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面怎么没动静?”
“是啊,站着的人影也没见减少,不可能人死了还在排着队。将军,要不我开门出去看看?”
“不行,现在不能开门,万一这是个圈套,岂不是中了敌人的伏兵之计?”
罗威正打算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只听下面有人齐声喊:
“谢罗将军箭!”
啊?
这不是孙权草船借吗?敢情把我当曹操了。
果然,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下面的“人影”都没了。
罗威气得够呛,骂道:“乞孛儿!你个瘌痢头的死蛤蟆!竟敢来骗你阿爷的箭!西岭的死蛤蟆,若被我抓住,定要扒了你的皮,挂在关门口上晒半个月!”
“西岭?对对对,西岭住着一窝山贼,定是他们缺箭,用草人儿骗咱们的箭!罗将军,您真是明察秋毫,咱们关起门来睡觉,再不上他们的当。”
不远处的山林里,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从稻草人身上拔箭。阿夔笑得最开心:
“这简直就是无本生意啊,早知道有这招,我们哪里还用发愁没钱没武器?晚上骗了他们的箭,白天挑到军营卖回去。”
洛泱笑道:“也就是第一次才会有,下次你们再去放,必不会有这许多收获,哪有人心甘情愿被人一骗再骗的?”
“那咱们这稻草人反复使用,您为什么叫我们做恁多?”
“因为下次稻草人会被烧掉啊。”洛泱笑嘻嘻的说。
第二次放稻草人,是在夜半三更。等他们撤回去,城楼上的守军才发现:
“咦?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这帮贼人还真是贪心。”
其中一个守军笑道:“你们别射箭,让我来气气他们。”只见他到火把上点燃一支箭,“咻”的一下,射到一个稻草人身上,那稻草人立刻烧了起来。
旁边守军都哈哈笑起来,有人学着也往草人身上射箭,城楼下一时成了火海。
罗威听到动静走出来,那些守军忙笑道:“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下面果然是草人,一点就着。”
将军探头出去看看,转头骂到:“你们不要命了?知道是稻草人还要射火箭?万一殃及关门,你们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听到城楼上将军在骂人,林子里的人会心一笑。
“大家抱着稻草人休息休息,四更天我们再行动。”
有了墙上罗将军一顿骂,下次被火箭射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四更天,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疲惫的时候,那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李奏看着抱着个稻草人靠在树根下休息的洛泱,忽然明白了那个“无中生有”。它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它的顺序是:
以为是真的,但认出它是假的,其实它是真的。
这才是“无中生有”的精妙。
有多少人,在识破敌人以假乱真的计谋之后,还会认真对待下一次?因为他的经验给了他自信,害死人的自信。
四更天,阿复、阿夔带着亲兵们出发了,这次,他们没有离开,而是和稻草人站在了一起。
关楼上有人探头看了一眼,朝下吐了口唾沫:“这帮贼人当我们都是傻子啊?来了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
平静了片刻,阿复招招手,稻草人的分身悄悄走了出来,他们手一扬,十几个飞爪飞上了墙头。
三丈高的白马关关墙,默默被这些郎君们踩在脚下。几声闷响,城头上又恢复了安静。
借着就是营房里的喧闹,没过多久,那两扇面上装着铁刺的关门给打开了,阿复走出来,将元枫他们迎进去。
“喔喔喔!”营房里报晓的公鸡唱了起来。
“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鼓作气,混进镇州城去。”元枫催促大家赶紧换装。
阿凛也给公子和三郎君找来了镇州军的军服,可就是小娘子身材娇小,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正在换衣服呢,城楼上放哨的亲兵突然紧张的跑过来报告:
“三郎、六郎,不好了!进关的路上来了大批人马,一路上黑压压的,整条小路上都是人!”
难道是走了假和尚,来了真佛主?
元枫忙道:“把关门关紧了,换好衣服的赶紧上城楼,弓箭准备,看看是敌是友。我虽夺了城关,却不能轻易将强盗放入成德。”
被反剪了手,绑在地上的罗威冷笑道:
“哼!毛贼打强盗?看你还有一点良心,赶紧把我放了,以免贻误战机。”
元枫刚把衣服穿好,亲兵又跑进来报:
“三郎,来人是沙陀人,足有万人,只多不少!”
沙陀人?这里顺着飞狐山山脉过去,确实直通代北草原,沙陀有几个部落的势力都在这个方向。
只不过,与成德交界的是河东,为何河东军不阻拦?
河东手下有个代北行营,就是“以胡治胡”,培养扶持的一个沙陀部落,以阴山黄花堆为中心,打击和收伏周边的沙陀部落。
他们素来与河东节度使有约,沙陀人不得越过飞狐山。
这代北行营将军、阴山都督,就是沙陀部首领,朱邪执宜。
第一一零章 代北行营
李奏和元枫登上城楼,晨曦中,一队沙陀军浩浩荡荡而来,似乎丝毫没把这小小的白马关放在眼底。
没道理啊!李奏觉得这事不简单。
若是朝廷召唤来的援军,白马关上的就是死敌,不可能这样有恃无恐。
除非,这是王廷凑请来的救兵,他们才有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入白马关。若是这样,他们又怎能将这伙人放入镇州城?
他突然道:“罗威,你们勾结沙陀人,发动暴乱、围攻易定、藐视朝廷,该当何罪?”
“哼!栽在你们手里,扣什么罪名不行?只是这些沙陀人并非成德所招,老夫从未收到放沙陀人过关的命令。”罗威被绑着拉到墙头,他看到外面的沙陀军队也吃了一惊。
阳光照在白马关上,他们已经能够清楚的看见,沙陀兵停在一箭之外,只有一辆没车棚的马车正慢慢向关前靠近。
车上平躺着一名男子。
罗威细看,那男子身上穿着的银色铠甲有点眼熟,但看不清脸,他也不敢十分确定。但他还是向元枫请求道:
“这位将军,请您下令不要放箭,关外之人身份尚未确定,我怕铸成大错啊!您让我的人出去确认,若真是我心中所想之人,只怕这关门能不能开,还不是我所能决定。”
言下之意,此人值得他回城请示,进城有他带路,事情就简单多了,现在就要看如何逼他同意。
“想凭这位男子过关?那我杀了他,是不是你们守军就没了顾虑?”
李奏抬手拉满弓,箭正对准着马车上躺着的、不知死活的男子。罗威若不想要他死,就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
罗威一看李奏拉了弓,突然用身体狠狠向李奏撞去,阻拦道:“这位郎君,使不得!”
洛泱本站在李奏旁边看城下局势,罗威这一撞,李奏只是身体晃了晃,却把她给晃倒在地,旁边亲兵忙去扶她:
“苏小娘子!您没事吧?”
静静的清晨,这声音隐隐飘到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沙陀人耳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走到拉人的马车旁边,冲着墙头大声问到:
“上面可是东都苏小娘子?”
嗯?难道我已艳名四播到代北沙陀了?
阿夔想起了在二圣庙前,那群莫名其妙出手帮忙,又悄无声息消失的沙陀人,忙挤到洛泱身边低声问到:
“小娘子,会不会和幽州那些沙陀人有关?”两人无解。
阿夔向关外喊到:“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马车边的沙陀人已经认出了阿夔,他回头对后面的人说:“是二圣庙外那个阿史那族人,他怎么和小娘子在一起?”
“去告诉她,我们的来意。”
那沙陀人回过身对墙头道:“苏小娘子,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河东镇派来驰援、讨伐成德叛将的代北行营一万将士。”
“驰援?那怎么不去定州,而是到了镇州?”李奏疑惑道。他们的行程并未跟卢龙透露,更不应该泄露到沙陀。
关外那人知道他们有疑虑,指着马车上躺着的人说到:“我们本要去定州,碰巧在行唐撸到了王二公子,所以才决定,用他到镇州试试。”
王二公子?难道是王廷凑的二公子王元逵?
若不是洛泱那番话,他只是叛将王廷凑受排挤的儿子,长兄在围定州、立军功,他却被派去镇守最西面的城镇行唐。
可有了洛泱的话,他成了目前最适合替代王廷凑,接替成德节度使的人。
洛泱也听明白了,马车上那人是王元逵。
她在墙头问到:“王二公子怎么了?你们后退二十丈,我出去看看。”
大队人马最忌讳的就是倒退,一个不注意,惊马、踩踏都有可能发生。
但那些沙陀人并不在意,真让队伍往回撤了二十丈,关门前只留下了那辆马车、四个亲兵和那个中年将领。
“小妹,应该让他们把人推到关门口,我们再拉进来,你怎么能出去?太危险了!”就算他们退了,元枫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为那日他们并不在二圣庙现场,不知道这帮沙陀人是怎样帮的妹妹,再说,也不能根据一次偶然的善举,就判断他们是好人。
“不,我还想出去弄清楚,他们和我们苏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凭直觉,洛泱觉得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人家都对你指名道姓了,你对人家却一无所知,这她也不甘心。
罗威这才知道这几位英姿不凡的少年,是东都苏府里来的。洛阳军来了,肯定不止这几百个,再看看关外能征善战、凶神恶煞的沙陀兵,他的心彻底凉了。
他抬头凄惨一笑:
“苏小娘子,这位王二公子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在节度使前为老夫担保求情,老夫也没命在这里守白马关了。您可以押着我,让我出去认认,到底是不是王二公子。”
他刚才撞了李奏,就被亲兵们制服,被按在地上。
洛泱看向元枫说:“阿兄,放开他,让他和我一起出去。”
邵春将人提起来,解了他的绳索,挡在他和小娘子中间。李奏道:“我陪你一起去。”
“好,你们出去。马车在我们的射程内,我掩护你们。”
关门开了,罗威、苏洛泱和李奏走了出去。罗威一眼认出,躺在车上的男人,正是二少将军王元逵。
“你们把他杀了?”他悲愤叫道。
那沙陀将军冷笑道:“若真把他杀了,我们何必还拖着他的尸体走上几十里?抓他的时候还能骂天骂地,路上也没短了他吃喝,不知为何,今天凌晨突然就死了。”
罗威冲上去一摸,王元逵手脚冰凉,人已经死透,他破口大骂道:“沙陀奴!二少将军正当盛年,若不是你们加害于他,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去?”
沙陀亲兵一听骂他们“沙陀奴”,顿时火冒三丈,虽然只有四个人,也毫不怯懦的拔刀出鞘,一副要杀了罗威的气势。
李奏发现,不管这些人怎么吵,都没有影响洛泱认真观察王元逵的“尸体”,只见她翻开他的眼皮,在眼皮上挤压了一下眼珠子,又在垫着他的麻布边缘,抽出一根细线,缠在他手指头末端。
不出他所料,洛泱道:
“你们先别吵,王二公子还活着。”
第一一一章 尸厥症
洛泱一句“王二公子未死”,把几个沙陀人都镇住了:
呼吸、脉搏都摸不到了,竟然“未死”?那中年将领心中一动,忙道:“小娘子是神医,既然他还未死,不知能救否?”
说来这些沙陀人也冤枉,在行唐遇到王元逵带三千人阻击,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们收拾了,还绑了王二公子。
打算直接围了镇州,王廷凑要儿子,定州也就不用打了;万一他不要儿子也无妨,围了镇州,定州也就不稳了。
所以他们要的是活人,拉个死人来,那不是给对面成德军涨士气吗?
他们这次奉旨出征讨伐王廷凑,是他们郎主亲自向河东节度使柳公绰请命,主动申请来的。
柳公绰对朝廷忠心耿耿,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向圣上请求解甲归田,圣上又一直不同意,他也就只能在任上拖着。
这也是王廷凑认为河东很难出兵,对西部只仗白马关据守的原因。
这次见代北行营主动要求,便将驰援任务交给了他们。
意外的是,竟然在白马关就遇到了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