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矜, 我在找机会见你。”
她捏着平安符的手下意识收紧。
身处肃穆的佛门重地, 不奉诸佛, 只为了见一个人,从山脚徒步到半山腰。
上山的过程中他在想什么,等她从佛殿出来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本不该有的好奇心理。
“沈行濯, 我……”
“矜矜——”
沈知妤的声音恰巧自身后响起。
裴矜适时止住话匣,转身看过去,等她走近,干涩笑了下,“和住持礼聊完了吗?”
“嗯, 感觉自己茅塞顿开,就很神奇。”沈知妤看向站在裴矜身后的沈行濯, 面露惊讶,“小叔,你怎么过来了?”
沈行濯敷衍开口:“路过。”
沈知妤显然不太信,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穿梭。
裴矜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提起:“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哦对,你提醒我了。”沈知妤拍了下脑门,“我得去把惊鸟铃挂到斋屋的檐角。”
“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沈知妤对沈行濯说,“小叔,你在这等我一下。”
“去吧。不急。”沈行濯和缓说。
他今日的耐心似乎格外充足,连同话中附着的语调一起,渐渐变得温和且儒雅。
裴矜不由悄然看了他一眼,像在探究。
仅那么一眼,却还是被他精准寻查到。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看见他灼热眸光已经横扫过来。
眼神幽深如暗礁,侵略意味十足。
裴矜有一瞬间慌了神,想也没想便躲闪开,抬起脚步,假装镇定地往另一边走。
和他擦身而过时,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木质香水味,混合着清冽的风的味道。
这熟悉的气息让她想到了和他分开后孤枕度过的无数个晚上。
黑夜,没开灯的房间,以及那杯被点燃的香薰蜡烛。
她靠烛液中散发出来的属于他的气味安眠。
-
陪沈知妤做完这些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
天色渐暗,他们没在这里久留,直接动身下山。
或许是因为临时接到了通知,负责接送她们的司机已经离开。山脚下只停了一辆车。
坐进副驾驶座,扯过安全带系上,裴矜将额头靠向车窗边缘,闭上眼睛假寐。
原本还留存些意识,到后来竟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再睁眼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得可以,驾驶座无人,车厢内泛着充足的暖意。
裴矜当即清醒不少,模糊的混沌感消散了一大半。
先是偏头看向窗外,瞧见车子停的位置不是学校附近,而是本延水湾的院子里。
没等她思考太多,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醒了?”
裴矜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看。
沈行濯坐在后座,膝上搁着一本已经翻了三分之二的古籍。
他没抬眼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面。
她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本书,不用细瞧就能认出它的名字——《说郛》。
这一发现让她面色滞了滞,很快又回过神。
瞧见沈知妤不在车里,裴矜轻声问:“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不到两个小时。”
“……车停了之后开始算的吗?”
“嗯。”
“怎么没叫醒我。”想到他坐在这里等了她这么久,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看你睡得实,就没叫你。”沈行濯徐缓开口。
“……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没耽误。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裴矜呼吸不自觉地乱了几分。
“……我先下车了。”她随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再待下去怕妤妤会等不及。”
沈行濯没急着搭腔,掀起眼皮看过去。
车里开着橘色的暖灯,不算特别亮,但足够能看清她面部的细微变化。
似是刚睡醒的缘故,整个人陷入一种柔软的、自我逃避的松懈状态。眼里泛着水雾,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澄澈。
打量片刻,沈行濯忽地出声:“为什么不敢看我。”
几秒后,裴矜抬起头,强行让自己同他对视,“没有不敢看你。”
他没拆穿她的谎话,勾唇,低低笑了一声,“在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裴矜没接这话,伸手去碰车门的把手,“我走了。”
说完,没等他应声,她直接迈下车。
关上车门,冰凉的寒风钻进颈间,冷得人头皮发麻。
入冬的夜晚持续降温,和开着暖气的车内相较,对比过于明显。
加快脚步进了屋,室内飘来饭香味。
沈知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余光瞟到她走近,笑说:“矜矜,你醒啦。”
裴矜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和我小叔单独相处得怎么样?”
沈知妤挤眉弄眼了一番,手臂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裴矜哪里会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说:“我到现在都是懵的……还以为已经到了学校。”
“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学校的。看你睡得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就想着不如来本延水湾住一晚,顺便蹭顿晚饭再回去。”
或多或少清楚沈知妤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给她和沈行濯制造机遇。
裴矜无奈瞧她,正准备开口讲些什么,听见玄关处传来细碎的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起头,眼光落在他身上。
沈行濯走进来,手臂搭着一件黑色风衣外套,戴着腕表的左手捏着那本《说郛》。
随手扯了下衣领,露出冷白皮肤和分明锁骨。
裴矜没继续看下去,垂敛眼皮,对着面前的地毯发呆,面上仍旧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冷静。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小叔,你回来了。”沈知妤礼貌打了声招呼。
沈行濯淡漠点头,不动声色看了在她旁边坐着的裴矜一眼,“快吃饭了,饭前记得洗手。”
“知道啦。”
沈行濯不再多言,越过客厅,径自走向楼梯口,打算上楼。
沈知妤及时叫住他,“小叔,你不吃晚饭了吗?”
“我还有事。你们吃。”
过了会,陈阿姨从厨房露头,对着她们喊道:“吃饭了。”
沈知妤应了声,转头对裴矜说:“矜矜,走吧,我们先去洗手。”
裴矜顿了顿,“……好。”
刚刚听他提到饭前洗手这点,很自然的,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发生过的场景——
她推他进洗手间,最后被他抱到盥洗台上耳鬓厮磨。
从洗手间出来,两人来到餐桌旁落座。
很长时间没吃过陈阿姨做的菜,不是不想念。裴矜胃口极好,多喝了小半碗排骨玉米汤。
饭后,重新回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两盘刚洗好的水果。
裴矜吃得有些撑,单手覆在胃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水晶吊灯。
饱食餍足的感觉让人的思绪开始变得黏稠而迟缓。
没过多久,沈行濯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
沈知妤寻声望去,诧异道:“小叔,你这是要出去吗?”
“嗯。”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不一定。”
“噢……知道了。”
他就站在她的斜后方。
裴矜没回头去看,背部略微僵直,很快听到房门被阖上的轻微响动。
声音不算大,但于她而言,算是他离开的一种心照不宣的信号。
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沈知妤叹息一声,坦言:“我原本还以为,经过刚才在车里的单独相处,你和我小叔会有那么一丁点的进展。”
“我和他大概率不会再有任何进展。妤妤,目前这样也挺好的。”
沈知妤不太理解,“为什么不会再有进展?”
裴矜轻声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就比如说,你很喜欢吃一样东西,食髓知味地一天天吃下去,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因为它患上了致命的顽疾。历经万分痛苦和波折,好不容易有痊愈的迹象,还会选择再去碰它吗?”
沈知妤隐约懂了,“虽然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
“你说吧。”
“我觉得我小叔真的很爱你。”沈知妤突然下了定义。
裴矜微愣。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到了地方,看到你还睡着,我其实是想叫醒你的,但是被我小叔阻止了,说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下车之前,他还特意让小钟调高了暖气的温度,生怕你在熟睡的时候着凉。”
想了想,沈知妤继续说,“我没谈过恋爱,不过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深浅程度是可以体现在细节里的。”
这些话一字一句印进脑海里。
裴矜心生酸楚,“他的爱对我而言……似乎来得太迟了。”
她好像没办法坦然面对之前发生的事,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可是矜矜,这样真的不会留有遗憾吗?”
她和沈行濯之间会有遗憾吗?一定会的。
可她的人生从未圆满过,从小到大都是,时间久了也该习惯了。
沉默许久,裴矜故作轻松地说:“没觉得有多遗憾,毕竟早就释怀了。”
自欺欺人的话不是在对沈知妤说,而是在提醒她自己。
一年的时间过去,如果还不能学着释怀,伤己又伤人。
知晓她的心意,沈知妤没再出言相劝。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这种空洞的氛围并没持续太久,因听到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沈行濯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归来。
上楼之前,他平静扫了她一眼,眸色无波无澜。
裴矜只觉得浑身上下积攒的血液开始逆流。
很快,重新恢复镇定。
就这样被他听到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已经走到这步,俨然不会更糟。
“矜矜,你没事吧?”沈知妤关切问道。
“没事。”裴矜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真的?”
“真的。”
沈知妤放心不少,随口嘟囔一句:“不过我小叔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清楚,可能是忘了什么东西吧。”
几分钟后,沈行濯出现在一楼,手里多了份文件。
绕过楼梯口,直接出了门。
裴矜没什么心情再同她闲聊,寻了个借口回到楼上客房,想一个人待会。
进了房间,没开灯,直接摸黑往里走,甩掉鞋子,平躺在床上。
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做别的事。眼下她唯一想做的,是放空自己,暂时睡一会,等醒了之后再去洗澡。
可她并未如愿。
心事重重,如何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传进耳朵里。
以为是沈知妤找她有事,裴矜睁开眼睛,借着微弱月光赤脚走向门口。
攥住把手,打开门。
看到来人是沈行濯,裴矜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原本亮起的声控壁灯因周遭的静谧而自动熄灭,他的脸部轮廓也随之模糊起来。
他身上携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似是刚从外面回来。
“……有什么事吗?”裴矜听到自己问出声。
“方便进去么。”
她没说话,侧过身子,让出过道位置。
沈行濯走进去。
无声吸了口气,裴矜轻轻关上门。
移步到一旁,伸手,正要点开房间里的灯。
下一秒,掌心被他一把捉住。
天旋地转间,他们换了站位。
沈行濯施力把她拉了过来,将人狠狠抵在房门旁边。
单手掐住她纤细的腰肢,空闲的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
垂眸,用唇堵住她即将脱口的惊呼声。
带着戾气的吻强势落下。
她生涩的反应叫他险些失控。
第75章 第 75 章
75/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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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无灯的房间里, 所有感观被无限放大。
周遭满满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唇与舌被迫同他勾缠。
口腔里卷入清凉的薄荷味道,以及甘甜、微涩的酒味。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裴矜下意识挣扎起来,想去搡他的肩膀, 还没使出多少力气便被他牢牢钳制住。
沈行濯将她的手按在墙上,俯身逼近, 往更深层次探寻。
他太知晓游戏规则, 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动情。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她换气越发困难, 身子软成了一滩泥, 空闲的左手紧紧攥住他腰间的衬衫面料,在上面留下难以抹平的褶皱。
舌.尖酥麻, 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她逃离不了, 只能任由他攻城略地。
不知过了多久, 他带着凉意的唇逐渐向下, 缓慢来到她的颈间厮磨, 沿途遗留了片片水痕。
裴矜张嘴呼着热气, 心脏跳动得剧烈。
沈行濯在她耳侧轻咬一下,嗓音微哑,“矜矜, 我后悔放你走了。”
沉默片刻,平复好情绪,裴矜轻声提醒他:“沈行濯……你喝醉了。”
不是不清楚他的酒量如何。
可眼下这种时候,除了这个理由,她没办法再说服他清醒过来。
同时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口吻冷静, 让人听不出一丝纰漏。
说完这句话,沈行濯暂时松开对她的桎梏。
手臂微抬, 越过她的头顶,伸手按下电子触控屏的灯控开关。
室内瞬间亮如白昼。
她半迷离半慌乱的眼神生生闯进他的视野范围内。
下一秒映进眼底的,是她被吮得红肿的唇瓣,以及在嘴角和下巴绽开的口红膏体的颜色。
猝不及防的对视。裴矜低头躲过他审视的目光,正想推开他,倏然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她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脖颈,惊呼:“沈……”
“嘘。”沈行濯低声说,“抱紧我。”
裴矜咬住唇,没言语,也没照做。
他缓步朝不远处走,将她抱到书桌边沿,握住她的膝盖,贴近,垂眸凝视她,“没有遗憾么。”
“……什么。”
“真释怀了?”他耐性十足地把她不久前在楼下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当时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裴矜屏气看他,语调轻薄得好似鸿毛。
“是。没有遗憾,早就释怀了……也已经把你忘了。”
沈行濯面上情绪极淡,分辨不出喜怒。
忽的,手顺着裙摆的纹路游离,顺势探进去,指腹触碰到一抹濡润。
裴矜身体猛然颤了颤,背部僵得笔直。
他收回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这就是已经忘了我的反应?”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沈行濯轻笑一声,“需要我再进一步帮你证明些什么吗?”
“我们之间一定要以这种方式相处吗?”
沈行濯没出声,拇指在她皮肤表面摩挲着,替她擦掉唇边多余的口红晕染。
一下又一下,带着失格的惑意。
裴矜没动,任由他擦拭。
许久,沈行濯平声问她:“这次想要什么。”
裴矜没说话。
“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听到他的承诺,裴矜呼吸滞了下,佯装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用称呼提醒他不要越界,“小叔,我无欲无求。”
沈行濯眯了眯眼。
郑迦闵在的那个晚上,他自称是她的长辈。
因果循环,泠然的今夜,她也仅是把他当作长辈来看待。
渐渐寻回了理智和真实感,裴矜轻声往下说:“你上次问我,段净寻是不是我新感情的可能,我想补充一个回答。”
“即便他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小叔……我们放过彼此,好吗?”
沈行濯停了动作,表情难得有了细微变化。像在克制,像是认真。
稍稍敛眸,低头扫了眼手上多出的那抹红色,指腹顺着她的脖颈游走,徐徐滑向她心脏的位置。
“矜矜,你比我心狠。”他淡淡开口。
隔着薄薄的一层面料,他掌心的低温渗透进来。
裴矜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扶着桌角的手指微微泛白。
无声僵持着,她仰面看他,温声下起逐客令,“……我想休息了。”
沈行濯依旧没退开半步。
裴矜只好放软声线,语气平添了几分倔强。
“如果你想在这里的话,我去楼上和妤妤睡。”
沈行濯目光不断发深。片刻,将她从桌上抱下来。
脚步落地的瞬间,裴矜后退一步,想跟他保持安全的距离,却被他拽进怀里。
很快,听到他低沉蛊惑的嗓音:“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我。”
不容商榷的口吻,偏又平静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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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濯离开以后,裴矜直奔浴室,想去冲个澡,用来缓解横生的焦灼情绪。
走进淋浴间之前,站在落地镜旁边,怔怔瞧着镜中的自己。
一张眉目含情、明显被欺负狠了的脸。
嘴唇周围的皮肤变成了浅色的红,脖颈、锁骨和手腕有他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