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云史只得接受殷炽的安排,一套又一套地订制了色彩缤纷的衣衫。
做好了甜品,云史抢在甜品仍温热时速速给殷炽送去。
「炽哥哥。」云史笑吟吟地唤了声,提着食盒步入书房。
每天这个时间,是他固定送甜品来的时刻,下人们都会刻意避开让他们独处,至于是不是殷炽授意就不得而知了。殷炽本来是爱武不爱文的个性,但是接掌火云堂后,他便没有选择地打理起全部公事,坐在书房看书函的时间远比练武的时间长。
抬头瞧见云史,殷炽的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殷炽含笑问道。
「豆馅甜包、莲蓉甜包还有芝麻甜包。今天的甜包糖放得多,所以茶是铁观音,泡得比平常浓一些。」呈上精心杰作时,云史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闪亮亮的骄傲。
「你先放着,我马上过去。」殷炽点头,笑容温柔,准备结束手边工作。
他虽然喜爱甜食却对茶经一窍不通,不管云史端出粗茶或绝品香茗,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最多只是觉得今天的茶好香或好浓之类,普通人的感想。
殷炽的书房分为三间:外间、内间和里间。外间是议事待客用的小厅,他平常在内间办公,里间则放有床榻,累极时可以在那里躺一躺。云史熟门熟路地将食盒提到外间小厅处,将食盒中的瓷盘一碟碟拿出来,并替殷炽倒好一杯芳香浓郁的热茶。
和甜品比起来,云史喜欢茶啊汤啊一类的饮品更多一些,他总是想好要泡什么茶之后,才决定做何种甜品,以及糖该放多少、面团是要甜一点或撒些盐,但是他也晓得殷炽对茶经没有研究亦没有兴趣,所以对茶的话题总是略略提过便罢,从来不曾使性子说殷炽不在意他的辛劳。这是他小小的体贴。
将信纸吹干放入信封后,殷炽暂时结束工作,与云史享受一段优闲时光。
「哪个是包什么的?」殷炽望着桌上两两成对、三种不同形状的甜包,赞叹着发出疑问。
「点红的是莲蓉甜包,光皮的是芝麻甜包,寿桃模样的是豆馅甜包。」云史轻言软语一一解释,并把浓茶放到殷炽跟前。这几个甜包皆是一口大小,模样小巧玲珑,即便六个全吃了也只是垫垫肚子,不至于妨碍正餐。殷炽拿不定主意该先吃哪一个,于是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事后他一直很懊悔,做什么顾着喝茶呢!当时他不管吃哪个甜包都好,总比没得吃好啊。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护院急急冲进书房,嘴里大喊:「不好了!」
殷炽刚好放下茶碗,正准备要拿甜包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
未等殷炽询问发生何事,护院便迅速报告:「广达通订的那批货在码头给人抄了,分堂主逮到人,可是对方抵死不认帐,说我们诬赖他,分堂主请您过去主持大局。」难为这护院一口气说完,还能说得有条有理。
火云堂主要的工作便是替人保货当镖师,这次若让人强压欺悔了,自此便是后患无穷,非得在第一时间处理不可。殷炽听完腾地站起来,甜包也顾不得吃,迅速跟着护院赶过去,临走前不忘交代云史等他回来。
「你在书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殷炽对着云史温柔一笑,疾速离去。
殷炽却没料到这事情比他想像中难缠,他一直到掌灯时分都没能回来,那几个甜包子最后还是便宜了下人。倒是云史乖巧依旧,听从殷炽的话在书房里等待。
他先在外间小厅坐了一会儿,因为实在太无聊,又逛进殷炽处理公事的内间。他无聊地替殷炽研了满满的墨,并将散乱的纸张、毛笔整理一番,而后再度发现他无事可做了。
云史先在书桌上趴了一会儿,枕着微微刮人的宣纸、嗅着淡淡的墨香,有种奇异又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然后,他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里间。从他的位置看得见床榻,上头有件胡乱丢着的月牙色外衫,想来是殷炽脱下顺手扔在那儿的,随侍小僮还来不及收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云史决定替殷炽折一回衣服。
只是,当他拿起月牙色的长衫时,才发现殷炽并不是随意扔在那里,小僮更没有偷懒不收,而是因为……因为长衫下头盖着一本书。
云史其实并不想知道这是本什么样的书,但是书页就这么敞开着,他一低头便能瞧见,避都没法子避。于是,云史只能抓着长衫呆立原处,傻傻地说不出话来。那是一本龙阳春艳书,翻出的页面上画着少年敞开衣裳任另一名男人狎玩,旁边的文字不消说,肯定是些淫秽描述。
画中两人坐在凉亭中,面白脸嫩的那个坐在石桌上露出痛苦羞赧的表情,年长那个则袒露下体,抵在年少者身后柔软处……
云史先是傻住,旋即羞红了脸把长衫丢回书上,一溜烟地逃出书房。
虽说这些年来云史已能接受他将嫁予殷炽的事,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仍旧只是未经人事的孩子,对这种风月之事半点都不懂,如今竟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看到这幅图画,自然是大受打击。结果这一晚,云史连闭上眼睛都想着画里的人物,翻来覆去久久无法成眠。
炽哥哥他……有一天也会对他做这种事吗?
接连几天云史一反常态的躲着殷炽,每日必做的甜品依旧按时出炉,只是他再也不曾踏足书房,遑论旧日优闲的点心时间。
殷炽即便觉得奇怪也没空追问,因为当天出事的那批货追是追回来了,却受损大半,为了这件事殷炽还登门道歉了一回,广达通那边并不怪他们,还说若不是火云堂武艺高超,这批货可能全没了,但还是希望他们帮忙调齐货品,殷炽自然是没有选择的应承下来,此后便为了这件事情忙得片刻不得闲。
殷炽的忙碌暂时救了云史,见过那本书里的龙阳秘戏图后,他压根儿不知该怎么面对殷炽。
殷府虽大,真正能和云史聊上几句话的人并不多,关系上他最亲近的娘亲远在别苑,见一次面都得大费周章,这几个月来他们母子俩根本见不到几次,况且这种事情他也没办法和娘亲讨论。烦恼不到几天,云史的困扰便迎刃而解了,因为殷府里除了殷炽外,还有一个人也和他说得上话,也关心他的快乐与否——丹曦。
这件事情云史期期艾艾了半天,还是拉着丹曦问了,不管怎么说,问丹曦总比直接问殷炽来得强,而且他总觉得丹曦和他一样有个深爱的男人。
「龙阳秘戏图?那有什么吗?」丹曦边吃红豆松糕边问道。
瞧云史那副怀抱重大秘密的模样,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没想到只是一本附了几张秘戏图的春宫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云史垂着头满脸通红,又是一阵结结巴巴。
丹曦倒不急着逼问云史,反正桌上的甜点多的是,等他全部吃过一轮再问也还来得及。
为了问丹曦这件难以启齿的事,云史特地做了十数样点心,希望丹曦吃得开心之余,能尽心回答他的疑惑。
「做……做那种事情会很痛吗?」云史小小声地问道。
「痛?你说承受的那方吗?」丹曦夹起一块梅香猪油年糕,直接问道。
相对于云史的遮遮掩掩,丹曦则大刺刺地毫不在意。
云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脸庞烧烫烫地发红。
「多少会痛,不过这个跟各人体质有关系,有的人比较容易接受,也有人实在接受不了,硬来的话会弄得血流如注。」丹曦边说着春色无边的话题,边把酸甜适口的青梅子往嘴里塞。
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根本不需要遮掩。
听到丹曦说会痛,云史脸色刹那间发白,倒了杯热茶啜饮几口后才好一点。
又过了半晌,云史从惊讶中回神,再度想起那天看到的图画,被压在桌上承欢的少年虽然面带痛苦,但是年长的那个则神情喜悦……如果换成是他,他痛也没有关系只要炽哥哥快乐就成了。
「做那种事情,给、给予的那个人会很欢喜吗?」云史嗫嗫嚅嚅地问道。
「给予?」丹曦不明白地反问。
云史压根儿没料到丹曦听不懂,想着该怎么解释,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就、就是把尘柄顶、顶进……的那一方。」云史含含糊糊解释着,盼望丹曦有大智大慧听得懂。不负期待,丹曦真的听懂了。
「你是说幸人的那个大老爷啊!那当然欢喜啊,不高兴不快乐为何要做?听说有些人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住,每天都想要。」丹曦露骨地朝着云史笑道。
这次云史倒不羞了,朝着丹曦也是一笑,只是跟丹曦促狭的笑容比起来,他的笑靥澄净许多。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有很多种理由,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殷炽值得。
他眼中的炽哥哥是个孩子气重、少爷心性的男子,可是他轻浮外表下同时有着柔软心肠和侠义之气。他的炽哥哥虽然没能如愿当上大侠,却也是个江湖上掷地有声的人物,从不仗势欺人,对他总是很温柔,温柔得让他无法抗拒,只好一定要将殷炽放在心里。
「如果能让炽哥哥快乐,我不在乎会痛。」云史轻声又铿锵有力地说道。
他这几日翻来覆去,总是想不明白两个男子在一块儿有什么好,倘若真如丹曦所说,幸人的那方舒服愉快,他疼痛又何妨?丹曦一愣,没想到云史居然得出这个结论来。
他更没有想到,从这天开始,云史一直期盼着,期盼有一天殷炽会领他上床,拉开他的衣衫,同他做那又疼又痛又羞人的事情。为了殷炽,他什么都愿意。他喜欢炽哥哥,好喜欢。
之后的日子平淡得像场梦。
云史和丹曦处得越来越好,善做糕点的云史迅速收服殷家两兄弟的心。
丹曦以千奇百怪的趣闻回报云史的手艺,至于殷炽……
他一改从前三不五时往青楼妓馆、相姑堂子跑的习性,成天待在家里,不是处理火云堂事务、练功提气,便是拉着云史四处闲逛。也因为云史的关系,他对丹曦一下在火云堂中、一下回到山里的怪异举动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少一个人跟他抢糕点总是好的。
或许是云史年纪太小,或许是殷炽的良心总在云史唤他炽哥哥的时候抬头,或许缺乏临门一脚——总之,在云史十三到十五这两年里,殷炽始终没法将云史拆吃入腹。
他会拉着云史的柔柔小手逛街,买下许多能讨云史欢心的小东西。
他会趁云史没发现时偷偷亲吻他,惹来他羞赧笑靥。
他会订来各种美丽绣品,就为了听云史说句谢谢炽哥哥。偶尔,殷炽会坐在旁边看着云史读书练字,仅仅望着云史的美丽侧脸即觉满足,甚至希望这么天长地久。
花心如他,尝遍城里名妓小倌的火云堂堂主殷炽,竟会想到天长地久,呵。
他为了云史,甚至养成目不斜视、只看云史一人的好习惯;亦曾多次在梦里与云史翻云又覆雨……结果,只是梦而已。
为什么无法出手?这问题殷炽想过很多次,好几次都下定决心要行动,却又在紧要关头放弃,约莫是那纸婚约效力太强了吧,总觉得若是做了什么,马上得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他仍是年轻力壮的好青年,要他死守一个人未免困难了点。话说回来,他这两年也都守着云史一人啊,为什么还不动手?呃,这真是好问题,他大概要想到下辈子才回答得出来。
两年中,追兵仅来过一次。
云家灭门周年祭日,两名男子分别潜入火云堂大宅和别苑。来人武功虽高,但火云堂岂是省油的灯?潜入大宅的敌人尚未见到云史便被制服,可惜没能即时防止他服毒自尽;守备较松的别苑折损一名镖师,最后众人合力将其杀死,所幸两位长辈没有受伤。
奇怪的是,事后无论火云堂怎么明查暗访,都找不到云家的仇人究竟为何方神圣,云史和云夫人皆表示不知详情,没法提供情报,他们又不能把云老爷从坟里挖出来问。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母子俩一个年纪太小尚未参与家中事务,一个是妇道人家,平素只理内不管外,不知情实属应该。日子就在些微不安中度过。哦,顺便一提,为了能好好守卫云史,殷炽决定让云史搬到他隔壁房,希望能就近下手……不!就近保护。
春露微凉。
春节时分火云堂总是特别忙碌,除了自家护院镖师要打点之外,所有往来商号也得表达礼数,近一点的待年节时分方拜访,远道的则得先行送礼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得在岁末之前完成,才好迎接新的一年。殷炽接掌火云堂后一直处于忙碌之中,此时更是忙得昏天暗地,有时要到夜深才有空闲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即便这么忙碌,他仍未忘记差人替娘亲、丹曦和云家母子裁制新衣,尤其是云史。
这是云家母子来火云堂后的第二个新年。当年稚气纤幼的云史经过这两年也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殷炽几次看着他,都生出一股特殊的感觉在胸口震荡,恨不得立刻拥住云史,将那可人儿吃干抹净,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不敢做。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躲着云史,仿佛躲得远了心绪便能平静,再也不多想不多求。
那天他会和云史一块儿去看灯会,纯属巧合。
一开始说要去赏灯的是殷夫人。殷一双过世后她一向深居简出,再也没有心情逛灯会猜灯谜,这年好不容易在云夫人苦劝之下出来走走。
殷夫人不逛则已,一逛非要呼朋引伴不可,她号召了一班昔日姊妹,说是元宵这天灯谜聚会回忆青涩闺阁时光,众夫人们纷纷响应,灯会之聚势在必行。
然后,殷炽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护花使者,这可是娘亲大人的命令,他再忙也没有胆量推辞,倒是丹曦因为碍了殷夫人的眼反而得以逃过一劫,殷炽身为亲生儿子避无可避,只得和云史两人陪伴他们各自的娘亲一块儿赏灯去。
眼看灯节越来越近,殷夫人几度叨念着那天要穿哪一件衣衫又要梳什么款式的发髻,连搭配的首饰也是挑了又挑,满心期待的模样真有点怀春少女姿态。
元月十五那天却是个糟糕的坏日子。清晨,约莫是初春风露太寒,殷夫人竟然发起高熟、浑身酸疼不已,别苑的管事急急忙忙前去请大夫,而殷夫人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赏灯了,云夫人为了照顾殷夫人也表示不去。原本殷炽还暗自窃喜,心想这下不用陪一群夫人逛灯会了,谁知道殷夫人硬是不肯放过他,说什么她因病不能去也不该扫了其他夫人的游兴,坚持他必须代替娘亲出席,并做好护花使者的工作,千万不能让殷家丢脸。殷炽从小畏惧娘亲,即便这几年渐渐不理会娘亲的无理取闹,但是这一次……娘亲大人再度赢得全面胜利。
用过晚膳后,殷炽和云史早早到达约定好的地点,可是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诸位夫人的轿子,倒是等来了一堆传讯人。黄府的护院说他们府上来了贵客,夫人不克前来;钱府的门房说他们老爷身体不适,夫人不克前来;梁府的小厮……总之,没有一位夫人能出席。
至此,殷炽深刻确定,他被他的娘亲大人阴了。他娘肯定是为了安排他和云史单独逛灯会才导演了这出剧,就算她早晨没有染上风寒,也会寻别的理由不来吧。
思即此,殷炽面露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打算顺着娘亲写好的剧本走下去,决定打道回府。
殷炽尚未开口,却听到云史软软地说:「炽哥哥,我们过去看一会儿好吗?」
云史柔美的面庞映着红红灯笼的光芒,粉扑扑的那般美丽,他眼里闪烁着不远处的点点灯火,神情渴望。殷炽一瞬间心软了下来,才想起去年此时他因为太过忙碌,并没有带家眷出来看灯会,云史成天在府里替他张罗吃食,又怎会一个人溜出来?自然也跟着他待在府中,错过这一年一度的花灯盛会。他对这些节庆早已没有向往,但是云史年纪还小,也许在云史眼中这一切仍旧那么地美好。殷炽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点头,微微一笑牵起云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