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们好好玩个够、看个足,回去说给她们羡慕死,谁让她们一个个统统都不能来。」殷炽露出得意的笑,仿佛战胜了殷夫人的阴谋。他孩子气的说法引来云史低低偷笑,他的炽哥哥真像个小孩子,还说什么要让她们羡慕的蠢话。
殷炽并没有察觉云史的心思,径自拉着云史的手步入人群之中。
云史原本还为了殷炽的可爱而发笑,但是被拉着走时,掌心传来的热度却夺走了他的思绪,那厚实的手掌那么地温暖、那么地……令人怦然心动。
他们到达的时间偏晚,灯谜大会已然开始,各种灯谜挂在小型花灯下方,知道答案的人便能揭下纸牌前往领奖。若是猜不出灯谜,赏赏花灯也是好的。
云史的家乡虽然也有花灯大会,却没有猜灯谜这项,但他天生聪敏,许多谜题都能迎刃而解,没多久手上已积了数张纸牌。
「炽哥哥,你猜猜这个。两山相对又相连,中有危峰插碧天。猜一个字。」云史指着一盏绘有山峰云雾的灯,顽皮地要殷炽猜。
「是个『由』字。」殷炽想都不想旋即回答,这些灯谜他从小看到大,好几个都看过数回了,哪里还用得着猜呢。
「那这个呢?尤似新月映银海。猜一果名。」云史指着另一只花灯问道。
「是龙眼。」殷炽游刃有余。
「这个总难了吧。」云史依在殷炽臂膀上,含娇带笑地问,与其说是考殷炽不如说在撒娇,「一十二点正当中,吾家有女初长成,口边说出女儿愿,佳音之下吐心声。猜一成语。」
这段时间以来云史一直和殷炽维持着应有的距离,从来不曾像现在一样依偎着,那么柔软、那么亲密、那么甜蜜,就像他们真的会成婚,厮守一生一世一样。上臂同时传来重量与热度,让殷炽心头为之一颤,云史身上的香味隐隐传来,柔柔软软地那么舒服,他心下一荡,有股压抑许久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是真的想娶云史,哪怕舍弃整片森林也在所不惜!
「炽哥哥,你怎么不答啊?」云史疑惑地抬头望向殷炽。
殷炽暂慑心神,低头朝着云史一笑。
「『平安如意』,我愿你长长久久平安如意。」殷炽含情脉脉地说道。
云史小脸微红,低下头去,久久不肯抬起。
「你也猜一个。」殷炽却不肯放过他,指着一个花灯勾起浅浅笑靥。
「嗯。」云史轻声回应,仍旧不肯抬头。
「中秋菊盛开。猜一成语。」殷炽的声音悠然自若,指尖却微微发颤,胸口亦剧烈跳动着,生怕云史会说出拒绝的话。云史是个聪明人,一听即知殷炽想说什么,这灯谜的答案分明是……但是,是真的吗?真如他想的那样吗?会不会是他想太多了?
「怎么?猜不出来?」见云史久久没有回应,殷炽取笑道。
「是……」云史未答脸先红。
爹娘幼时将他许给殷炽,他怨过恼过恨过,此时此刻却全无怨尤,他什么都愿意,一心只愿望炽哥哥……
「『花好月圆。』」云史抬眸望着殷炽,黑亮的眸子带着湿润水光,「中秋十五月正圆,菊花盛开便是花好,正是『花好月圆』四个字。」
殷炽低下头,附在他耳边真心诚意地问:「明年此时我俩花好月圆,你可愿意?」
他晓得筹备婚宴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即便他和云史肯,他的娘亲也不肯简单举行,他更不愿云史委屈,林林总总事务筹备下来也要一年时间,明年此时他俩若能花好月圆,一切足矣。
「炽哥哥……」云史抬眸凝望着殷炽,「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你又何须问我愿不愿意?我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说到这里,云史已羞得抬不起头,窝进殷炽怀中再也不肯说话。
花好月圆,他情愿。可是,事情并没有殷炽想得那么顺利,隔年的元宵节他们甚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云府祭日,没有人知道今日杀手会不会再度出现。
傍晚时分,秋风吹起的应是微微凉意,不知怎地却让人冻得打颤。
去年别苑遇袭之事已传遍江湖,若今年守不住云家遗族,遭殃的可不是云史或云夫人,而是火云堂的面子。况且他明年就要迎娶云史了,为了他自个儿的幸福与火云堂的颜面,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守好。殷炽不知为何有种特殊的预感,那种预感无法言喻,他只知道过了今夜事情便将结束,再也不会有人来袭。这是一种江湖人的直觉,没有任何理由,更无法说明。
为了做好防守工作,火云堂决议将云家母子俩集中到别苑。别苑地方较小,守备起来容易些,虽说集中目标有让敌人一网打尽的危险,但布置得恰当,亦有引君入瓮的效果。
火云堂里众多高手皆守在厅中,几个分堂主则分布在主要道路上。
厅中坐着云家遗族、殷夫人与殷炽,与数名百里挑一的好手,丹曦则再度演出失踪记,何时归来无人知晓。夜渐深,厅中未闻声,烛火静静地烧,人亦静静地等。
之后的事情云史很难叙述清楚,他始终弄不明白事情究竟怎么发生、又怎么结束。
三更鼓初响,一柄剑突然出现在云夫人胸口。
站在云夫人身后一名镖师眼中杀意鼎盛,瞬间从护卫者变成凶手。
剑上青芒耀动,剑身上带着血注,蜿蜒成一条小河顺着剑身快速流到地上。
鼓声歇止,剑身倏地抽离云夫人身躯,一股血泉喷上对座云史的面庞。
饶是火云堂众身经百战,也被杀手大胆行动惊得不轻。
殷炽终究是火云堂二代堂主,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亦是他,鲜血溅上云史前他已大喝一声,运起殷一双亲传的炎火掌往杀手身上招呼,非将杀手立毙掌下不可。
众人被殷炽喝声震醒,连忙抄出家伙往杀手身上攻去。
三更鼓停,杀手左手使短剑挡住殷炽的进攻,右手抽剑阻住众人,招招凌厉不要命,一时之间跟为数众多的火云堂众打得难分难舍。纷沓的脚步声赶来,各分堂主已闻声而至,云史方才颤巍巍地走向娘亲,他从殷夫人手中抱过尚有热度的娘亲时,几个武功较弱的镖师已横躺在地。云夫人尚存一丝气息,但时间无多,云史用力按压住她心口血洞,也仅仅多让她说了一句遗言。遗言却是向殷夫人说的,短短一句话交代了她毕生唯一的记挂。
「姊姊,云、云史……交、给……你了……」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百日之内肯定让他风风光光嫁进殷家。」殷夫人握住好姊妹的手,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来她和她什么都爱比爱闹,感情却比谁都要好,如今云夫人先逝,她又疼爱云史、视如己出,怎么可能不照顾云史。
云夫人露出安心的微笑,双眸一闭,再没有了生息;殷夫人握住好姊妹的手,哭得不能自抑。
云史仰头向天盛住男儿不轻弹的泪水,抬头时却惊见一条手臂往他飞来,某位他认不得的分堂主在杀手猛烈攻击下,失却一臂。
不远处,殷炽双掌红似火,每一次与剑身接触都碰出火花来,他是场中唯一能与杀手稍稍对抗之人,可想而知,若无众人相帮,他早命丧在杀手长短两柄剑下。
云史十分惊诧,刹那间战场已由屋中渐渐转向门外。感情是种奇妙的事情,他虽爱他的娘亲,在乎她的生死,但他更爱殷炽,比起逝世的娘,此时他更在乎殷炽的安危。
于是乎,云史起身疾行,一个不会武的人竟站在战场边缘,愣愣地看着锐剑几度擦过殷炽身躯,划出长长血痕。之后的事云史再说不清,他当时脑袋已经乱成浆糊,仅知道那杀手武功奇高,众人皆不是对手,最后某位堂主以穿过肩胛骨的一剑换来杀手些许迟滞,殷炽乘机送上一掌,断送杀手生命。众人看着杀手慢慢倒下,静止在地上不动了……
殷炽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察觉云史在身侧,他回身踏步而来,留下旁人探察杀手死活,自己试着开口安慰丧母的云史。
殷炽薄薄的唇在云史眼前张合,云史却什么都听不见,眸瞳里满满地仅能看见那个杀手,那个应该已死的杀手倏然起身,五指成爪袭向殷炽。没有人能解释那瞬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云史感情的执念,才获得最终的胜利。那是他最爱的男人、他未来的夫君,绝不能死!
于是,待殷炽察觉身后有异已未及回身阻挡,一群武师皆来不及反应,瘦弱的云史却比他们任何一人更快速,在电光石火间插入两人之间,硬生生接受了足以穿胸透骨的五指爪。
五指并未透胸而过,三柄即时剑在杀手行动的同时穿过他的身体,顺势而去的指爪仅在云史胸前造成五个血洞。
从三更鼓响起至今,短短一刻钟内,杀手死了,厅中成群死尸堆积,殷夫人犹坐在云夫人尸体旁轻轻啜泣。殷炽愣愣地看着云史,云史则低头望着胸前伤口,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锦袍上,五道黑色血流缓缓蔓延。那指,有毒。
第七章
行踪成谜但擅于用毒的丹曦,黎明时分出现在火云堂大宅,旋即被他心急如焚的哥哥拖至云史床前。殷炽身上的伤多,但都是些死不了人的皮肉伤,重要的是云史胸前五点流黑血的伤口。黑血很快止住,深深的伤亦以惊人速度结痂,但黑黑红红色泽却从伤处不住扩大、扩大又扩大,不知何处才是止境。
夜里,全城所有大夫都被挖到火云堂大宅来,但没有一人提出可靠办法。
殷炽完全忘记治疗需要时间,硬逼大夫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还给他一个完整无缺的云史。
他凶狠的模样吓得所有大夫连药方都不敢开,生怕一个闪失马上被砍成两截。
殷炽当然也试着从杀手身分下手,试着猜出他用的是什么毒。
那杀手事先得知火云堂的计画,暗中做掉预定排在内厅的好手,易容代之,才会在众人无防备之时顺利得手。可接下去想查他的身分,一时之间竟查不出他出身何处、用的是何种武功,恍若世上是突然生出这人来。两条路都断了,殷炽颓丧之余怒火更盛,俨然马上要迁怒众人,是以丹曦的出现简直是天神下凡,救众人于水深火热里。
但是,他的诊断瞬间将殷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丹曦察看过云史的伤口,并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后即起身拭手,半点开药医治的意思都没有。
「药方呢?该用什么药你倒是说啊!」殷炽着急逼问道。
「无药可救,再怎么用药也是浪费。」丹曦一派平静自若。
坐在床上的云史面色略白,但旋即回复正常,是人都会死,他并不怕,用他这条命换炽哥哥一条命,他,不悔。
「没救?他姥姥的,无药可救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殷炽揪着丹曦的衣领,有给丹曦一拳的冲动。
「我没说云史会死,我是说这毒无药可救,我更不会解,值得庆幸的是这毒没有致命的危险,用不着担心。」丹曦一派淡然,毫不理会近在眼前的拳头。
「不会解?爹不是把毒经交给你了?」殷炽急得跳脚。
「毒又不是药,使毒者可不是医人的大夫,我会用毒不表示会治病。」丹曦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医毒本一家,怎有人用毒不懂医病?」殷炽拧眉,认定丹曦在胡扯。
「本一家的意思是早就分家了。」仿佛好戏即将开锣,丹曦邪魅的笑靥不曾歇止,「简单小病我会治,这种复杂且罕见的毒我没法儿解。」
「你总该知道什么药材有什么功能,至少能以毒攻毒吧?」殷炽心里着急,声调益发提高。
丹曦浅浅叹口气,解释道:「我做不到。这就跟天下武学同出一脉道理相同,总不能说练炎火掌的人,必定懂得易筋经。」说着,他直视练炎火掌的殷炽,一副「你再说马上考你易筋经」的坏人模样。
殷炽一时之间反驳不出,但情绪仍是无法沉淀,气息难平,揪着丹曦的手始终无法收起,似乎这么逼下去总有得到答案的时候。
「反正不会死,何必这么紧张。」丹曦再度重申。
「什么意思?不会死?」殷炽终于听懂了。
「难道你希望云史死?」丹曦浅嘲,挣开兄长的束缚。
「那杀手武功之高,一个人几乎毁掉整个火云堂,而你说他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使出的杀手锏不会致死?」殷炽难以置信。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话说得骇人至极,丹曦却没什么表情。
「生不如死」四字让另外两人为之愕然,那话从带着勾魂眼的丹曦口中述出有种诡异感,恍若突然生出一只鬼手打乱原本顺利的棋局,打乱他们将圆的姻缘。
「那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殷炽又怒。
「我的确是无所谓啊。」丹曦微笑,眸瞳妖异。
「你……」
「这种事本来就是见仁见智,我不在乎那种东西所以无所谓,以云史的性情相信也不会在乎,倒是兄长……若这五指戳在你身上,你大概会恨他没能透胸而过,一举杀了你。」丹曦依然笑着。
「什么意思?」殷炽心中一凛。
丹曦回身指指云史胸前,以五个指洞为中心,大片毒液蔓开,让周围肌肤又是黑又是紫,有些地方则成诡谲艳红,越看越骇人。
「死是不会死,但这些黑气最后会蔓延到面部,以后就停留在那里了,简单的说容貌从此毁了,将来恐怕白天见了夜里得要发噩梦。」
云史犹然安静,他的确不在意自个儿的脸成什么样,伹殷炽会在意吧?爱好美色的炽哥哥依旧会喜欢他吗?他,不敢想。听完所有话语后,殷炽缓缓转头,呆滞地望着云史,他喜欢的面庞此刻犹然秀丽白皙,他无法想象那些可怕的颜色全集中到脸上会是什么模样。
「所以说这毒不会死,但生不如死。」丹曦落下结语。
云史缓缓闭起眸子,再不言语。
片刻前为云史安危激动的殷炽亦沉默了,那些个不离不弃、生死不移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哪怕骗人,他偏生说不出口,更无法想象后半生与张比鬼更丑的脸同床共枕。
什么花好月圆!人丑得跟鬼一样还好什么好、圆什么圆!
沉静笼罩良久、良久后,终是云史开口打破僵局。
「炽哥哥,麻烦你让厨房做点清粥小菜来,我跟曦二哥都饿了。」云史用仍旧娇丽的面庞扯出微笑。殷炽连忙点头,火烧屁股似地夺门而出。
丹曦目送兄长远走,方回头噙着锐利的笑望着云史。
「怎么把我也算上了?我可没有用早膳的打算。」说着,他径自走到几边倒杯冷浓茶喝。
「曦二哥怎么知道的?」云史声调温和如昔,眸光却精明。
「知道什么?」丹曦装傻反问。
「知道这毒最终会蔓延至面部停留,而且不会危及性命。」云史语调温柔有礼,神情则否,「你只看过我的伤处,却连几天后的发展都说得出来,是曦二哥修为深,或是云史孤陋寡闻?」丹曦笑容更大,那魅惑的眸亦染上几分邪气。他信步走到床边,弯腰将好看的脸凑到云史面前,递上大大笑容。
「因为这个毒,我虽不会解,但会做。」床上人儿点点头,不再说话,更不逼问丹曦为何下毒。他晓得,他们两个各有各的悲哀,再问也没有用处。
望着意义不明的笑,丹曦神情莫测地走回几边,随手拎了个瓷杯玩弄着。
他并不讨厌云史,甚至称得上喜欢。
「你想当御史。」背对着云史,丹曦话锋一转。
「嗯,想必曦二哥是听炽哥哥说的吧。」云史口吻依然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