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太虚弱了,连抬起手,都很勉强。
王瘸子眼前一花,感觉一切雾蒙蒙的。他听见薛小安在哭,声音像是在远方。
王瘸子不想自己的离世变成薛小安的心结,就像自己总是忘不掉溺水的儿子那样。
“好……”王瘸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这是一个长者对小辈最大的理解和宽容。即便是自己完全不赞成的事,也不想小辈自责挂心,愿意为他让步。
薛小安听清了王瘸子的话,哪怕那声音已经虚弱到极点。
“爷爷!”薛小安欣喜地看着王瘸子,可惜他将王瘸子对他的珍视,理解成自己已经从山上搬了一些柴。
薛小安起身背起王瘸子,即便他双手双脚虚软无力,依旧牢牢地抓住了王瘸子。
薛小安将王瘸子安置在驴车上,用被子将王瘸子尽可能安全包裹起来,他带上懵懂不解的王采儿,一路往城里赶去。
……
前往县城的一路上,王采儿沉默着没说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薛小安那一跪,让王采儿感到陌生和恐慌。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她始终盯着王瘸子,一边跟着驴车小跑,一边用手紧抓王瘸子的袖子。
就好像,只要她抓牢了,就不会失去。
因为老驴年迈,薛小安和王采儿都没有坐上驴车,他们用自己的双腿,拉着驴车一路小跑到县城。他们来不及歇息,一进城就直奔医馆。
薛小安没有将王瘸子带去城中最大的医馆,反而找了个开了多年的小医馆,去寻坐堂的老大夫。
薛小安不是因为大医馆更贵,而是薛夫人就是在那里诊断无救、随后病逝的。
亲人接连离世,一向不拜鬼神的薛小安,开始变得迷信起来。
他不相信大医馆抓的药、也不信大医馆的大夫,偏执地觉得,换一家医馆王瘸子就有救了。
小医馆冷情,坐堂大夫刚看完一个病人,闲得在分拣草药。
薛小安急急忙忙背着王瘸子进门,坐堂大夫下意识上前相迎,帮他将人扶接过来。
医馆屏风后有张小床,王瘸子被安置在那。坐堂大夫一见王瘸子就知情况不好,皱紧眉去探王瘸子脖子的脉搏,沉着脸摸了摸王瘸子的额头。
王瘸子额头滚烫、脉搏微弱。尤其是脸色已经发青,双手双脚亦是冰凉。
如果是普通的发热还好,王瘸子年岁又这么大了,坐堂大夫心情沉重,有些不愿下药。
“烧了多久了?有用过药吗?之前有没有什么症状?”
面对坐堂大夫的询问,薛小安一一作答。
坐堂大夫看了王瘸子的腿伤,又给王瘸子把了把脉。
“一把年纪,一身病痛。这一烧、满身旧疾复发,如何是好!”坐堂大夫也心中焦急。
面对王瘸子的情况,坐堂大夫其实并非无法出药方。只是他久坐医馆,有些时候看人比治病还准。坐堂大夫一眼就看出这并非是个富裕人家,吊命治病所需药材昂贵,不是这样一家能承担得起的。
当然,有这个念头,并不意味着坐堂大夫就是个坏人。他也是为医者考虑,如果他是个歹医,几两银子的药一煎,病者对他也无计可施。坐堂大夫在县城开医馆多年,不会连这点医德都没有。
坐堂大夫急得原地打转,他看着王瘸子叹气,终于在薛小安的再三恳求下,决定跟他把情况说清楚。
他可以开药方煎药,但一来、这药不便宜;二来、没有药到病除这一说。只能吊着命、看看情况。
勉强保持清醒的王瘸子努力听辨大夫的话,但两人离得稍远,声音也低,王瘸子怎么也听不清。
薛小安给坐堂大夫下了跪,人只有等真正面临才知道,至情之人的性命、比那些所谓的自尊珍贵得多。以往你认为绝不会做的事,为了他们,甚至会心甘情愿地做。
坐堂大夫见过太多这样的病患家人,他确认薛小安是真心想救人,便将他领到柜台,一边写药方、一边计算需要的银子。
即便如此,坐堂大夫也不敢下太昂贵的药材,能替换代替的,都尽可能给他们替换掉。
“这一副药就要四两银子,一天要煎两副。往后如果情况好点,再下药的话……”
坐堂大夫算着药钱,却也没有立刻给薛小安抓药。他希望薛小安能够心里有数。
薛小安听到四两银子,人有点恍惚。他僵立在柜台前,坐堂大夫的算盘却还迟迟没有停下。
爷爷还在病危,他没有办法立刻要求大夫煎药,反而是等着听大夫算药钱。薛小安多希望自己能叫停大夫,让大夫不要算了,不顾一切代价去救人。可是他办不到,他只能听着大夫的算盘,期盼他能停下来,期盼最后的银钱数不要太多。
“这医治,没有个三四十两,只怕不见效果。”坐堂大夫已经尽可能想要为薛小安他们降低钱数,但是他不能骗人,王瘸子这个情况,没个三十两银子恐怕不行。王瘸子的腿伤可以先不看,但他高烧不退、心肺俱伤,年纪大了,一场大病,不花银子很难养回来。
最好的情况,就是二十几两把人保住,再花个十几两调养,这样人状态可能会好些。
坐堂大夫不敢向薛小安说个二三十两,他怕薛小安往太好的方面想,治了二十几两没效果,反而拖垮自己一家。
“你看,你们治还是不治?”坐堂大夫也不想问这句话,仿佛自己看不起人,眼里只有银子一般。可他开医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处处行善,只能将选择交给了薛小安。
三四十两银子啊!
薛小安在心里计算起自己要送多少年的柴火才能填上这个数。
薛小安知道,王瘸子必定是没有存下这么多银子的。或许之前会有,可在补贴薛家后肯定就没有了。
他娘的药钱、应付收印子人的银子、安葬他娘的钱,还有给他们成婚添置东西……
薛小安想到王瘸子曾说要买地,他估算着,王瘸子手中,可能就十几两银子。
这还是拿出王家全部家底的情况。
他们甚至无处可借银子,哪怕是收印子的人,也看不上他们。
薛小安拽着身上的以上,眼神是空洞的。他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身衣裳,布匹是爹娘进货的上等料子,一身就要三十几两,还不包括他脚上一双靴……
薛小安痛恨着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给布商们赔偿?哪怕留下一身衣裳也好,薛家落败的时候,能够抵钱的东西全被他们抵了。
“您,先给我们开两帖药好吗?其余的,我会想办法找银子的……”
这一瞬间,薛小安把王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想遍了。连外头那头老驴,都在他心里计算出了价钱。
坐堂大夫看出了薛小安的为难,想要劝他两句。可薛小安坚持,甚至连出门带的二两银子都拿出来给大夫做了抵押。
坐堂大夫收了二两银子,虽然依旧不够他四两银子药钱,但看薛小安他们至少会有个七八两在家里,所以还是决定给王瘸子煎一副药看看。
坐堂大夫在心中计算着,如果今天的两幅药都在他们这里煎,等付钱的时候,他可以将煎药的费用给他们免一免。
坐堂大夫给王瘸子口中塞了一块药草片,紧接着就回柜台抓药了。
薛小安脚步沉重地回到王瘸子身边,即便他笑着宽慰王瘸子没事,王瘸子也从他悲痛的神色中看出了真相。
他为家人看过病,再明白不过,薛小安此刻面临的情况。曾几何时,他也像薛小安一样,面对着如此处境。而薛小安,只会比他更难。
或许是含了药草片,王瘸子勉强有了点力气,他拍了拍薛小安的手背,无声安慰着薛小安。
在王瘸子的内心深处,他做了一个决定,在他答应薛小安来看大夫前,就已经想好了。
他不会让两个孩子为难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07章
就在薛小安回家筹钱的时候, 王瘸子向大夫提出不再治病的想法。他虚弱勉强地将自己的想法表情出来,他希望坐堂大夫能随便开两碗便宜药,糊弄一下薛小安, 他老了,撑不了多久, 就不辛苦子孙了。
坐堂大夫本就担心薛小安没有钱看病, 丢下老人一去不回。再发现王采儿还是个傻的,坐堂大夫就更坐不住了。
好在, 王瘸子勉强清醒了过来。王瘸子有这份担心, 最少说明薛小安还是可靠的。坐堂大夫是个善心人, 看出了王家的难处,也不忍心再劝。
坐堂大夫嘴上含糊了王瘸子, 等着薛小安回来,便将王瘸子的想法跟薛小安说了。
毕竟事关人命, 坐堂大夫哪里敢真的答应王瘸子, 回头家人闹起来,他这医馆还要不要开了。但坐堂大夫善心,还是劝说了薛小安几句。
“你们勉强治病,就算真治好了,还一辈子债,老人也不会感激,说不定还会自责一辈子。”
“你将人领回去,该吃吃该喝喝, 多照顾一点, 老人最后走了也开心放心。”
“如果好治, 但凡你们有个二三十两, 我也可以给你开药。可是真不一定, 而且你看看、你们差得实在太远了。”
坐堂大夫叹着气,掂量着手里的碎银。他不鼓励薛小安接着看,已经不准备再给他们煎药了。
“药方你可以拿走,刚刚的药也煎好了。你进去给老人喂药,好点就将人带走。如果你想要,药渣也都带回去。你把人接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想抓药,随时可以再来。”
坐堂大夫嘴上这么说,实际已经料定薛小安不会再来。
坐堂大夫只拿了一两碎银,其余的银子全还给了薛小安。他也是好心,这副药没赚薛小安什么钱,加上煎药的炉火,算是白给王瘸子看的。
薛小安人木木的,他赶回村子的时候,脑子就是懵的。一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的办法,希望能有一个能救下王瘸子。可是他实在没有,即便花掉家里全部的积蓄,换了三副药,也无济于事。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薛小安清楚地知道,王瘸子肯定是不想不愿的。这令他在下决定的时候更加痛苦。
大夫提出的四十两银子就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薛小安。
才四十两银子,就已经不是他努力能办到的。他难道要卖掉王家的屋子吗?村子里的人,又会愿意出多少?
他想救爷爷,又拿不出任何的银子,只能花掉爷爷为王采儿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这些积蓄,是王采儿平静生活的未来。在爷爷心里,孙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不是在做好事,他是在毁了爷爷为王采儿辛苦维系的家。
薛小安太清楚了,就是因为清楚,他才会如此痛苦。
当他将王家全部的积蓄,十四两银子全塞给坐堂大夫时,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坐堂大夫的一番劝解,反而成了薛小安下台阶的借口。
他的誓言,在现实面前,实际连二十六两都无法承担。他没有信心,自己在拼尽全力救活王瘸子,一身负债、无家可归的情况下照顾好王采儿。
薛小安对自己产生厌憎情绪,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平静无波,心仿佛死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小人,只会夸夸其谈说大话,实则内心虚伪得很。他一事无成,不仅害死自己父亲,也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
如今,难道他还要将恩人的孙女拖进地府吗?
薛小安的内心在呐喊着,痛苦嘶喊着想救下王瘸子。可他的理智拉扯着他,逼迫他接受自己的平庸,去做最正确的选择。
薛小安在大夫面前,艰难地低下了头。其实自从薛家落败,他的头就一直抬不起来。
这一刻,陷入自我厌弃的薛小安,彻底杀死了过去天真的自己,一颗心再也没有暖起来。
……
王瘸子喝了药后身体疲倦,人渐渐睡下了。
薛小安将王瘸子带回家,拿着大夫死马当活马医抓的两副便宜药,默契地向王瘸子隐瞒这一切。
王瘸子不想薛小安愧疚,薛小安成全了王瘸子的想法。他独独牺牲了自己,将自己置于罪恶的一方,无法开解。
王采儿什么都不懂,她以为爷爷能回家病就会好。她总是这样,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能看得见依赖,却让人感受不到真心。
薛小安顾不到王采儿,事实上,他对她的注意,反而比曾经在薛家还要少得多。
曾经的王采儿,在薛小安看来至少是鲜明有趣的,虽然他们没有经常待在一起,但他却总能看出她的情绪,有着想要靠近了解的心情。可如今,薛小安感受不到这些,他只是觉得王采儿是个傻子,疲惫于她游离在外,什么都感受不到,冷漠得近乎残忍。
回到家,薛小安安置好王瘸子,牵着王采儿的手,将她带回房。他细心叮嘱她不要乱跑,还到厨房给王采儿烧了饭。但他做这些,更多是习惯和责任,与喜爱无关。
薛小安太过疲倦,对自我的否定和厌弃,让他对身边的人和生活失去了热情。他分不出心神再去接近王采儿了,对王采儿唯一的要求,变成了她安静待着。
王瘸子本可以开导薛小安的,可他病重,惦记着家里的开销,忽视了薛小安脸上已许久没有表情。微笑、悲伤,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离出薛小安的身体,他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麻木得逐渐变得冷血的心。
坐堂大夫的药,并没有给王瘸子带来什么惊喜效果。王瘸子躺了两天,在平静的夜晚里无声病逝了。
……
第二天早上去喊人的薛小安,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慢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出乎意料没有哭。
是早有预料吗?
还是他这个人就是冷血?
薛小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体会不到悲伤。明明在爹娘离世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难道就因为,王瘸子不是他的血脉亲人吗?他对王瘸子的感情,其实都是假的吗?
薛小安僵立在王瘸子病床前,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薛小安在王瘸子身边坐了一会,随后帮王瘸子擦拭身体,找了一身干净较新的衣裳换上。这身衣裳,是王瘸子为了薛小安和王采儿拜堂成亲特意添置的。孙女嫁人了,他不能再穿着干活漏洞缝补的旧衣了……
这才不到一年,这身衣裳就承担了新的重量。
就在薛小安失神忙碌的时候,睡醒了的王采儿也进屋了。
这两天,王采儿总是一睡醒就找爷爷。
昨天晚上,爷爷跟她说了很奇怪的话,爷爷说薛小安是她的相公,要她以后乖乖听她的话。
即便王采儿现在对薛小安有了很大改观,甚至总是在无意识地贴近依赖他,但王采儿始终是个固执认死理的傻子,她记得薛小安说过他们不是,也坚定自己掀的盖头,一切不作数。
她一急,也忘记什么约定,就要跟王瘸子解释。可是病重中的王瘸子,显然不愿意听她长篇大论的解释……
“拜堂了,就是。”王瘸子对王采儿和薛小安的夫妻关系、心里早有准备。他并不指责薛小安,反而还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孙女的问题。
王瘸子将薛小安几天前的下跪发誓,当作了薛小安会和王采儿共度一生的决心。王瘸子觉得,自己应该在死前教导好孙女,让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不要令善心的薛小安为此烦心。
听见王采儿否认自己和薛小安的夫妻关系,王瘸子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你好好跟你相公过日子,否则爷爷死不瞑目。”王瘸子说这话时,不想让厨房煎药的薛小安听见。他将王采儿拉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明明使不出多少力气,却怪异地令人感觉压力,无法反驳。
王采儿心里明明不服,甚至整个人脸颊都气鼓鼓的。
她有点生气薛小安骗人,想认定他坏。但想到之前薛小安替自己挨的棍子,还有帮自己把爷爷找回来,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王采儿有些泄气和迷茫,她蹲在王瘸子的床边,凑近了去看他,问他道:“真的吗爷爷?”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瘸子的话动摇了王采儿。如果她是个能正常思考的姑娘,大概已经发现,自己竟然只是在生气薛小安骗她,而不是在抗拒成为薛小安的妻子。
王采儿接受了王瘸子的说法,拉沉着脸生闷气。
“采儿,你要听话。”即便是如此了解孙女的王瘸子,也只将王采儿此刻的心情,理解成了简单的耍脾气。
何止是王采儿不懂他们,他们也不懂王采儿。只是前者能被发现,后者却不行。
王瘸子又加重了语气,质问王采儿是否明白。王采儿有点委屈地红了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表达了王瘸子所问。
王瘸子安心了,却顾不上再安慰孙女,只是又勉强念了一些她不怎么懂的。
但王采儿没有生爷爷的气,谁让他是她爷爷呢?第二天一早,她就忘记了所有委屈,高高兴兴来跟爷爷说话了。
“爷爷?”王采儿看见王瘸子一动不动,下意识放慢脚步,挪到薛小安的身边。
她天真无邪地低声问道:“爷爷还在睡觉吗?”
薛小安看不见王采儿放轻的脚步,听不见王采儿放轻的话。他只知道王采儿表情轻松,似乎随时都能露出笑来。
薛小安恨王采儿的不知事,原本平静的他突然头脑发热,残忍地对王采儿道:“他死了。”
“谁死了?”即便是个傻子,王瘸子重病卧床,还是让王采儿对‘死’这个字变得敏感。
薛小安紧盯王采儿的脸,似乎是想看这个傻子,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冷血。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爷爷死了。”
王采儿没有发愣,她简单的脑子没有那么多念头。她只是连忙去看爷爷,推着他、想叫他起来。
“爷爷,爷爷……”
王瘸子身上是冰冷的,王采儿从没接触这样的冷,觉得奇怪,还抬起手看了看。
“爷爷……”王采儿哭了,委屈地瘪着嘴,哭得意外地‘文静’。
原来,他还不如个傻子。
薛小安看见王采儿落泪,这才走到她身边,保住了她的肩膀。
“没关系,爷爷走了,我会照顾好你的。”这句话说出口,薛小安感受到喉咙的酸涩刺痛。他咽了下口水,鼻头勉强有了点酸意。
薛小安忍着了,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忍。
王采儿扭头看薛小安,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泪水划过双唇、增了一抹水润红色。
“我不想让爷爷待在土里面……”
王采儿没有悲痛欲绝,薛小安便觉得她只是不想一个人,不懂分离死别的痛苦。可实际王采儿是懂的,她没有大声的哭闹崩溃,是因为她的白猫陪着她。
她的猫猫说过了,爷爷就算死了,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爷爷不能像白猫一样,她看不见爷爷,也不能跟她说话。但是白猫答应她,如果爷爷跟她说了话,它会转达给她的。
有‘人’比王瘸子和薛小安更早一步安慰了王采儿,所以也就不需要别人了。
她现在哭,只是还有些接受不了不能再看见爷爷,这跟爷爷彻底离开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去了解。王采儿孤独的世界最需要的是耐心,自顾不暇的薛小安又怎么能给她呢?
他只是在哄她,只是在敷衍她。而她可悲地没有感受出来。
想要获得王采儿的信任很难,同样的也不容易失去。毕竟傻子学不会思考和表达,只能选择听话。
王瘸子想让王采儿听话,王采儿也一贯地听从他。
王采儿难过地靠着薛小安哭了哭,薛小安弯腰抱着她,却像是在抱着自己。他看着离世的王瘸子,心思根本没在王采儿身上。
而始终有‘猫’陪伴的王采儿也只哭了一会。她很快就揪他袖口问他,把爷爷埋进土里后,能不能再挖出来跟他说话……
薛小安抚摸着王采儿的长发,拒绝了她。
……
王瘸子的丧事是在薛小安的操持下办完的。薛小安不懂的都会去问里正,但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没有真的麻烦到里正。即便里正提出过帮忙,也都婉拒了。
薛小安看得出来里正夫人对他的到来有意见,毕竟王家纳赘婿,已经麻烦过里正几次。里正夫人担心薛小安赖上他们,薛小安也悟到了。
他和王采儿还要在村子里生活下去,不能结怨惹人嫌。
薛小安甚至在王瘸子下葬后,特意上街买了点柿饼,送到里正家。这点人情世故,在外人看来就是薛小安长大、懂事了。
薛小安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夸奖’。王瘸子死后,除了王采儿,薛小安心里一切变成可物化衡量的。什么村邻近交?不过都是银子买来的。只要你手里攥着银子,什么都可以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