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卸掉的底妆也难以遮盖脸颊上浮现的不自然红晕。
这样的状态,这样的表情,更像是在欲拒还迎。
实在很难让人产生信服感。
不准备继续想下去,有些懊恼地捋了下头发,遮住那几抹痕迹。
弯腰,从矮柜里翻出一次性洗漱用品,准备进去洗澡。
翌日清早。
裴矜在微信上跟沈知妤打了声招呼,独自打车回了学校。
躲避也好,逃离也罢。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再和他碰面,自己真的会疯掉。
没人能受得了他这样的撩拨。
她是俗人,自然不能幸免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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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矜提前三天去了溱海,想在正式上班之前找中介看下房子。
接连看了两日,最终定了套一居室的单身公寓,离工作室不远,价格相对来讲还算公道。
入职前一天,和房东签好了一年的租房合同。
下午,郑怡楠过来找她,两人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回来。
收拾完房间已经临近傍晚。
对于她的倾情相助,裴矜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想请她吃晚饭。
郑怡楠欣然接受。
临行前,郑怡楠突然收到段净寻发来的消息——一张设计草稿的电子版,外加上简短两句任务安排。
大致意思是,让她加急把草稿改完,再跟客户定一下初稿的验收时间。
跟着段净寻做事,虽然薪资待遇极好,但偶尔也要面临随叫随到的困扰。
郑怡楠早已习惯,倒不觉得有什么,转头看向裴矜,笑说:“我可能暂时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裴矜瞬间了然,“段总找你吗?”
“你懂的。”郑怡楠耸耸肩,“得回工作室加一下班。”
“我过去帮你一起弄,两个人做的话,进度能快些。”
听她如此讲,郑怡楠也没扭捏,“那辛苦你了,小师妹。”
裴矜回以一笑,“师姐不必跟我客气。”
从住处出来,两人赶往工作室。
正值周日,来工作室加班的人不算多,寥寥无几。
有两个以前的同事见到裴矜,热情同她寒暄两句,之后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
裴矜从储物室拿了一个空闲的平板,跟着郑怡楠去了段净寻的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紧跟着,里面传来段净寻言简意赅的一声“进来”。
推开门,郑怡楠率先走进去。
瞧见她身后的裴矜,段净寻将身体靠向椅背,散漫丢出一句:“怎么过来了?不是明天才入职么。”
知道这话是在同自己说,裴矜含笑开口:“来陪师姐加个班,顺便给你打下手。”
“提前入职没有多余的工资给你。”
“无偿帮忙。”
“免费的我不敢用。”
裴矜加深笑意,“实在不行,我只能‘敲诈’你一顿饭了。”
“可以。”
裴矜愣了一下。
原本只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甚至答应得如此干脆。
一旁的郑怡楠接连“啧”了两声,对着裴矜悄声打趣道:“很奇怪……段总这两日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的样子。周五的报告会上,有人汇报错了进度,他居然没发脾气,你敢信?”
裴矜小声回应:“的确很稀奇。”
段净寻直白打断:“以为你们谈论声很小?”
郑怡楠露出无辜的表情,“声音很大吗?”
段净寻瞥她,“你说呢,我又不聋。”
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裴矜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适时止住话题。
裴矜随郑怡楠向前挪动几步,坐到沙发上,解锁平板,预备进入工作状态。
指腹轻触屏幕,点开画图软件的空隙,她抬头看了段净寻一眼。
从前只觉得他太有个性。桀骜且冰冷的人,总归是难以相处的。
事实证明,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他真的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朋友。
也是她敬佩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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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夕,工作室接了一个重要客户的单子。
段净寻特意为此成立了新的组别,打算把单子划给这一组。
裴矜对分配问题向来不怎么关注,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派到新组,甚至被放到了重要岗位上。
午休前,她去找段净寻,跟他讲明自己的顾虑。
段净寻直截了当地说:“裴矜,我清楚你的能力,知道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果一直捡些边边角角的工作来做,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人是需要进步的。不要质疑我的决定,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感知到他的信任,裴矜只说了一句:“我会尽全力。”
从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要和同事去楼下吃午饭,突然接到了小钟打来的电话。
裴矜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起。
小钟直接道出来电缘由:“裴小姐,我正好陪沈总来溱海这边出差,临走前小妤让我带些东西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它给你送过去?”
听他说完,裴矜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学校临时分发了两份实习资料,需要拿给大四的学生们填写。再回传给学校时,空白的那一栏要盖上实习公司的公章。
原以为沈知妤会用快递邮寄过来,却没想到是让小钟亲自把资料带给她。
想了想,裴矜说:“我在工作室,随时都能下去拿。麻烦你了。”
“不麻烦,裴小姐不用客气。”小钟笑说,“那你现在下来吧,我们就在这附近。”
“我们”指的是他和谁,不言而喻。
裴矜捏着手机的左手紧了紧,“……沈行濯也在,对吗?”
第76章 第 76 章
76/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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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矜随候在堂厅的服务人员进了门, 乘电梯来到楼上。
跟在对方身后,穿过长廊,朝里侧的中式包厢走。脚踩在灰白撞色的地毯上, 不断发出松软声响。
拉开包厢的门,迈过门槛, 走进去。
室内开足了暖气,空气中泛着清寒的梅气, 混着一缕龙井茶香。
沈行濯正坐在软塌上饮茶, 瞧见她进来, 抬眼望向门口。
他看过来的瞬间, 裴矜偏过头,不自然地躲闪掉那道眸光。
脱掉身上沾满霜雪的外套, 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和他的黑色大衣挨在一起。
在他对面就坐, 裴矜张了张嘴, 正想说些什么, 听到他率先开口:“跑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疑惑看他。
“那天早上,跑什么?”他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遍。
“没……”
“听阿姨说,你早晨五点就出了门。”
多少有些窘迫。裴矜执起茶杯抿了口热茶, 温吞解释:“那天临时有事,需要赶紧回学校一趟。”
沈行濯不着痕迹扬了下眉,没戳穿她,盯着她握着杯壁的细白手指看了一眼,平淡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哪方面好?”
“……都挺好的。”
沉默开始蔓延。
裴矜不太适应这种无声的僵持氛围, 主动寻了个话题,“听小钟说, 你来溱海出差。”
“过来开个会。”
“什么时候回去?”
“见过你之后。”
裴矜顿了下,没接这话。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沈行濯没急着作声,目光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打量。
她今日穿了件黑色的收腰针织衫,不规则抽绳设计,方领,领口拼接了蕾丝花边,露出一小块净白皮肤。
齐腰黑发随意披散在肩旁。红唇,明眸,眼尾微微挑起,眉骨点涂了带着细闪的高光。
和他初识的时候她不到二十岁。
一转眼,两年的时间过去,她已然褪去青涩。
沈行濯将茶杯放到桌面,浅声问她:“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他没多言,把搁在软塌边沿的ipad推向她,“点餐。”
裴矜犹豫两秒,把它接了过来。
和小钟通过电话之后,微信很快收到两条消息。
是他发来的地址,外加一句:沈总在工作室附近的餐厅等你。
来的路上她在想,等等要如何同他周旋,该找个什么样的正当理由拿了资料就离开。
可包厢门被拉开的后一秒,看见他耐心坐在那里等她,背影落寞、孤孑。
这些还没来得及成型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一顿饭而已。
何苦一再纠结。
心不在焉地点完餐,把ipad置于原处,无意间瞟到不远处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食盒——红木做的榫卯结构,衔接处用竹楔固定,盒身一侧镌刻了“和盛堂”三字。
是溱海独有的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
扫了眼她略微出神的表情,沈行濯适时解释:“给你带的糕点。”
裴矜微愣,“你去和盛堂了?”
“嗯。”
“我记得那地方在郊区,离这里至少三个小时的车程。”
“只要有心就不怕远。”
“……你亲自排的队吗?”裴矜迟缓地问出声。
因为喜欢吃这家的糕点,所以得空时会去那边买些回来。
即便去的频率并不高,但她不是不清楚那条队伍究竟有多长。
“这不重要。”沈行濯说。
“……看来是了。”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敲击了一下,裴矜讷讷问,“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
裴矜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却始终不敢确认。
“矜矜,我在讨好你。”他直直回看她,“换句话说,我在追你。”
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讲出,笃定、真挚且诚恳。
思绪瞬间变得黏稠起来,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思考,同时也忘记了回应。
周围一霎安静下来。
难得生出一种紧迫心境。沈行濯下意识去拿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想点支烟,用来消解异样情绪。
指尖刚碰到烟盒,转瞬收回了手。
裴矜晃了晃神,低声开口,语气多了抹不确定,“坦白讲……我很意外你会和我说这些。我突然不知道该反馈些什么给你。”
“你不用给我反馈,也不需要有压力。”沈行濯说,“追你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不是吗?”裴矜只觉得恍惚,甚至平添了些许不自知的动摇,“重蹈覆辙一次……结果真的会改变吗?”
“不是重蹈覆辙。”
“……什么。”
“是重新开始。”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裴矜呢喃出声:“抱歉……可以先别聊这个了吗?我脑子有点乱。”
“可以。”他向来尊重她的决定。
两人皆沉默了良久。
过了会,外面响起敲门声,有人进来布菜。
等人离开以后,他们移步到餐桌旁落座。
那盒糕点就在她的面前。
鬼使神差的,裴矜伸出手,掀开食盒的盖子。
卖相精致的双酿团和桂花条头糕映进眼底。是她平日最爱吃的两样。
突然想起了什么,裴矜问:“是妤妤告诉你我爱吃这个的吗?”
“不算。”
裴矜面露不解。
“今年除夕,你们视频通话的时候聊起过,还记得么。”沈行濯缓声说。
“……好像记得。”说完,裴矜恍然,“你当时在旁边?”
“嗯。”
裴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佯装自若地拿起桌上的饮品,咬着吸管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延伸进胃里,让人头脑清醒不少,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前段时间沈知妤对她说过的话。
——“爱一个人的深浅程度是可以体现在细节里的。”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一直被他铭记于心。
直至现在仍旧没有忘记。
他关于爱的细节和她有关,一点一滴,分毫不差。
这是他爱她的证据,也是他从未亲口讲出的“秘密”。
裴矜不禁开始怀疑,类似这样的证据在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不是还有很多个。
只是她从未知晓过。
“沈行濯,谢谢。”裴矜忽然说。
“谢我什么。”
“为我排队买糕点。”以及那些可能在从前存在过的为我做过的我不知道的事。
沈行濯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碗里,递给她。
他没搭腔,而是平缓问道:“这周末有空吗?”
裴矜低头看向碗中嫩滑的鱼肉,胸口生出酸胀的感觉。
他不爱吃鱼,但她爱吃,所以以往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都会点。
替她挑刺这件事,他曾经做过无数次。
失神过后,裴矜回答了他的问题,“有空的。”
“可以见面吗?”他说,“可以的话,周末我来找你。”
裴矜抬起头,对上他狭长的双眸。
他问的是“可不可以”。
他在绅士地寻求她的建议。
“来溱海这边不会耽误你工作吗?毕竟一来一回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会。”
几乎没怎么犹豫。
她对他说:“那……周末见。”
-
和他一起吃过午饭,裴矜将实习资料塞进包里,拎着那盒糕点回到了工作室。
一整个下午,思绪频频游离,连带着工作进度都比平常慢了不少。
晚上,和郑怡楠去吃火锅。
吃饭的时候,听她抱怨起最近家里动不动就让她去相亲的事。
裴矜将一块涮好的牛肉放进嘴里,咽下后,委婉道:“你男朋友……”
“半个月以前分手了。”郑怡楠看似无所谓地说,“异国恋不容易,有时差不说,谁也不愿意照顾谁的情绪,分手是早晚的事。”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七八年了吧,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的。后来我们一同出国留学,毕业之后我回了国,他选择了留在那边发展。”
“意见出现分歧,好好沟通一下或许可以解决。”
“道理谁都懂,可我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郑怡楠苦笑,“可能我们两个太像了,骨子里都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两个人如果想长久在一起,最好还是各方面都互补要更好些。”
裴矜安慰她,“虽然刚分开的时候会很难受,但早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郑怡楠玩味看她,“过来人的经验?”
裴矜笑了笑,“算是吧。”
“正好聊到这,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今天中午,我不小心看到沈总送你到工作室对面的咖啡厅……你们这是已经和好了?”
“没和好。”裴矜没打算瞒她,“他正好过来给我送东西,所以一起吃了顿饭。”
“就没这个打算吗?”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如果这个问题在今天中午之前问出来,她或许还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可是眼下。
她承认,他的真诚是她开始动摇的源头。
比起从前的沈行濯,现在的他似乎更让人觉得真实和容易接近。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感和爱意,以及他带来的坚定不移的安全感。
他曾经带给过她伤害,分开的时候,一并抽走了她身上许多无形的东西。
可今天产生的这些感觉正在逐步填满她心中原有的空缺地带。
她也许愿意试试。
试着抛开过往,试着以初识的角色和他相处,试着接纳他。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无论他们是否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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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裴矜起得极早。
洗完澡,吹干头发,对着镜子化好妆。
一系列事情做完,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指向了八点四十五分。
那天中午,她和沈行濯并没提前约好今天见面的时间。
只知道他今天会过来接她,却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
越是这样,越是憧憬,越是想见。
很难不去怀疑他是故意这样行事。
换好衣服,裴矜坐在摇椅上,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大概几点过来。
很快,他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指腹划向绿色的按键,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