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势仿佛在说:你再走近一步,信不信我一瓶子砸死你。
程赟心中一酸,但又莫名觉得好笑。
明明是自己老婆,却跟防贼似的,如果再进一步,指不定她手里的热水瓶真的就要“哐当”一下砸他脑袋上了。
他阖了阖眼,指着她的脚下前方,耐心道:“你走路不看路吗?”
顾诗筠稍稍迟疑,见他目光炯毅,这才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呃,真的是。
好大一个坑。
又黑又深,跟这等着她似的。
她敛了敛表情,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哦,谢谢。”
程赟低头看她,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问道:“很疼吗?”
这话一出,顾诗筠诧异地挑起眉,一扫之前的尴尬,反问他道:“妇女之友啊?这你都看得出来?”
程赟闻言简直要自闭了。
嘶……
我当然看不出来。
但你刚才发消息给我的时候,喊“老公”不是喊得很欢吗?
他下颌浅浅咬着,眉间思忖片刻,随便应付了一个理由,“我老婆也这样。”
“这样啊。”
顾诗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有道理。
她没再多问,又继续往前走。
程赟淡淡叹了一口气,“算了,我陪你吧。”
房车也没多远,没走几步便到了,顾诗筠将水瓶放在自动饮水机下,试了试温度,接了一大壶。
她等不及,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把水瓶放在腹部,蜷了蜷,半闭着眼睛说道:“程队长,65度就会产生低温烫伤,你那滚烫的开水,没法热敷的。”
程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热水瓶,认真地在心里打了个小小的笔记,沉沉道:“好,下次我知道了。”
“啊?什么下次?”
顾诗筠没听清。
程赟心中咯嘣一紧,见她似乎没往心里去,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下次我老婆如果也这么疼,我给她兑温水。”
顾诗筠奶声奶气地笑了笑,“哎哟,你对你老婆挺好的。”
程赟几不可查地苦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从若有若无,到一瞬不瞬。
那当然,
就算“不认识”,自己娶回来的,含着泪也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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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要宠,还得宠一辈子。
似乎是因为尴尬,也有可能是不太熟,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坐在房车里,一个紧蹙眉头,一个目不转睛。
好在刚才吃的布洛芬起了作用。
顾诗筠略坐了一会儿,待舒服一些了,便起身准备回去。
“我送你回去。”
程赟亦起身,抬手将房车的门打开,让她先下去。
顾诗筠没跟他客气,小声说了句谢谢。
而就在二人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忽地,就见不远处遥遥开来一辆闪着大灯的奔驰大G,蓉A车牌,连轮胎都是刚换上的越野雪胎。
车子的前灯在月色下太过刺眼,车速又过快。
顾诗筠本能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待睁眼,便见大G已然停在了房车的旁边。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大男孩从车里钻了出来,熟悉的声音洋洋洒洒,“医生姐姐,巧啊。”
顾诗筠愣了一下。
他紧了紧一身黑色皮夹克,寒风中摇曳着染得黄不黄灰不灰的头发,嬉皮笑脸道:“医生姐姐,好歹你也是我的主治医生,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诗筠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微微诧异地冷声嗤道:“……落星洲?”
这熊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爹不管、妈也不管吗?
她继续问:“这是古圭拉的地震灾区,你跑来干什么?你爸妈呢?”
落星洲懒洋洋地靠着车门,扬着下巴高声道:“我爸花钱!我来支援呗!”
他朝着房车大臂一挥,得意洋洋道:“喏,这三辆房车,都是我的手笔。”
“……”顾诗筠眯了眯眼。
好吧,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搞了半天,那位出资房车的股东儿子就是他啊。
半秒钟的反应时间,她不由对这熊孩子有了一种全新的别样认知。
“那我代表全体世和医院医护人员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她极具仪式感地笑了一下,然后扯了扯程赟的袖子,“这我们一个股东的儿子,别惹他。”她转身就走。
程赟疑惑地睃视一眼,“……股东的儿子?”
世和医院的小股东多的是,
谁?哪一个?
顾诗筠没来得及解释,落星洲几步上前,拦住她,“哎哎,等下。”
顾诗筠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你又把哪摔了?脑袋吗?”
落星洲抱着手臂,依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医生姐姐,你别那么凶啊。”他指着她身后那辆房车,说道:“我怎么的也被你照顾了大半个月,只要你开口,这辆用来起居的3A级房车,可以给你一个人住。”
话音刚落,不仅顾诗筠骤然怔住,连程赟都不由紧绷了神经,开始重新审度眼前这个大男孩。
他本以为只是顾诗筠的一个什么病人,年龄又小,看着像是刚成年的样子,便没有说话,却没想到这孩子还安了别的心思。
他抓紧顾诗筠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拖近了半步,左手半掩着她,右手不由自主搭在了腰间,往下几寸,便是战斗机飞行员配备的92-式。
“这是中国派遣古圭拉救援基地,不是旅游度假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请立即离开。”
沉厚的话语将将落下,像是劝诫,更胜警告,不容置喙,没有给任何迂回挪揄的余地。
落星洲一震,这才把目光转向顾诗筠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
鹰击长空的双眸,利然锋缘的下颌,晚夜萧瑟的风吹过,车灯的闪耀足以照耀出男人的肩章和军衔。
妈呀,空军的军官啊。
职务不低,绝对不低。
他略有忌惮地挑起眉毛,回想起之前顾诗筠说过的“军婚”,闷了半晌才道:“呃,医生姐姐,你老公啊?”
“不是。”顾诗筠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但我跟你说过了,我真的有老公了。所以,小朋友,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赶紧回家!”
落星洲认真道:“医生姐姐,我也跟你说过了,我真的是来帮忙的……”
然而,他冠冕堂皇的话还没有说完,三人旁边停靠的那辆大G便突然往后倒溜了几步。
随即,随着地表的晃动,又是碎石沙砾轰然震动的声音。
“轰轰轰……”
头顶惊起一片厥起奋飞的鸟。
程赟立刻反应过来是非常大的余震。
“车没拉手刹!”
他一把搂住顾诗筠的肩,将她推离旁边的那辆车。
与此同时,表土下沉错动,基岩咔嚓出现裂缝。
“跟我去空阔的地方!快!”
话虽简单,但这种环境下,顾诗筠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顿时整个人傻在了那,艰艰难难,挪不动半步。
“……”
下意识地,她颤颤巍巍地紧紧攥住男人的胳膊。
不过转瞬,几秒之间,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不动,耳朵里尽是嗡鸣,双眼中满是恐惧。
车子倒溜,“哐当”一声卡住一块岩石。
这一声,人都要跪下了。
程赟低头去看顾诗筠,见她脸色苍白无力,眼神空洞到瞳仁放大,便只能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尽量找空阔平坦的地方。
地面晃动不定,风声呼啸不止。
跟筛糠似的几乎要把人都震出去。
顾诗筠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攀住了男人的腰,死活都不肯松手。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抱她,那种身体触碰的感觉让程赟有了一种不由自主的亲昵感。
短短的十几秒,填补了两年不见的空隙。
余震停息,他低头,在她耳畔轻轻安抚:“筠筠,别怕,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筠筠是谁?
-
第12章
余震过后,深夜又在瞬间回归于一片悄然无声的寂静。
漆黑的脚下遍布皲裂的岩石,碎碎密密硌着早已站不稳的脚底。
“……”
耳朵跟闭麦似的噤了声。
风,都没了声音。
顾诗筠扒在男人的怀里,几乎手脚并用,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整个人都跟个八爪鱼一样地挂在了人家身上。
她心有余悸地怔了怔。
然后,双目遽然一瞠。
管他同不同意呢,刚才那个场景不应该是一个上交给国家的男人的正常反应吗?
冲在最前面,保护人民群众。
尤其是她这样的弱质女流。
因为他保护她,她就可以去保护更多的人!
一定是这样的!
自我感动两秒。
顾诗筠一把推开程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借着月光映雪能看清自己的表情,闷着脑袋赶紧说了一句:“谢谢啊,程队长。”
怀中遽然一空,有些失落。
她没听见他喊她什么吗?
算了……
程赟攥了攥发麻的手心,淡淡道:“不用谢。”
“那不行。”顾诗筠摇了摇头,“你放心,等我回去了,我就以世和医院整个外科的名义为你献上一面锦旗。”
她想了想,犹豫踌躇问道:“对了,你叫什么?职务呢?”
献锦旗呢,都是量身定制的。
总要知道人家姓什么名什么职务是什么吧?
程赟听着,不觉整腔肺腑都有点不是滋味地嗞嗞冒苦水。
看看,这就是自己一见钟情的闪婚老婆,居然问他叫什么,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估计她都不记得自己有个老公了。
有那么一瞬,这个奇怪的游戏,他不想再玩下去了。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顾诗筠知道他叫“程赟”之后,到底会呈现出一种怎样的心境,又会把这种心境用怎样的表情表达出来。
“我只说一遍,听好了,我叫……”
周围沉寂。
蓦地。
“啊……”
不远处的那辆大G传来一声哀嚎。
那声音跟耳边劈个雷似的,裹着啜啜颤颤的剧痛,响彻天际。
“这熊孩子!”
顾诗筠这才想起来,落星洲还在车旁边。
要命了。
熊归熊,但人家是小股东的儿子。
他们整个外科加起来都赔不起!
没听程赟把话说完,她就撂下男人,赶紧朝大G的方向跑过去。
下面是个坑,轮胎被石头卡得死死的,瘪了气,前灯也撞碎了一个。
而落星洲半条腿都卡在轮胎的斜侧方,正好被那块石头给压住了,避免了轮胎的碾压。
“别嚎了。”
她蹲下来,仔细检查。
落星洲哪里肯听,他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有嘴巴还在那一开一合地干嚎。
顾诗筠眉头一皱,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缓缓不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骨折。”
程赟在她旁边单膝半蹲下,见她头发凌乱,伸手将她脸颊边的乱发捋到耳后。
“就只是骨折?”
顾诗筠注意力都在落星洲的腿上,她自然而然地撇了撇头,顺了他的动作。
“对,胫腓骨骨折。”
程赟眼神凝举,安抚地拍了拍顾诗筠的后背,“那就好。”
落星洲听到他们对话,猛地睁开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昂起脑袋。
“我靠,什么叫‘只是’骨折啊?”
骨折了!
他的骨头四分五裂了!
小腿“嘎嘣脆”——断了啊!
这也叫‘还好’?
不在国内就直接给他开国际玩笑吗??
顾诗筠咬着下唇,没好气地呵斥道:“躺好!没给你截肢就不错了,你知道我这两天做了多少截肢手术吗?不差你一个!”
她说完,找来两块比较光洁的木板,把他的小腿临时固定了一下。
落星洲才不管那么多,大少爷的脾气一上来,克制不住地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程赟霾了眼睛,捋起袖子上前一步,一把把他的脑袋又按了回去,“大夫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他语气平平,双眸却阴鸷如鹰,见他小腿差不多已经互固定好,便卡着他的腋下将他一把托起背在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