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筠突然抬眼唤他:“老公……你能晚点归队吗?”
风在外面追随飞机的步伐,机身轻轻摇晃着,程赟不由心口一震,目光所及之处逐渐覆盖了身边的女人。
“不能。”
短短两个字,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任何思考。
顾诗筠默默将刚才的冲动悄然缩回,故作轻松地讪讪道:“我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她说完,赶紧转过脑袋又看向了窗外,不为别的,只因为鼻尖太酸,酸到控制不住副交感神经,更控制不住泪腺的收缩,生怕让男人看出来她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
盘旋几圈,星光月纱依然皎洁闪耀。
飞机返航,不多时就落在了水面上,螺旋桨轰轰旋转着,推动着巨大的舟型浮筒将飞机稳稳驶向码头。
何老板正倚着护栏抽烟,见他们回来了,也懒得指挥这么个开战斗机的飞行员,随手一指,让他随便停。
“当船停就行了。”
程赟牵着顾诗筠下了飞机,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走过来说道:“说实话,船我是真不会,所以我当飞机停的。”
“艹……?”
老板灭了烟,回头看了一眼就差冲上码头的水上飞机。
“你他妈……??谁家飞行员把水上飞机当飞机停啊。”
那么大个浮筒飘在那,你当起落架吗?
程赟将钥匙交还给何老板,“我既然敢停,那就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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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没吃东西,下了山之后,平地的血液流畅让整个人都感觉到无比的疲惫和饥饿。
顾诗筠随便找了个还开着的小店,“他们家有打卤饭哎,就是贵了点。”
程赟走过来,将手机递过来,调出付款的二维码。
“想吃什么?自己点。”
顾诗筠回头,瞧他那副大方的样子,目光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慢慢凝聚了起来,既没有伸手的意思,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程赟抬手刮了刮了她的鼻子,哂笑道:“怎么了?”
顾诗筠挑了挑眉,面色不虞地抬起头来,质问道:“哟——你还有私房钱呢?”
粗略一看,好像还不少。
就说他的工资和福利津贴不是全上交了吗?
果然啊,藏私房钱这种事情,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程赟蓦地一愣,反应了半晌才哑然张口,可解释的权利和机会都在他无声的沉默中悄然溜走,再想据理力争却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于是他认真道:“我们部队平时生活也是需要开支的……”
顾诗筠掀了掀眼皮,“食宿全包,开支什么?烟钱我已经给你留了,你还要给自掏腰包给战斗机加油吗?”
她冷哼一声,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扫了码,“回去检查,但凡让我发现一笔380或者580,你就完蛋了。”
程赟凛然一瞬有点无奈,仔细琢磨,她一天天地都在研究什么?居然还能联想到那方面去。
他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下次带你去看看?我那什么都没有。”
老板将两碗打卤饭递过来,又拿了一小沓纸巾放在餐盘里,顾诗筠道了句谢谢,便端起盘子找了个空位坐下。
完完全全,就没理他。
程赟不觉疑惑,端过其中一碗饭,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顾诗筠皱了皱眉,筷子搅着蘸着酱油的饭,味道沁入三分,味蕾都膨胀了。
但她却忽然没了胃口。
勉强吃了几口饭,她才涩涩说道:“我才不管你那有什么没什么呢,我就要管着你,整个人都要管着,从头发丝到脚底心都要管着。”
反正休假也没有多久了,能管几天是几天。
虽然耳畔有风,却亦然将这声调的啜音扬高了半分,落在心口,像是羽毛在勾挠细碎的伤痕。
程赟遽然恍悟,手心不由攥了攥拳,将视线缓缓挪至她强行苦睁着的眼睛。
“好,都给你管,管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仿佛分分秒秒都在计划中按图索骥地走, 平淡且惊喜地又过了一周的时间。
终于到了程赟归队的这一天。顾诗筠将他的行李箱准备好,生怕他跑了似的, 说什么都不肯先交给他。
她将一小盒话梅塞进行李箱, 觉得不够,又多加了几包旺旺仙贝和一堆看着就觉得很三无的零食。
“你藏得再好,我一归队就会被瓜分。”
程赟抱着胳膊, 站在门口淡然笑笑。
顾诗筠一惊,回头道:“你不知道敲门吗?吓我一跳。”
她长呼一口气, 将空间压实了才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实在瓜分没了, 让你站岗的战友帮你找强军战车买一些。”
程赟蹙眉疑惑:“你还知道强军战车?”
顾诗筠斜睨他一眼,“老乡都知道你们一天有几架武直 20从顶上飞过,人家不得提前蹲点?上次我听林彦霖说他裤腰带还能捆两听可乐呢, 结果被你没收了?”
程赟哑然失笑地摇摇头, 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谁让那两听可乐最后被他给中饱私囊了呢。
他走过来, 俯下身子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要是能把你塞进去,就好。”
顾诗筠蓦地转头,正就与他鼻尖相对,脸上倏忽就红了起来,“你起开,9点半的飞机,搞什么。”
程赟偏不如她愿, 手掌抵住她的背将她揽入怀中, “抱一下。”
顾诗筠象征性地动弹了一下。
程赟也只是克制, “就只是抱一下, 好吗?”
两两呼吸都是急促的,就这么彼此相依相偎地静静靠坐在床边,地板的温度渐渐被暖意所打破,久久不语却又言尽于此。
等到了机场,那种愈渐压迫的感觉才缓缓而至。
顾诗筠不是滋味地攥紧了手心,犹豫了好半晌才把箱子交给他。
她问:“能视频吗?”
程赟:“不能。”
顾诗筠:“能打电话吗?”
程赟:“要看情况。
顾诗筠:“那除了发微信,还能干什么?”
程赟仔细思忖,缓缓道:“没有了。”
“……”
行吧,等于没问。
顾诗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习惯性地给了他一脚,“但凡让我重选一次,我直接绕过你!”
程赟审度般地看着她,“那你选谁?上次那个学长吗?”
顾诗筠冷哼一声,“那可说不定,人家除了没有头发,哪点比你差?”
听得她这么说,程赟眼神遽然一黯,他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伸手将她整个人用力拥进了怀里。
或糅或碾,
都想让她进入自己的心里。
“你试试……”
顾诗筠瘪嘴,抬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急什么,我开玩笑的。”
说完,她回以更加娇嗔的一笑,在他怀里蹭了蹭。
机场门口的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
薄雾依稀中,醒目的车灯愈渐明亮,冗长的街道上满是离别的味道。
顾诗筠不觉心口慌乱一紧,虽然知道答案是不可能,但还是不由分说地拉住程赟的衣袖,“能不能不走……”
程赟低声哄道:“很快就见了,好吗?”
“不要……”顾诗筠用力摇头,“一分钟我都受不了,别说一个月、一年了……”
那不叫等,那叫煎熬。
但是,如果可以长相厮守,谁又愿意分别两地。
出租车司机打量了一眼相拥离别的两个人,见男人行李箱上两排红色字体,一口呼之欲出的椒盐普通话瞬间就憋了回去。
这种还是等着吧。
一时半会走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顾诗筠更加难放手。
程赟又抱了抱她,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走了。”
顾诗筠也知道自己不能耽误太久。
下定决心般地,她咬着下唇推开他,“一路平安。”
程赟深深看了她一眼,“赶紧回家,今天雾大,早上冷。”然后拿起行李转身进了机场大门。
然而顾诗筠毅然不动,就这么一直怔怔看着他,每一个步伐每一个脚印,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恨不得刻入记忆的最深层。
迷彩色的行李箱消失在眼前,男人的身影亦跟着没有了可寻的踪迹。
直到司机小声提醒了一下,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回去的路,漫长至极。
司机也没敢多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开口就是死寂的开端,毕竟一对小夫妻刚刚分别的时候,女人跟爆竹基本上没有本质的区别。
偌大的家,陡然之间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曾经她不觉得,因为领证的第一天程赟便被召了回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彻彻底底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突然离开,那种怅然若失的苦涩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顾诗筠坐在桌边,抱着一杯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圈。
失落和委屈一下就溢满了眼眶,莫名而来的恐惧感也占据了心头。
一时间,再也没有了别的情绪。
这时,手机振动起来。
她赶紧将手机拿出来,瞧见来显是顾母,不觉有些失意。
徐曼华问道:“筠筠,程赟是不是今天走?”
顾诗筠趴在桌上,将手机开了免提,嗯了一声道:“对,我刚从机场回来,他早上9点半的飞机,先飞拉萨,然后还要中转去他们空军航空兵基地。”
徐曼华:“啥航空啥基地?在哪啊?远吗?”
顾诗筠按紧了锁扣,怏怏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西部战区的航空兵基地负责的是西南和伽国的战略防御任务,应该就在中伽边境那吧——唉唉我猜的啊,具体的我也不好问。”
见她稀里糊涂的样子,徐曼华也唉声道:“那你们再见面不得年底啊?”
顾诗筠勉强沉住声音,说道:“年底之前我也可以去找他,他们最新的战斗机已经部署了。”
徐曼华也没听太明白,只知道又是至少半年以上的相隔两地,连个确切的地理位置都不知道,这婚结的,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有些后悔。
思忖片刻,她问道:“程赟没爹没妈,外婆也去世了,虽然有个姨妈但隔着肚皮,要不过几天我和你爸去你那陪陪你?”
顾诗筠抿嘴强笑,“过阵子吧,这几天我忙死了,好几个病人的择期手术都要改时间。”
徐曼华也没继续执意,安慰道:“也行,正好下个月你爸要回学校弄一下退休金存款的事,我们一起过去。”
顾诗筠闭上眼睛,疲惫道:“好,那到时候我收拾个房间出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似是见她心情还算好,徐曼华才挂断了电话。
知了吱吱地鸣啼,树梢挂满了霜落的晶莹,被阳光烤热了又融化消散。
声音戛然而止的一瞬间,那种寂静的失落感又涌了回来。
顾诗筠仰头憋住鼻子,呼吸快要停止才低下脑袋,低声问道:“为什么两个月这么快就过去了?”
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连个确切的答案都没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她想冲出去直接开到他所在的空军航空兵基地。
但可笑的是,她连人家基地在哪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时钟里的指针像是永远也不会动,顾诗筠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突然,门铃“叮咚”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外卖,根本不会有人来敲门。
她心口紧绷悬起,刚准备透过猫眼往外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筠筠”。
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程赟?”
顾诗筠几乎没有多想,便直接打开了门。
程赟正站在门口,干劲的黑色飞行外套松垮搭在行李箱上,不等她开口,便道:“那边的接应出了点情况,临时改签了,我吃过午饭再走。”
闻言,也不知道是那股失落不甘在作祟还是心底实在是不愿意他离开,顾诗筠几乎只愣了一秒钟,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晨间的茫然,充斥着尚未清醒的大脑。
程赟莫名地往后踉跄半步,然后扔下行李箱抬手紧紧抱住她,“怎么了?筠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