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微窘, 就是快到了才要下来, 又不是重伤垂死,哪有趴在别人身上的道理。
何况, 她还不准备回修仙界。
“师兄。”她嘀咕了声。
听出几分欲言又止,慕天昭停下脚步,还是将人放了下来。
海域边的地面铺满碎石, 直硌脚。
悠悠落地没注意,冷不丁重重一踩,足下本来微末的痛感, 一路牵扯到肩处伤口, 皮肉撕扯般的疼痛立马涌来。
在慕天昭浅眸注视下,她把“嘶”气声咽了回去, 挤出点笑。
“能走,没问题。”
慕天昭没说话,看着她把披着的大氅递来,站在冷风中,脸颊残留着苍白之色,少了许多过往的生气。
“这是什么?”
悠悠发现手臂上绑了条青缎,拨了下,感觉像标记一样。
“师兄给我系的吗。”
慕天昭长睫遮了眸色:“随手系的。”
悠悠“哦”了声,摸出魔鳞:“我还要事,不能就这样回去。”
鳞上一缕浅淡的血迹,落在悠悠眼底,勾起的回忆有些触目惊心。
她当时被迷了心智,要杀顾赦,幸而他及时躲开了,但还是受了伤。魔鳞伤到的地方,用再好的药都无法愈合,只有用鳞片本身的细粉涂抹上去,才能痊愈。
想起顾赦当时的神情,悠悠握魔鳞的手骤紧。
完了完了。
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这下雪上加霜。
悠悠想着弥补之法,也没留神,一双浅眸安静看着。
见她一会眉头微动,一会腮帮微鼓,时而露出纠结之色,时而露出懊恼之情。
同小时候有些像,把一些情绪写在了脸上。
“如果要事是与荒域魔君有关。”慕天昭出声,正色道。
“师妹,我可能会忍不住找人押着你回清筠。”
悠悠一噎。
慕天昭嗓音浅浅,说着好似威胁的话,却又带着留有余地的商量语气,望着她的柔和眸光,混着些许无奈。
仿佛在说:
师妹,别做傻事逼我。
悠悠:“……”
她知道慕天昭的顾虑,诚然,顾赦现在是魔君,她单是清筠少宗主的身份,就足够危险,何况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都被她搞砸了。
她若是顾赦,对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师兄放心,我是为了继承魔尊的传承!”
悠悠倒没说谎,之前时间紧迫,在众魔虎视眈眈下,她只囫囵吞枣学了些浅毛,剩下的搁置了。
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留下的传承,天大的机缘,之前她未将其看的太重要,但恢复记忆后,她迫切的需要提升修为。
“师兄也还有要事。”悠悠抬头,语气莫名。
“白芙雪还在魔修手中,不是吗。”
慕天昭沉默了瞬,微微颔首。
此番他前来,除了处理清筠在天墓这边的势力,还有件重要的事。
白芙雪……霓罗的族人来寻她了,她不能落在魔修手中,否则牵连甚广。
他得救人。
此事刻不容缓,拖延越久越危险。
海域边,风过无痕。
短暂的寂静中,悠悠嘴角悄无声息地往下撇了点。
突然恢复的记忆,让她思绪有些乱,尚未理清一切,但毫无疑问,那些事与霓罗脱不了干系。
系统曾让她以为的原著,或许是谁编织的美梦,抑或从天机窥见的未来,里面身为男主的慕天昭,千里迢迢来救女主白芙雪,这事没得商量。但现实,至少她现在看来,师兄并未与白芙雪有过多牵连。
既然如此,不一定非要救。
不是吗。
可是师兄神色,似乎有不得不救的理由。
悠悠心底微叹,望了眼海域深处,若有所感后,低声道:“她被关在天墓魔宫地牢里,那里戒备森严,师兄万事小心。”
话落,她急匆匆要走,手臂被一把抓住。
隔着衣料,慕天昭落在她胳膊的修长手指,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松开了。
“等我救到人就去找你,灵魔界不比修仙界,遇到危险,莫要逞能,用古灵玉通知我。”
悠悠应了声,化作道流光朝远处掠去。
慕天昭站在原地,待人完全离开视线,瞥了眼腰间古玉后,也消失在原地。
悠悠听到幽蛟的吼叫。
她在另片亡灵海域边,找到了刚上岸的幽蛟。
阔别半月的幽蛟,从肥嘟嘟的模样,变回了曾经小黑蛇,瞧见她,尾巴下意识摇了两下后,恼羞成怒般哼了哼。
“我要去找主上了。”它道。
悠悠:“正好,你帮我带样东西给师弟。”
她到底惜命,决定用泥人当前锋。
幽蛟瞅了瞅古怪的泥人,卷起后,一脸孤傲:“若无其他,本蛟走了。”
悠悠摆手:“去吧。”
完成后面的传承前,她还有地方要去。
幽蛟:“我真走了。”
悠悠:“听到了。”
咬咬牙,幽蛟扭头就走。
游了两下,它又忿忿回头,将尾巴尖挂着的一面黑白古镜,放在悠悠掌中。
“给你……这几年,承蒙关照。”
悠悠愣了愣,看黝黑身影话落,闷着头飞快消失,嘴角不经弯了下。
她收起太阳神镜,转身朝天墓主城赶去。
*
“多谢魔友一路相助。”
苍舒孑从大鹏鸟背上跳下,朝热心的散修拱手道别。
“天墓近来可不太平。”散修提醒道。
“魔尊传承风波未止,各域不会轻易打消对魔鳞的想法,身处漩涡中的天墓主城,仍是众矢之的,你当真留在这?”
苍舒孑点头,赶往与悠悠约定的地方。
他不确定悠悠会不会来,毕竟此刻,到处是追查她的魔修,但分开时,担心他修为低弱,在灵魔界寸步难行,悠悠让他在此地等候,待她夺得魔鳞就来汇合,好将他带回宗门。
两人约定之地,在城外十里一座隐蔽的林间。
告别了散修,苍舒孑孤身赶到。
溪水静流,清澈见底的水里,几条鱼儿慢悠悠游过,其中一个咬上诱饵,被拉杆钓起。
清晨,一缕轻烟伴着烤鱼的香味,在林间弥漫开来。
听到身后动静,苍舒孑回头难以置信:“你恰点来的?”
“我不饿。”
悠悠心道自己还没沦落到与一个没辟谷的人抢东西吃。
可她瞅了眼,这鱼烤的精细,用于切割的刀痕像大厨手笔,还洒了香料葱花。
想了想,她补充道:“但能吃,而且我不怕刺。”
苍舒孑一默:“……好吧,正担心你嫌刺多,如此正好。”
悠悠笑吟吟坐下,接过半条烤鱼道:“等你吃饱,我送你去乘回清筠的灵舟,我还要些时日才回去。”
“小心烫啊。”苍舒孑提醒了句,又道。
“行,免得我在此拖累你,不如回去寻找轮回镜的线索,早日回我们那。”
苍舒孑说完,发现悠悠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
他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见纤长浓密的眼睫忽扇,嘴里包着块鱼肉,雪白脸腮鼓了鼓,像是只顾专心吃鱼般,也不说话。
苍舒孑心头咯噔了下,拿出把玉扇。
一阵轻柔细风,扑到悠悠脸颊上,她疑惑抬头,看到大松口气的苍舒孑。
“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苍舒孑细瞅了瞅悠悠眼眸,没发现红意,倒是她白皙的额头处,红了点,像被蚊虫叮咬了般。
“你那怎么了。”
悠悠摸了摸额心:“无碍。”
“这也给你好了。”苍舒孑把另半条烤鱼塞给她。
“你要去完成传承吧,阿落作为魔史上最后一位尊主,象征魔族最后一点昔日光辉的人,要得到他的传承可不容易,多吃点,这鱼当作给你践行了。”
悠悠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好像比我多。”
“这不显而易见吗。”苍舒孑一脸莫名,食指微动,指着她。
“而且你有系统束缚,要做任务,我可是孑然一身。”
悠悠抿唇:“一直没问,你也是从书里得知了这世界吗。”
被系统带到这世界前,悠悠本以为是机缘巧合看到的书,如今才明白,系统先选定了她,才让她有了这份‘机缘巧合’。
而据苍舒孑所言,他是三年前被轮回镜带来的,纯属无妄之灾,既如此,他如何得知慕天昭、白芙雪……
“我不是。”苍舒孑直截了当。
“我是来到这里后,阴差阳错,运气好参悟了些东西。”
他用玉扇敲了敲手背,神态散漫,又带着些许得意:“倘若把来到这位面看作游戏开端,那我应该算是,从开局就知道了通关秘诀。”
悠悠:“什么秘诀?”
苍舒孑本想开讲自己非同一般的游戏天赋,见悠悠神情严肃,只好眨了眨眼,摆出同样的正经之色。
“就是这位面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低声。
悠悠本想细问,苍舒孑不知想到什么,惆怅地叹口气。
“我一来,是在人界的北辰国。那里都是些凡人,会生老病死,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但与我们那里不一样,这里存在修仙者,而这些修士,就因为存在灵根,可以修仙,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视凡人如蝼蚁草芥,悠悠,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悠悠愣了下,看到他眼尾微敛了敛,泛起暗芒。
“你一来就处在修仙界顶端,感受不到人间的水深火热,同为一个位面的生灵,就因为有无灵根,划分为三六九等,本身就是扭曲不公的。不止人界,修仙界同样如此,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感受到的。”
苍舒孑视线落在流动的小溪,即兴起意般:“给你讲个故事。”
“很久以前,一群狐狸为了防止野狼袭击,在彼此的地盘间,挖出一条河流。他们在河里养鱼,靠这些鱼吸引来无数小猫,吃了鱼的小猫,能长大变强,化身猛虎,如此野狼若要袭来,就有数不尽的猛虎挡在他们前面了。”
“但此举,不能让那些狐狸高枕无忧。”
“他们担心猛虎也会威胁到自己,于是河流里的鱼,变得有限,只有少数小猫能捉到鱼,但饶是如此,还是抵不住威胁性十足的猛虎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不得不考虑杀掉猛虎……”
悠悠盯着手里的烤鱼,微微失神。
一把展开的玉扇,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扇画有些眼熟。
“讲完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见悠悠神色凝重,苍舒孑摇晃折扇,扇了点舒适的轻风给她。
“怕什么,异世再乱,有我与你相依为命,我可不是会抛弃战友的人,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悠悠嘴角紧抿,抬眸看向懒散笑着的人,默了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血坠子。
“这个给你。”悠悠摸了摸发红的额头。
“倘若你有缘遇到些奇花异草,就沾点血吞下,宗内就有一朵岸生花,你回去后可以试试。”
这是混有她魂力的额心血,能让尝血之人,短暂的像她一样,听到些花草的声音。
世事无常,悠悠担心还没回去,从岸生花那问出能为凡人续命的仙花,自己先没了,给苍舒孑留了个自力更生的后手。
但苍舒孑不接。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血红吊坠,脸色莫名白了些,全身都在抗拒地后仰。
“不,不必了。”
悠悠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利落地靠过去,伸长双臂将吊坠挂在他脖颈上。
“好了,你把它收好,回宗就去找岸生花。”
一阵穿林的清风吹过,被血坠贴上胸膛的苍舒孑,在那刻,整个人好似被封印了般,脸色雪白,身形变得僵硬。
无法抑制的眩晕感涌来。
他头晕目眩,模糊的视线只剩乌发红唇的女孩凑近,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他说什么。
他心脏跳的厉害,旋即像停止了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刚给他系上吊坠的悠悠:?
苍舒孑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他倚靠在阴凉的树下,睁眼便瞧见抿唇轻笑的悠悠。
“原来你晕血。”
苍舒孑:“……”
嘘。
他就这一个弱点。
“我给你用布包裹起来了,会不会好些。”悠悠一指他脖颈。
苍舒孑脸色一白,低头看去。
吊坠被块布包裹起来,原本鲜红的颜色,被遮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