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掠过圣洁之巅。
两架歼击机护送着两架运输机平稳从加斯乌斯河交战区安全飞过。
似是终于舒了一口气,程赟打开便携矿泉水狠闷了一口,又含了一块巧克力。
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吃起来发苦的巧克力,今天还挺甜,入口即化,丝丝滑腻。
耳机里传来林彦霖的声音:“副大队长,你吃饭了没?”
战机空间狭□□仄,活动最自如的器官就是嘴,所以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缓解压力和放松大脑,大多数飞行员都会互相聊天。
程赟淡淡嗯了一声,“今天的还不错,上次那个巧克力发苦。”
林彦霖莫名挑眉,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
就、没区别啊。
还是挺苦的……
“哎,这任务,一个接一个的。”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不过我这种单身狗是无所谓,但你是有老婆的人……”
程赟冷冷沉声:“所以呢?”
林彦霖嘿嘿笑着,透露着一股话里有话的调侃,“哥们儿,你扯证当天就跑了,两年没见,你老婆还认识你吗?”
他憋不住,还嗤了一声。
如果没猜错,又是谢睿告诉他的。
这两人认识久了,就一个字——欠。
程赟抬了抬下巴,下颚线的弧度滑过头盔系带,峰棱冷峻,语气依然平静如水。
“林彦霖。”
“到!”
“闭嘴吧你。”
“……”
他说完,喝完水,戴上面罩,继续观察着周围情况和屏幕。
临近机场,古圭拉的云终于在视线中悄然散去。危耸的皑皑雪峰,覆盖着终年不化沉厚的积雪,回眸看去,与西藏边界的圣洁一分为二。
再次踏入古圭拉,心境不复以往。
顾诗筠,
你可真厉害。
真的、厉害极了。
既然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来。
作者有话说:
做梦的时候
第9章
随着远山日出,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眼帘,顾诗筠便在睡梦中被惊醒了。
她动作幅度大,一不小心牵扯到勾住折叠床的绳子,“哐当”一声,绊住了放在床脚下的保温杯。
杯子咕噜咕噜滚出去半米。
“啊?”蒋乔一下子就被惊醒,噌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这地方,待了两天,时不时震个小的,真是吓死个人。”
她捂着心口,又稀里糊涂地钻入了被窝。
麻醉医生薛薇恩抱着保温壶走进帐篷。
她见顾诗筠一个人呆坐在一边,面上神情一脸余悸,明显瞳孔涣散不在状态,便赶紧走到她旁边,“顾诗筠,还好吗?”
听到唤声,顾诗筠不由一颤,懵神道:“我做了个噩梦,运送救援物资的运输机掉下来了……”
昨晚连上三台手术,眼睛都快睁瞎了,躺床上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一闭眼就是自己和一大堆医疗物品绑在一起,透过狭小的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云层和越来越近的泥泞地面……
轰——
骤然下跌。
说实话,
那感觉,跟真的似的。
薛薇恩将她的被子从地上捡起,玩笑道:“人家运输机十分钟前就降落了,两架歼击机伴飞护航,掉不下来的。”
顾诗筠打了个寒颤,“这么早就降落了?”
“累傻了吧?古圭拉有2个多小时的时差啊。”薛薇恩把刚打来的水倒了一杯递给她,“喝点水,我记得你上午还有一台手术。”
顾诗筠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愣眼看着狭小的帐篷顶,疲惫起身接过水,道了句谢谢。
她喝了几口。
大脑皮层才慢慢从僵麻中渐渐恢复了过来。
对,两架歼-2S护航呢。
掉不下来。
-
做完手术,已经临近下午。
顾诗筠趁着蒋乔换药的时候,查看了一下截肢病人的状况。
“炎症反应终于退了。”蒋乔低声道:“可惜这么年轻,就少了一只左脚。”
正值壮年,谁会不惋惜。
顾诗筠蹙眉点了点头,让蒋乔把伤口包扎好。
“这种环境、这种医疗条件,救出来之后还拖了那么多天才送过来,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
她正准备洗手去吃饭,宋艳爽走到她们旁边,一边换口罩一边跟蒋乔说:“有个飞行员可能是急性肠胃炎,离我们这近,已经送来了,一会儿你跟小雨轮个班,在3号帐篷。”
蒋乔抿嘴嗯了嗯。
一听到飞行员,顾诗筠顿时愣住,“护士长,哪个国家的飞行员啊?”
这次古圭拉特大地震,周边几个国家几乎都派了救援队过来,唯一的国际机场熔断了所有国际航班,挤满了前来支援的各国运输机。
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联合国搁这开会了。
宋艳爽哎哟一声。
“我的顾医生啊,还能有哪个国家?”
不是自己的也不能往这送啊。
顾诗筠疑惑半秒,忽地想到那两架伴飞的歼击机,有那么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心口撩拨般作祟。
万一、万一是程赟呢……?
她噢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事务,直接往外面跑去。
宋艳爽在身后叫着:“哎哎!顾医生,杨主任已经去了……!”
顾诗筠哪里肯听。
她干脆加快了脚步,绕过几块碎石,几乎小跑了起来。
然而刚刚跑到帐篷门口,帘子还没碰到手,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男人。
速度太快,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咚得一声,眉骨重重磕上男人胸前的胸牌,又是突突突地疼,轰炸似的从中心一圈一圈往头顶震。
“唔……”
顾诗筠闷哼一声。
好在男人第一时间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她摇摇晃晃站稳脚步,抬头看去,就看见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程队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顾医生,你是有老公的人,别老这么冒冒失失地往男人怀里撞。”
他说完,放开她。
跟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似的,一本正经地退却一边。
但是呢。
手,是放开了。
眼睛,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究和试探。
“……”顾诗筠身子倏地一僵,平白地产生了一种不由自主的抵触感。
“不好意思,比较急,我想去看看那个飞行员。”
然而她往前走一步,程赟就挡一步。
不过一米的距离,二人跟回合制似的,来回几次,顾诗筠不耐烦地抬手推开他,“你干什么!我是医生,我现在要去看病人了!”
那么大高个,竖在这里当门神很好看吗?
虽然吧,确实挺好看的。
但她是有夫之妇,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她还是分得很清理得很明的。
再说了,自己老公都没看两眼,别的男人有什么看头。
于是她朝程赟丢了白眼,直截了当,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委婉。
程赟双眼微阖,半抱着双臂站在她身边,像个多余的挡风牌,瑟瑟的冷风跟不要钱似的往胸口里灌,口齿吐露的却只能是暖心关切。
没办法,谁让面前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持证上岗不说,还受法律保护。
他抵了抵下颌,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白眼。
“顾医生,杨医生已经在里面了,还有两个护士轮流照顾。”
言外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你进去干什么?
顾诗筠却不以为意,她说道:“我知道杨主任负责,但我就想看看飞行员是不是……”
“不是你老公。”
程赟冷眼挑目,轻飘飘地睃了她一眼,将她没说完的话直接当个导弹给空基拦截了下来。
顾诗筠顿时噤了声,但没几秒,又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程赟淡淡扯过嘴角,泰然道:“你不是说你老公开的是战斗机吗?”
顾诗筠疑惑歪着头,“我知道啊,但你们不是有两架歼-2S伴飞吗?”
她不仅知道,还特意问了。
人家亲口回复,不会有错。
不等程赟开口,她就急促促地补充道:“我问过我老公了,他开的就是歼-2S。”
有理有据,有凭有证。
然而程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他往面前一站,眼睛都吹不进风,更别说从他身边溜过去,但凡他伸手,捉她跟玩似的。
“顾医生,得急性肠胃炎的是我们运输机飞行员,至于歼击机飞行员……”他略微顿挫,意味深长道:“是我。”
顾诗筠一听,本来还绷着的神经不经意间就跟皮筋似的陡然放松。
她怔了怔,似有尴尬地自言自语道:“这样啊……”
程赟疑虑:“怎么?”
她讪讪耸肩,“我倒希望我老公得个什么病,能老老实实躺在那让我看一眼呢……”
她说完,似是疲惫不已,揉着眉心骨就转身朝病房帐篷走去。
程赟看着她的背影,颀长的腿刚迈了小半步就僵直不动。
就、怎么说呢……
这话,倒是有些异样的甜。
但是听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而且是非常不对。
然而现在不是追求一个语境美感的时候,既然面对老婆,而且是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老婆,就是要迎难而上的。
程赟略作思忖,大步流星跟了过去。
今天下午没有手术。
但有好几个新送来的灾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或轻或重,状况都不太好。
回到病房,顾诗筠检查了一下病人的病历,嘴角咬着笔头,思忖道:“蒋乔, 23床这个病人是刚送过来的?”
“对,早上余震受伤的,伤在头部,轻微外伤。”
蒋乔快步走过来。
她疑惑看了一眼跟在顾诗筠身后进来的男人,瞧见穿的是一身天蓝的飞行服,上尉军衔,想着职务不会低,赶紧颔了颔首。
程赟点头回礼。
顾诗筠没察觉到,继续道:“轻微外伤就让他回家或者去临时安置区吧,需要手术的灾民太多了。”
“晚上还有个病人要截肢,你让护士长带上翻译先去做做心理建设,现在这个情况保命要紧。”
“哦对了,9床那个病人一天要换两次药,夜里太疼给他上杜冷丁吧。”
她说完,在病历上圈画了两笔。
但等了半晌都没见蒋乔答应,不觉不虞挑目。
“蒋乔,你听见了吗?”
然而刚抬头,就见蒋乔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身后。
胆怯,还带着一丢丢羞怯。
回头一看……
呵?
怎么又是你?
她让蒋乔先去忙,然后双眉一蹙,不悦地看着男人道:“这里是病房,你进来干什么?“
她这人不算有什么耐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他已经算是耐心至极了。
程赟环视一圈,眉眼拧紧,低声道:“前几天我也参与救援过几个灾民,来看看。”
听到这话,顾诗筠那股子抵触的感觉才渐渐褪去,她挑了挑眉,仰着脑袋往里一侧。
“喏,自便。”
可人家岿然不动,就这么站在那。
既不前,亦不退。
她放下一摞病历,转过身来,靠着桌子,好整以暇地抬头打量着他,“你不是开战斗机的吗?还会救人呀?”
“……”
程赟淡淡扫过她明媚的唇齿,知道她不满自己随意进了病房,最好还是别惹她。
万一惹毛了,不好收场。
因为最终结局只有一个:他哄她。
他敛了敛眉眼,踌躇片刻,说道:“顾医生,我不只是飞行员,我还是军人,是学生,是儿子,是丈夫……”
他若有深意,在阳光洋洒的帐篷里,眼眸如鹰,参悟一下便是内心。
但顾诗筠完全没领悟他的意思。
“你结婚了?”
“是。”
她轻轻抿起下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他是儿子、是丈夫,但没说是父亲。
“没孩子吗?”
“没有。”
哟,这不是和自己很像吗?
别说孩子了,忙到一年到头连人都见不到,上哪造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