会万分感激你的。」
「不要做傻事,你......」
伊祁曦黎来不及阻止,袭平湘手上那真正抹毒的刀子已经吻上脖子划出刀口,他的身子缓缓地倒下。
「平湘!」伊祁曦黎惊呼,压着肩伤想要上前,腿却被伊祁曦月给搂住,「放手!」
「我不放!」伊祁曦月害怕得紧搂着他,死命不肯让他上前。
伊祁曦黎气急,却无法狠心地踹开他。
「曦黎......我、我没把你的兵力部署告诉他。」袭平湘强忍着一口气难堪地躺在地上,目光着迷地望着伊祁曦黎。「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他情绪激动地想上前,无奈伊祁曦月力气却出奇的大,让他动也动不了。
袭平湘了然地看着伊祁曦月,绽出淡淡的微笑。
看着伊祁曦月不同于先前的眼神,他看得出这小鬼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竟是为自己树立了个情敌。
突如其来的遇刺,让伊祁曦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讨伐宁王,他没说出当晚刺客是谁,只找了具无名尸来顶冒,并嘱咐伊祁曦月不可说出去。
硬是挺着肩上的伤,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打了场胜战,受到百姓们的欢呼歌颂,然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场重病。
他浑身虚弱地躺在床上,咳嗽的声音从未间断。
这场病来得急,却一点都不突然。
一方面他坚持不花时间养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讨伐宁王,另一方面他又自责自己粗心忽略袭平湘的状况,反让宁王有机可趁,导致袭平湘惨死,在这两种烦忧之下,会生这场病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但反过来想,这也未尝不是个休息的机会,让他能放下那冷静自持的一面。
他才这么乐观地想,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头闹得不可开交,一如往常,太监们拦不住那野马般的人儿,伊祁曦月冲了进来,猛往他身上扑。
「小祖宗!皇上龙体虚弱,可无法忍受您这样横冲直撞的!」总管太监急得头都冒汗了。
倒是身为皇帝的伊祁曦黎很认命地坐了起来,把撞得自己泛疼的罪魁祸首推开一些距离,无奈地说:「朕不是要你好好待在鹤羽殿?」
他发誓,要他从容赴义,也比接手这烫手山芋要来得轻松。
「皇兄!你哪里还疼?让我看看!」伊祁曦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担心地猛瞧着他的气色。
「朕没事。」他哭笑不得地拉下那小手。
伊祁曦月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你又闯祸了?」他一想到这里,不禁呻吟出声。
在他印象中,只有这种时候伊祁曦月才会乖一些。
伊祁曦月噘着嘴摇摇头,搓揉着小手问:「皇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伊祁曦黎不解地点头。
「那日......你为什么要为我挡剑?」这问题憋在他心里好久了,但他知道伊祁曦黎忙着对付宁王,所以也没敢去吵他。
伊祁曦黎僵住了,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其实答案很简单,不就是为了他当初对父皇的誓言?但这么直接的回答似乎又会伤了伊祁曦月的心。
他叹了口气,再度昧着良心说:「皇兄不是说过已把你当兄弟了,既然是兄弟,挡在你面前是个自然反应。」
听了这话,伊祁曦月的大眼又闪着泪光,扑向虚弱得无法反抗的伊祁曦黎。
「皇兄!你真好!以后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伊祁曦黎苦笑,不禁想到经过那事后,伊祁曦月好像变了不少,这几日来,他未曾听闻伊祁曦月又惹了什么祸,也甚少跟他顶嘴,这跟两个月前的光景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好了,别撒娇了,皇兄不是说你没事要待在鹤羽殿不许乱跑的吗?」
「可是我有正事嘛。」他噘着嘴,似有若无地玩弄着伊祁曦黎那放下来的乌黑发丝。
「什么正事?」伊祁曦黎轻问,眼轻浅地闭下,或许这是第一次他对这个命中的克星放下心来。
「我想跟张将军一起到塞外的军营里去。」
伊祁曦黎猛然一惊,掀起眼睑。「到塞外!为什么要去那里?」
伊祁曦月静静地看着他,「我要去军营里磨练,直到我能保护你,我就会回来。」
如果伊祁曦月说他在宫里腻了,想去塞外打发时间他相信,但要去塞外磨练......然后回来保护他?
伊祁曦黎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的病瞬间好了大半。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伊祁曦月也不生气,只是望着他。
看着伊祁曦月状似坚定的神情,伊祁曦黎勉强止住笑,顺口气说:「你不必到塞外去,你只要不给朕惹麻烦,朕就谢天谢地。」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伊祁曦月说得不急不缓,「但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相信的。」
他的疯言疯语伊祁曦黎全然没放在心上,但他顾虑到另一个问题。
他还有华太师、越王两人未除,让这令人头痛的灾星远离这事端中心,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好,朕准了。」他干脆地说。
任谁也知道这是笔好买卖,要不伊祁曦月哪天又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华太师,岂不是又坏了他的大局。
「那你会等我回来吗?」伊祁曦月目光痴迷地看着他。
「朕自然一直会待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