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周一的前几个小时。
人都是说不出来的疲倦和懈怠。
顾诗筠将自己紧紧蜷缩在被子里,见程赟还在看手机,便往旁边蹭了蹭,将脑袋从他手臂底下钻过,跟个小泥鳅一样一点一点拱进了他的怀里。
程赟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个人。
看着他颇为专注的样子,顾诗筠指着他的手机屏幕问道:“这是什么飞机,长得那么奇怪。”
程赟扯回思绪,低头看向她。
“还没睡?”
“睡不着。”她懒洋洋地闭了一下眼睛,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追问道:“飞机比我好看,是吗?”
程赟笑着抬起手臂在她头顶摸了摸,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里的飞机类似于俯冲而下的游隼,造型说不上来的科幻诡异,像个矩阵切割的飞碟,更像是个披着金属外壳的幽灵。
程赟:“B2。”
顾诗筠愣了一下,赶紧将脑袋凑了上去,“幽灵轰炸机啊?超级碗赛前秀低空通场的那个?”
程赟一听,不觉放下手机,侧目而视问道:“你还知道超级碗?”
顾诗筠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美国最大的橄榄球球赛吗,每年开幕式都有战机通场啊。”
她说着将他的手机拿过来,又把视频重放了一遍,“你说这B2通场的时候,飞行员万一丢点东西下来怎么办?”
毕竟作为无声刺客,载弹量又高达23吨,雷达扫它显示的都是一只丢丢大的小鸟,掉点东西算什么。
见她眉头紧锁,好像还挺认真的样子,程赟怔视了一会儿,不觉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顾医生,你觉得这种场合USAF会让你挂弹飞行吗?”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顾诗筠也没多问,反正她没什么兴趣,但睁眼闭眼之际脑海里又浮现出歼-2S旋转着放出干扰弹的样子,不由岔开话题问道:“那你开歼-2S追得上它吗?”
“……”程赟有点无奈。
这让他怎么回?
但看她认真且心慌的模样,又不好敷衍,只能解释道:“B2是隐形轰炸机,歼-2S是歼击机,也就是战斗机,速度方面完全没有可比性。”
顾诗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和F35总有可比性了吧?”
“F35你也知道?”程赟挑眉,哂笑着沉了沉气,“歼-2S其实空对空对标的是F22。”
“……”
顾诗筠抿了抿唇,就、有点难理解……
怎么那么多型号?
“算了,不问了,问了听不懂。”
她怏怏将他的手机扔还回去,闭上眼睛往被子里一钻,翻身不再说话。
程赟默了片刻,起身将床头柜的台灯调暗,然后将她搂进怀里。
“筠筠,自从上次录过节目,好像你一直都很在意……?”
顾诗筠浅浅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与他鼻尖相贴,唇齿相依。
“我害怕……如果你也和你们大队长一样……”
她没说完,因为心口跳得疼。
程赟默默凝视着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插入她的发丝,让她靠自己更近些,“别乱想,好吗?”
湿润的气息混着香甜的味道,唇瓣之间都弥漫着薄荷的余味,说不出去的安心。
踌躇许久,她才慢慢道:“好。”
-
随着时间缓进,半个月后,之前参与旁听会诊的病例也定下了新的手术时间。
不同于世和医院,三甲医院的手术室大到几乎走进去就是分分钟迷路的既视感。
顾诗筠换好手术服,将头发完完全全梳理在手术帽内,然后勉强对巡回护士笑了笑。
巡回护士走进来,双手自然垂落,虽然面无表情,但露在口罩外的双目就如同X光似的,瞬间就将整间手术室里里外外给穿透了。
长达严寒酷暑九重天的轮回之后,她只字不语,满意离。
整间手术室的医生都长舒了一口气——没被骂的感觉真好。
麻醉医生:“人麻了。”
手术开始。
有纵恒参与全场,主刀医生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顾诗筠认真地看着整个手术过程,连一旁的郝杰跟她使劲用眼神打招呼都完全没有在意。
临到快结束,主刀医生终于放松了下来,随便找了个话题聊起了天。
“十一月底的航展你们谁去啊?”
顾诗筠一听,看着病人被置换好的瓣膜,笑了笑道:“我去。”
主刀医生:“那巧啊,我儿子非要去,昨晚我还给他抢票来着。”
纵恒在手术室内缓缓踱步,病人的刀口被一层层缝合起来,他观察了屏幕上各项平稳的指标,也加入了话题。
“现在航展的票这么难买了?提前这么久抢票?”
主刀医生说道:“每年都挺难买的,但是今年特别难,因为有歼-2S地面静态展示。”
纵恒恍然,不由稍稍看了一眼顾诗筠,内敛地笑了笑。
手术结束后,顾诗筠将手套取下,扔在了垃圾桶里。
她疲惫地揉了揉早就站麻的双腿,正准备出门,郝杰就走了过来。
他一边摘手套,一边问道:“顾医生也是军迷吗?”
顾诗筠愣了一下,哂笑道:“算是吧。”
就算不是军迷,作为军嫂也得强行凹出军迷的人设,要不然夫妻之间怎么产生琴瑟共鸣。
郝杰赶忙说道:“我正好可以买到VIP的票,你需要的话……”
这话一脱口,顾诗筠立刻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她目光亦然不移,往后退了半步道:“不了,谢谢,我有家属票。”
郝杰疑惑地拧紧眉毛,“家属?”
顾诗筠解释道:“我老公是参加航展的歼击机飞行员,我不太懂这些,主要就是去看他的。”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没再流动。
声音静止,时间静止,就连空间都没有了参照物。
纵使二人中间横着两个垃圾桶,都能感觉到郝杰的表情在一点点地石化。
老公、航展、飞行员。
这三个词的信息量简直庞大得让他难以思考。
他支吾许久,才问道:“呃……你结婚了?”
第64章
难以置信, 甚至不敢相信。
因为不管是朋友圈还是校友群,从头到尾就没有过顾诗筠结婚的消息。
退一万步说, 这可是当年的校花啊, 结婚了这种大事都没人知道?
顾诗筠对他微微一笑,解释道:“嗯,两年前就结婚了, 因为我老公部队比较忙,就一直没办婚礼。”
肯定中的肯定, 没有另外答案的确定语句, 郝杰陡然之间就黯然沮丧起来, 连思考的能力都轰然崩塌了。
军婚,那他基本上完全没了机会。
“哦,这样, 那祝你新婚快乐。”
郝杰大脑都是空白的, 双眼也不知道往哪看, 红着脸将手套脱了下来往黑色垃圾桶里扔去。
“哎, 不行!这是……!”顾诗筠一惊。
然而来不及阻止, 巡回护士就已经冲到了面前,“郝医生!医用垃圾扔哪个桶你到现在还分不清吗?”
郝杰脑袋里猛然嗡了一声。
顾诗筠也吓得不轻,后脖颈的汗毛都噌噌竖了起来。
说真的,跟B2比起来,巡回护士才是幽灵轰炸机,来无影去无踪,等你发现的时候, 她已经到了你的头顶, 哐哐哐跟丢炸弹似的对着你一顿狂轰滥炸。
“我这……这种低级错误我不会犯的……”
郝杰赶紧把手套捡了出来。
巡回护士冷冷呵斥道:“你也知道这是低级错误?那你还闭着眼睛扔!下回再让我瞧见一次, 院感扣钱直接从你工资里划!”
她说完, 眼睛一剜,掉头就走。
被劈头盖脸一顿批,郝杰头皮都是麻的,也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憋着一股沉闷的气,艰难地走出了手术室。
顾诗筠屏住呼吸缓缓舒了一口气。
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便又匆匆收拾好赶回了世和医院。
午后的阳光,宜人和煦。
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
回来没多久,就有人登门拜访。
“顾诗筠,吃过饭没?”
几乎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抑扬顿挫的声音是谁。
顾诗筠看着病人的病历,说道:“嗯,我在空军总医院吃的。哦对了,手术挺成功的,不需要你们心内科介入。”
“……”切,嘚瑟。
秦悠然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酸溜溜地说道:“早上郝杰给我发微信了,问我周末你有没有排班呢。”
顾诗筠稍稍愣了一下,不觉淡淡轻嗤,摇头道:“哦,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秦悠然挑眉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顾诗筠依然平静,面不改色地说道:“说我已经结婚了。”
说完,她缓缓抬起头,手中的一支钢笔在指尖游走转悠了两圈,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秦悠然。
秦悠然双手抱臂靠在办公室的门边,与她四目相接,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然后走进来说道:“啧啧,真狠。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喜欢了许多年、最后等来心上人嫁给别人的桥段?”
顾诗筠淡淡垂下眼帘,又继续看着手中的病历,“程赟快归队了,我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嘶,也是。”秦悠然随便找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呐,我刚帮你数了一下,就还有两周时间了。”
顾诗筠眼神一凝,抬眼道:“所以呢?”
秦悠然慢慢翻了个白眼,“你们两口子一年也聚不了几天,你说说你,图啥……”
话未说完,顾诗筠便面色不虞地打断她,“你又来是不是?”
秦悠然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行行行,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你就看着吧,等你家男人走后,我赌五毛钱你哭到上不了手术台。”
这女人一旦吵吵上来,那估计十有八-九没给她下台的路。
顾诗筠干脆高举大旗屹立不倒,指了指身后的赵医生说道:“咱们外科有的是医生。”
赵医生正擦着酒瓶底厚的眼镜片。
“二位女士,在说我?”
他都快四十岁了,这还是第一次被女医生讨论,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依然感动泪目。
秦悠然深呼一口气,“对,我代表顾诗筠提前跟你交接一下,月底的择期手术都归你了。”
她讥诮地冷嗤一声,转身便走。
看着她的背影,顾诗筠抿着嘴唇,怔怔坐在那,一言不发。
还有两周呢,她才不信。
-
回到家,顾诗筠从浴室里走出来,将头发绞在毛巾里。
她拉上窗帘,打开灯,一边擦干头发一边看着冰箱上贴着的日历。
夏日芒种的季节,送过花神,煮过青梅,在知了声里一天一天过得飞快。顾诗筠愣眼怔了片刻,这才发觉两周的时间不过就是短短十四天而已。
好吧……
真的就是抠着手指在数日子。
见她发怔,程赟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毛巾帮她擦着发尾的涔涔滴落的水珠,“在想什么?”
顾诗筠回身抱住他的腰,低声问道:“问你哦,你归队之后,除了十一月底的航展,再想见你,是不是就得过年了?”
程赟略有犹豫地收紧了绞在发尾上的毛巾,沉默片刻,说道:“还不确定。”
一旦归队,所有的承诺可能都会如同泡影般付之一炬,所以他不敢给她任何肯定的答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之后的所有明天会发生什么。
顾诗筠怔怔伏在他胸口,“那我能去看你吗?”
程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歼-2S已经部署了,你现在也没有随军,如果你工作上允许,每年能来我这住四十五天。”
顾诗筠:“就四十五天啊?”
程赟:“对。”
顾诗筠讪讪没劲,推开他,“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夫妻团聚就这么点时间,你们部队真没意思。”
她说完,觉得口渴,便转身去拿五斗柜上放置的玻璃杯,但怎么踮脚都够不着,只能又回过头来眼巴巴地示意着。
程赟将毛巾搭在椅子上,走到她身后,伸手帮她把玻璃杯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