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将军信我,退兵五十里,请降书不日送达长安。”
他看向洛泱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正要转身跟齐武他们走,忽见齐武脸上变了色,顺着他眼光望去,炎炎烈日之下,一阵沙尘由远及近。
这样的沙尘,翻起它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千万只马蹄。
“快!我们回城!”齐武也不客气,将王元逵推上马,自己也跨了上去,谢都不谢一声,拍马向城门而去。
“戒备!”
不知是敌是友,康将军一声令下,代北军立刻拉弓上弦,齐齐对准马匹来的方向。
“苏三郎,我们是魏博军,何兵马使麾下……”
对方的队伍似乎停了下来,沙尘中率先跑出来几人,领头的正是何弘进。
何弘进冲着元枫、李奏挥挥手,还没下马就笑道:“你们叫我好找,居然藏在沙陀军里。”
他比李奏他们先到镇州,派人四处寻找,只说在白马关见了河东沙陀军。直到他们在南门外陈兵布阵,探子才发现他们。
“你不是不借兵吗?怎么又带兵过来了?”元枫有些奇怪。
“没说借啊,我不是亲自来了?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何弘进心情很好,刚才看见跑回城的那几个人,说明元枫他们都已安排好,自己来,不过是锦上添花,便解释道:
“南线的冀州,我们围了两日,赵、深二州的援军就到了,还没碰上头,义昌佯装打武邑,我们佯装打元氏,就是遛着他们转。最后放了个假消息,说是掉头去了定州,这才把他们甩掉。”
“还真是马儿带笼头----被你牵着鼻子走。”
何弘进摇头道:“这边要抓紧时间,义昌军出来都没带粮草,每个士兵身上背着三天的干粮,吃完收兵,这会应该都回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转头过来救镇州,我们就没那么轻松了。”
成德临镇基本都出了兵,王庭凑孤立无援,迟早投降。他其实就是怕元枫他们在镇州吃了亏,特意过来援助。
聊了几句,他又与康将军互相报了姓名,两军会师,尘埃落定。
“你们安排了内应?什么时候动手?”混进城烧粮草、刺杀王庭凑,这是他对他们偷袭的设想。
元枫正要回答,镇州城里又快马出来一个牙兵,他径直跑到他们跟前,下马行礼,将一封信交给苏将军道:
“这是成德给朝廷的请降书,正本已派人送往西京。还有,哪位是苏小娘子?我们王留后说,请您把神药留下。”
何弘进这才看见站在李奏他们后面的洛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元枫:你行啊!这女侍卫除了长得漂亮,原来还是位神医郎中。
洛泱微微一笑:
“你们留后只是气血不足,让府医看看,用补血的药将养三月,便无大碍。”
那牙兵有些惊讶,还是行了个礼,上马回城去了。
给圣上的“请降书”,根本没必要抄一份给他们,元枫将那封信打开,看了看又递给李奏,果然不是什么“请降书”,而是王元逵写给他们的信。
信中道,他会服从朝廷的管束,从今年秋税起,就把以往多少随意的“贡品”,改为按两税制缴纳的税钱。
如果这是真的,王元逵可是开了河溯三镇的纳税先河。
“王留后……原来镇州城里已经变天了?”
何弘敬实在诧异,他们也才刚从白马关进来,这么快就得手了?可想想六郎托老相公崔群,转交给他们的那叠“经邦济民书”,又是那样周到详尽,不也是先人一步?
“是用王庭凑的儿子吗?你们很聪明。他也在队伍里?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何弘进小声问元枫。
可惜,李奏的轮椅在马车上,这时候不合适相见。虽然志趣相投,欺君大罪的把柄,没必要送到别人手里。
元枫笑道:“急什么,魏博镇与东都畿只隔着一条黄河,哪天你打了麂子、鹿子,可以带到我们苏府来吃。”
两军往南后退五十里,既等定州的消息,也是等着元桢他们的马车队到镇州再一起走。
山林里吹出来的晚风,比白日里不知清爽了多少。
何弘进与元枫、李奏他们聚在一起聊天,那套提振魏博经济的方案,洛泱给李奏讲解过,现在正好能和他探讨。
“我们不执行两税制,当然不是希望默认土地上人口的流动性,否则,募兵的时候,土地上哪里还有人?可你们提出,在土地买卖的同时,要求买地必须安置土地上的平民,不使其成为流民……”
李奏淡淡笑道:
“在魏博,大量土地都在你们魏博牙军的手里,如果这些平民仍旧留在原来的土地上,种田或是从事手工作坊,利用漕河流经魏博数州的便利,将南北物料,在此变为价钱更高的商品,平民虽然失去土地,但收入增加,有钱纳税,何至于居无定所去做流民。”
“河溯佛寺遍布,有利有弊,抄写佛经需要更多更好的纸……在下曾听闻,南方有造纸法,原料低贱,纸的品质却很高,将来有机会,可以传给魏博匠人。”
元枫听李奏说完心里不服气了,这我怎么没听妹妹说过,他脱口打趣道:
“这也是从天书上学到的?”
李奏愣了愣,只好顺着说:“确实如此。”
“天书?”何弘敬羡慕道:“难怪你们所言,犹如天籁。几时我也得一睹天颜,那才是魏博的福分。”
元枫哈哈笑道:“你不是要跟着他吗?跟着他,你魏博就离富裕不远了。”
洛泱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见康将军独自坐在树下,便慢慢走了过去。
“康将军,我还没谢您在幽州出手相救之恩呢。”
康将军笑了:“您不是来谢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吧?”
“这当然也想知道。欠了您的恩德,我一定要找机会还回去。”洛泱含笑看着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康将军却摇头道:
“这是我们报答您的,尚不足十之一二,您何须归还?”
“报答我?可之前我们从未谋面,何来报答?”
洛泱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发生的事屈指可数。
难道……是以前的洛泱?
第一一四章 比赛
两军驻扎的地方,背后就是太行山上流下来的溪流,这里明显要比镇州城外凉爽一些。
闲着没事,何弘进就提出,两拨人难得遇上,不如趁现在比试比试箭术。
何弘进点点人头数笑道:“洛阳军只有三百多人,单独组一队,怕你们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的,干脆你们分成两组,各入一队。”
“也好,我们分成两队,六郎来做判官。”元枫刚说完,康将军指指洛泱道:“小娘子做我们队正。”
何弘进哈哈笑道:“那我们不是欺负你们吗?好,既然这样,苏三郎做我们队队正,剩下的洛阳军各自选择。”
他心想苏三郎是他们参将,选择参将的肯定是绝大多数。
万万没想到,“哗啦啦”的三百个突厥亲兵,都选了他们的小娘子:这女侍卫真是来头不小,苏将军的心头肉……难道是位女将军?好在我们魏博军也不缺这几个人。
沙陀康将军也有些诧异,但心里非常满意,和安副将交换了个得意的眼色,仿佛炫耀自己儿媳妇一样:
回去我就跟郎主说,小郎主的事不能再等,没有身份,他没资格上苏家提亲啊……
李奏没觉得奇怪,阿夔他们本就是来投奔洛泱的,他开始定比赛规则:
“比赛共分三项,立射、骑射和射帛书。两队每项各出五人,每人五支箭,正中靶心的箭数加总,多者获胜。”
只听何弘进补充了一句:“两队的队正必须参加其中一项,否则没法提现身先士卒、率先垂范!”他就是想看看,这位人人护着的女侍卫,到底有什么大本事。
阿夔正要反驳,康将军拍拍他的肩笑道:“参加也无妨,我们难道还不能替小娘子把分赢回来?”
“那我参加立射。”骑射我连骑马都不会,那个射帛书还不知道是啥意思,立射我会。
反正你们已经算我零分了,射中一支箭就算我赢。
规则定好,双方就各自挑选人。
沙陀人的祖上也是从突厥人分化出来的,只不过,他们部落更早进入唐境生活。卖羊卖马,是沙陀人最大的收入来源。
他们和阿史那族突厥人一样,最擅长的就是骑射。
阿冽也被挑了出来,他乐不可支的来找阿夔:“夔,你报哪项?你冽兄奉陪!”阿夔的本事他在城门前已经领教,这次非叫他领教领教自己的本事不可。
参加比赛的队员选定,草靶子也扎好了,洛泱的立射排在第一项。
虽说明知道是给对方送分,洛泱还是很认真的站在第一个。
“一组,射!”
洛泱动作不错,就是力度不行,箭射到箭靶已是强弩之末,碰了一下就掉到地上。
阿夔、邵春他们拼命鼓掌:“小娘子真厉害!箭都碰上箭靶了!”
洛泱又搭起一支箭,康将军拦住阿夔他们:“别打扰她,等她找到感觉,一定可以射中。”
感觉?
她想起来了,她在燕山射强盗的时候,有几支箭碰巧射中了山贼,当时自己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对,就应该是那个感觉。
她会想着当时自己的姿势,重新调整了弓箭的靠位,第二支箭飞了出去,稳稳插在箭靶上,虽然没有射中正心,但已经超出了大家的预期。
“按照你偏离的角度,重新调整你刚才的姿势。”康将军在她身边低声道。
洛泱默默抽出了第三支箭。
可能是对自己的期望太高,接连两支箭都没有射中,旁边元枫早已射完五支全中,可没人关注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射最后一箭的小娘子。
“跟随你的心,让它指引箭飞向靶心。”
是李奏的声音。洛泱闭上了一只眼睛,稳稳的将箭撒放出去。
“中啦!”
连等着收箭的亲兵,都高兴得跳起来。
洛泱轻轻松了口气,元枫也过来拍拍她的肩:“你没学多久,后来也不能天天练习,有这样的成绩,为师很满意。”
“满意个头,你怎么不让让我?害我们一开始就输了四箭……”洛泱跟阿兄撒娇。
“战场上能让吗?一箭也不能让。快看,他们已经开始了。”
第二轮开始,每一箭都很宝贵,立射出现的失误本就很少,五人比完,洛泱队还是落后四箭。
阿冽和阿夔比的都是骑射,一发令,两人两腿一夹,弓身随着马冲了出去。
骑射,草原民族还是占优势,就算阿冽能和阿夔全中打平,洛泱队还是追上了三箭。
最后一项追上两箭就赢了。
射帛书,是指在战场上经常要用箭把写着要求、目的甚至是骂人话的帛书射到城门楼上。
这就要求箭要负重,而且角度是仰射,同样是立射,但比普通立射需要更大的臂力和准度。
这是比赛,当然不会让他们绑薄薄一张纸那样轻松,每个人的箭上帮着的都是一小段木头,这跟射火箭很像。
邵春比的是这一组,这是他们暗卫练习的项目,追回两箭,是他们的目标。
洛泱看着他们挂着木头的箭,对旁边的阿冽说:“你去问问何兵马使,他们有没有黑火药?若是有,你再去找个小竹筒来。”
“黑火药?山腰道观就有,我去讨些来。”阿冽心细,到哪都早早把四周看个仔细。
洛泱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有?”
“害!哪还用问?你看他们半边墙烧得黑乎乎的,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这么辛苦上去烧道观?”
说完,阿冽两下跑没影了。
场上的比赛全部结束了,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打平了!
洛泱队止步于追上四箭。
“比了半天,居然平了,必须加赛!”康将军的队伍里有人喊。他们肯定不服气啊,剔除小娘子因素,他们就该是胜了。
魏博军可不愿意加赛,再来个高难度的姿势,他们怎么比得上从小就骑马射箭的人?
“加赛!加赛!”
“不加!不加!”
判官李奏摆了摆手道:“我有个公允的法子,大家各有五成的胜算。”
“什么法子?”
“我蒙上眼睛,射树上飘落的树叶,一箭过去,一片树叶没射中,那就是你们都赢了,若射中的是阳数,我就与小娘子是一队;若射中的是阴数,那数字就加到苏三郎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