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任凭男人怎么哄怎么劝她都不肯松开双手。
“筠筠……”程赟只能尽量去安抚她,“你跟我说,怎么了?”
他将行李箱提进来,回身去关门。
顾诗筠亦然像个猫似的蜷在他怀里,门在身后甫一关上,她便啜着去解男人的衣服。
手抖,解不开,她哭得更厉害。
“程赟,给我个孩子……你给我个孩子……”
听到这话,脑中轰然一懵。
程赟忽地就明白了过来她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满是眼泪的渴求,谁还能忍心。
他紧绷着胳膊,肌肉的力度将她整个人都支撑了起来,不等走到卧室,火焰便蔓延上来,烧得衣服层层剥离,几乎就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落下了依依不舍的身影。
顾诗筠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背,不管有多痛都不撒手,任这场天旋地转带着她一头冲入云霄再不出来。
最后,她依然要选择放手。
程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用尽全力去吻她,“真的要走了。”
一场临别的狂风暴雨终于落幕。
顾诗筠忽地喊住他,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样东西。
她摊开手,那枚金属制的口哨躺在手心里,链条被系成了两股的节,没人吹动它,安安静静的。
“万一遇到什么事,可以吹。”
一模一样的话,只字不差。
程赟微微一震,竟完全没有想到,当初那枚口哨她还好好保存着。
他默然从她手里接过口哨。
那场余震带来的磨损,满是划痕。
但清晰的镜面光泽依然能照出依依不舍的影子。
“好。”
他没再多说,拿上行李便出了门。
顾诗筠没再去送,因为她怕自己走不回来。
直到航班准点起飞的讯息显示在屏幕上,飞机落在地图上未知名的地方,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67章
一个月后, 随着相思被刻意遗忘,往来人世间的看客无数奔波, 世和医院的大厅又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
今天是《卡农》,
婉转宁静,凄美忧伤。
秦悠然看着眼前头发半白的清洁工阿姨,转身对身后的顾诗筠说道:“姜姨是不是好久没弹了?”
顾诗筠正想着下午的手术, 听她这么一说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弹琴的姜姨。
“没有吧,前两周还弹呢。不过我听蒋乔说她回了趟老家, 好像是儿子结婚。”
二人边说便走, 在餐厅环看一圈也不知道吃什么。
秦悠然喟叹着摇头道:“人家当了那么多年的钢琴老师, 退休在家还闲不住。”
看了半晌,顾诗筠走到广式早茶摊位点了份肠粉,“拉倒吧, 你不也是富太太的生活不享受, 非要来当医生。还有新招的那个海龟保安, 开着保时捷9 2 2上班, 这年头少爷都出来体验生活了。”
“秦医生, 你的面。”
店主将一碗馄饨面推过来。
“谢谢。”秦悠然端起馄饨面,回头对顾诗筠冷嗤一声,“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啊,你老公是大股东的亲外甥啊,最大关系户除了你还能是谁?”
顾诗筠蹙眉听着,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肠粉,说道:“外甥, 又不是儿子, 而且我见过他姨妈几次, 说实话, 只是表面是一团和气。”
秦悠然瘪瘪嘴,叹了口气,“也是,要不然程赟怎么会一成年就跑了,那种寄人篱下的环境,换成我的话……”
顾诗筠:“怎么?”
秦悠然:“我绝对厚着脸皮留下来,但凡多犹豫一秒我不是人。”
“嗤……”
真狗,什么人啊。
顾诗筠忍不住哂笑,将肠粉分了一小块给她。
秦悠然看了看她的脸色,察言观色道:“我一直都没敢问,程赟刚归队的前几天,你怎么熬的?”
顾诗筠蓦地愣住,回想起那种悬崖坠落的落差感,心底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的疼。
她紧皱眉头,说道:“哭呗,哭完了继续上班,我这人只要上了台,就不会把其它情绪带上来。”
秦悠然翻了个白眼,冷切一声,“他就不能提前退个役什么的?我看人家战斗民族的民航客机机长都是战斗机退役下来的。”
顾诗筠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见过30岁不到的战斗机飞行员无病无伤地退役吗?而且他这次一回去就升了大队长,更不可能了。”
秦悠然闻言,倏地放下了筷子,“我靠!——他已经升大队长了?之前不是说要年底吗?”
顾诗筠眉头更加拧成一股。
如何去解释这个问题,说实话她自己都不清楚。
于是她干脆摊手,“他们部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秦悠然哦豁一声,啧啧问道:“那他现在是上尉还是少校?”
顾诗筠窘迫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秦悠然漠然又翻了个白眼,“那你知道什么?”
顾诗筠思忖片刻,想不出来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微微苦涩地耸了耸肩,淡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下班回到家,又是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
起初,顾诗筠还有些怕,毕竟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程赟的存在。
但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这种极度失落之后带来的寂寥,不过就是孤夜漫漫一晚加上手术忙碌一天,医院繁琐的事情经常让她忘记——哦,其实我还是有个老公的,只是见不到。
顾长青和徐曼华也按约过来住了几天。
徐曼华语重心长地说道:“妈是过来人,所以我才劝你赶紧要个孩子。你有孩子了,这个小家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顾诗筠挑眉看着徐曼华难得认真的模样,玩笑说道:“那我养个狗狗?汪汪汪地也挺热闹。”
“……”徐曼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无语地呼了一口气,埋怨地去看顾长青,“顾长青,你女儿是不是有点毛病?”
顾长青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管她呢,年轻人嘛,有自己的规划。”
顾诗筠一听,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
但实际上呢,她又怎么敢表露出来两个月的耳鬓厮磨都没有造出一个孩子的事实,但凡让徐曼华知道了,等待她的起码有一麻袋治疗不孕不育的中药。
一到夜深,她就会尝试着联系一下程赟,问一句:【老公,一切顺利吗?】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一个开飞机的男人来说、对一个开战斗机的男人来说,顺顺利利就是最大的平平安安。
随着歼-2S的部署完成,他基本上隔一天晚上都会跟她聊一会,虽然夫妻俩之间都是老生常谈的暧昧,但也没影响到顾诗筠迫切想见他的心情。
她正坐在飘窗上怔目发着愣,脑袋里还回响着白天听到的《卡农》。
这时,程赟忽然发来了消息。
【明天有任务,要走几天】
顾诗筠低头轻瞥,又淡淡收回视线,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他任务多,今天去这明天去那,刚结婚的时候她还会好奇问上两句,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不能说”,于是她再也没有问过。
她回复了个“平安”,复又看向了窗外。
蓉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纸醉金迷和江外喧嚣永不落幕。
但是奇怪的是,本应该刚刚露出地平线的月亮,却早已高悬在天空,好像产生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好吧——玻璃窗的反射。
真是……
相思到有病!
然而刚刚放下手机,指尖擦过一瞬间,蓦地胸口剧烈一痛。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的熟悉。
顾诗筠下意识地心慌起来,赶紧给程赟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好在对面很快就接了,
似是刚洗过澡,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心跳加快的急促,“筠筠,怎么了?”
她极少打电话给他,这是难得一次,程赟自然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顾诗筠镇定几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嗔道:“没什么,就是问问你这次任务要几天啊?”
听到她跟他撒娇,程赟不觉缓了一口气,说道:“放心,没有几天,很快。”
顾诗筠咬着嘴唇,眼珠提溜转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听到他的声音就足够了。
别的,她不想问,也不敢问,就算问了他说了,她也听不懂。
纠结半晌,她才压低声音说了句:“老公,我想你了。”
可尾音还没落下,那边忽地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嬉笑。
声音还都挺熟悉的。
“大队长打电话打得脸都红了,老婆吗?”
“啥,大队长的老婆还会打电话啊?”
“嫂子——?”
“咳,嫂子,我林彦霖,现在副大队长是我。那个什么,我们大队不允许打电话打视频的,要不你给我打二百块钱封口费,哈哈哈……”
“嫂子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浩啊,你老公裸着的,如果有需求我可以拍给你看。”
“……”
对面嘻嘻哈哈一通,耳朵都是麻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以一句不知道谁说的“大队长,我错了”而结束。
耳边突然安静,程赟疲惫道:“别理他们,一到晚上就发疯。”
顾诗筠愣住。
一到晚上?
难道今晚有夜训?
似是隐隐约约听到有战机飞过的声音,她赶紧收了声,“那我不打扰你了,微信找你。”
她说着,挂了电话。
想了想又觉不够,问了一句:【能看看吗?】
本以为这句话永无回应,却没想到不过一分钟,照片就发来了。
背对着一面白墙。
除了头,该有的都有。
而且姿态严谨,毫无纰漏,跟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似的。
他还当真了。
-
第二天的早上,天微朦的时候,程赟就醒来了。
他从不设闹铃,因为生物钟从不紊乱,即使前一晚有夜训,他也能把越夜越美丽的导弹发射到极致。
顾诗筠看了照片,却没有回复。
甚至,她在看完照片后的三十分钟内还把羊了个羊的第二关给通了。
走出宿舍,往下看,外面是一排一排的空枪斜靠在墙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连枪口对天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宋和煦正打了水,端了脸盆回来,瞧见他站在走廊,不由脚步一颤,“靠,猫头鹰啊?你们昨晚不是夜训的吗?”
程赟走过来,伸手从他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没训多久,就和林彦霖试了下双座夜航。”
宋和煦一听来了兴趣,“哟,双座一拖三?”
程赟挑眉,“你知道得挺清楚呢。”
宋和煦笑了笑,“咱们西部战区的航空兵基地一共就俩,还都这么点大。我开运 20的时候就见过轰20的图纸了,你们歼-2S拖三个无人机算什么。”
程赟夹着烟,表情漠然还有些讥诮,“轰20图纸?你怎么不说你设计过美军的B2 2呢?”
他将烟点燃,对着窗外吸了一口,味道比较淡,但也聊以慰藉。
“开个玩笑呗。”宋和煦讪讪而笑,“那行,你忙,我先去洗个衣服。”
宋和煦拍了拍他的肩,换了一只手托住脸盆,便往盥洗间的方向走去。
烟圈一点点消散。
远方的黄沙早已沉淀下来。
天边的雪山被碧蓝的天空填补了消融的空隙,几只苍鹰已经开始围绕着山头一点点盘旋。
程赟沉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烟灭了,便朝战备值班室走去。
晨曦交替之际,值班的飞行员正仰在椅子上打盹,闻声见他来了,嗖地一下赶紧站了起来,“大……大队长。”
程赟凝视着他,冷声问道:“上次旅长莅临检查,说什么了?”
飞行员沉了沉声音:“战备值班一线,眼睛拿牙签撑着,枪顶着脑袋也不能闭眼睛。”
程赟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飞行员脸色一白,手掌不由自主握拳:“我在打瞌睡。”
程赟阖了阖眼,“石诚。”
飞行员立正直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