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的感觉其实只在蔺祎兰脸上一闪而过,快得让一直盯着他瞧的钱嗣凌也来不及抓着,不过他了解小兰的心情一定不好受。
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小兰的心情他能懂,但若樵的心情他却如何也无法了解。
偏偏,大家都很清楚两人之间的隔阂是若樵刻意筑起的,若不知他在想什幺,又该如何去调解呢?若樵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人了,他不想为这事去责备他,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尤其平时他总是有自己的主张,沉稳的个性也总是让人无法不信任。
他知道也有一天他会改变,但他只是怕这样下去,有一天若樵会后悔,后悔自己改变得太晚......
第三章
蔺祎兰一回到家,便整个人窝到床上去。
今天午餐时,只有嗣凌哥和他说话,若樵一下子吃完就回公司去了。连最后下班时,他想和他一起回家,却因为他要加班,自己的身体又很不争气地无法撑到那幺晚,所以先让杰哥接了回来。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李少芬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看他一回来就往床上躺,脸色有很糟糕,一颗心不由地悬了起来。早知道少爷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适应上班族那种朝五晚九的工作。
「只是有点累而已。」
蔺祎兰小声地安慰,其实他早在中午休息时间刚过不久,人就开始不舒服了,但他知道那是疲劳过度的现象,所以并不十分担心,早在向大家提出上班这个意见时,他就了解到将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
「累的话先睡一会儿,等一下我再过来叫你吃饭。」她知道现在的他根本吃不下饭,每次他身体一不舒服,就什幺东西也吃不下去。
「谢谢芬姐,妳和杰哥要先吃饱喔!」半瞇着眼,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我们知道,赶快睡吧!」帮他盖上被子,看着他确实睡着了才走出房间。
「少爷没事吧?」李杰早在门外头等很久了,从在公司看到少爷时,就发现他的脸色十分糟糕,苍白的吓人。让他闯了几个红灯,躲过交通警察,火速地冲回家。
「看那样子,我能说没事吗?少爷的身体状况本来就是连下床走动都有危险的人,现在要他突然间过一般人的生活怎幺可能受得了。」
「那可怎幺办?我看我们还是将这事情告诉医生或钱先生,请他们劝少爷回医院做治疗,别在外头这幺跑。」
少芬叹了一口气,这念头她不是没有,只是......
「你也知道少爷一旦决定去做某一件事,其它人就一定阻止不了。何况这件事还是在医生及钱先生同意下才决定的,他们一定有他们的考量在。」
「话是这幺说没错,也许他们并没有料想到会这幺严重也不一定。」他还是认为最好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两人,至少多几个人的讨论总是比较周全。
少芬懂得他的意思:「虽然我不认为情况会有所改变,但是我同意你的意见,这就去打电话给他们。」
李杰看她走向电话旁,自己则转身走进蔺祎兰的房间。
才几分钟的时间,蔺祎兰已经睡得十分熟了,缺乏血色的双唇微微抿着,两道秀眉同样轻皱,右手在下意识中抓着胸口衣襟,鼻间微弱呼吸着,这模样一看就知道他现在身体感到不舒服。
叹了一口气,摸向那光洁的额头,幸好没发烧,不过体温低了一点。帮他将棉被再拉高一些,就怕一点寒风侵袭被底下那单薄的身子骨。
不知过了多久,少芬才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出去告诉他结果。
「怎样?」
少芬摇摇头:「钱先生说他当然也希望少爷能回医院治疗,但是他看着少爷长大,这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要求别人让他做什幺,他不想阻止他这仅有的一个希望。而且他认为少爷虽然天真,但是却十分懂事,已经二十一岁了,自己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幺。」
「那医生呢?」
「医生只说少爷知道自己在做什幺,要我们帮助他而不是阻止他。」从医生的口气中,让她觉得他好象知道些什幺,却又不肯告诉她。
「难道就放着少爷的身体不管吗?」李杰低吼,他不愿看见少爷那幺痛苦硬撑,也不想再看少爷被救护车匆匆忙忙送往急诊室急救。
就住李杰痛声低吼的时候,少芬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脑门灌入,一个不好的念头快速闪过。由于思绪是那样的快,让她只来得及抓住一个模糊的概念,无法确实明白它的意义,只晓得不是件好事。
「怎幺了?」相处多年,他当然能看出老婆的表情怪怪的。
「没什幺?」在还没确定自己刚才想到的到底是什幺时,不想让丈夫跟着她一起盲目地瞎操心:「总而言之,我想医生会这幺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现在所能作的就是尽全力照顾少爷而已。」
哎!这不是废话吗?他们何时不是尽全力在照顾呢?
钱若樵回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整了,其实他大概可以再早一个小时半回来。至于为什幺拖到这幺晚才回来,他自己也清楚,因为以前在家的时候,就知道蔺祎兰就寝时间是在十点,因为不想和他碰上面,所以故意在他就寝之后才回来。
岂知,他才放下公文包,简单的洗完澡,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门铃响的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大概可以猜到是谁,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开门。
果然,是蔺祎兰站在外头,他是故意等他回来的吗!
「有事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稳。
他摇摇头:「没什幺事,伯母要我在搬来之后把这个拿给你。」说完将手中的一个小袋子交给他。
他一看就知道是上次他忘在家里的几本书,因为不急着用,所以没叫妈寄来给他。才想跟蔺祎兰道声谢,抬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不但一点血色都没有,两个眼窝还泛青,跟早上刚见面那时候相比,即使称不上天差地远,但是依然可以明显地发现差异。
「怎幺这幺晚了还不睡?」不知为什幺,自己口气突然变得有点槽。
蔺祎兰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我已经睡过了,刚才少芬也才叫我起来吃点东西,正好听见你回来的声音,所以顺便把东西拿过来给你。」
「现在才吃东西?宵夜吗?」
「晚餐,我回来时睡着了,少芬姐看我睡得熟不忍心叫我起来,可是又不能不吃东西,所以等我睡够了,才让我起来吃点东西。」
「你不舒服吗?」他本来不想问的,可是看见他那苍白的脸色不由地便脱口而出。
若樵哥哥是在担心他吗?
蔺祎兰对他的询问有那幺一点讶异,更多的是一份欣喜及温暖。在以往,他很少会开口关心他的生活,或者该说几乎是能不跟他见面就不见面。
「放心,只是有点累而已。」尽管很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但他知道现在时间很晚了,若樵哥哥也累了一整天,一定很想赶快上床休息。
「我走了,晚安,明天见。」语落,唇边展开一个微笑,转身走回对面的大门。
「晚安。」
看他似乎毫不留恋地走回去,竟让钱若樵莫名地感到失落,连忙皱眉挥挥手想赶出这不受欢迎的思绪,快速把门关上,确定眼睛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喘了一口气。
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他干嘛让一个人这样影响他的行为啊!
只不过是一个从小就认识的人而已,何必一下子关心、一下子气恼,忽地又躲他像躲仇人一样,莫名其妙!
情绪一下子反应到行为上,碰!一声,无意识将手中的书重重地往客厅桌上丢,却吓到了自己。
猛盯着那一小迭书发呆,无来由地,笑声突然从自己口中像鱼吐泡泡般一个一个冒出。
搞什幺啊!从头到尾就他一个人反应过度。他搬过来又不是打算纠缠他,从头到尾蔺祎兰所做的,也只不过就像一个邻居好友一样,见面时亲切打个招呼,偶尔关心一下对方好不好,根本就不曾对他做出什幺特别的行为让他困扰,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所谓的烦恼根本是他自己一个人惹来的。
钱若樵啊钱若樵,你以为在你对蔺祎兰冷淡躲避了这幺多年之后,蔺祎兰还会拿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吗?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里,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心中似乎有着什幺情绪,难以释怀。
时钟在这时敲了十二个响声,告诉他现在已经十二点整。
迅速将桌上的书收回书架上,收回手的同时,看见自己一向摆在书前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日期已经是十年前的日子了,还记得是他们和蔺叔叔一家人一起到花东五日游时所照的。照片里有爸爸、妈妈、哥哥、他和蔺叔叔、连阿姨、小兰及陪他们一起去,顺便照顾小兰的医生。
犹记得在五天之中,所有人的笑容是那幺得开心,大家各自扛了台相机,一路上不停地猛按快门,蔺叔叔还说他们照片洗出来,多到可以当拼图,将花束的每一个景色拼成一幅完整的画,这张画里有很多很多的他们在里头笑着。
那时候,大家听得都笑了。爸爸后来还真的小心地一个一个量好角度,将眼前的景色一块一块照了下来,回家时急急洗好照片,就开始拼拼图。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一张大大的照片由二十张小照片所组成,里头有好多好多张笑得很没气质的脸,原本只有八个人的小团体,顿时之间扩张成数十个人,每个人身后的背景,是完整的山川大地。
书前的这张是其中的一张,放在这里很久了,他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从一旁抽了张面纸,小心将上头的灰尘擦干净,拇指指尖擦过每一张脸时,眼眶热了起来。
在这张照片照完不久之后,蔺叔叔及连阿姨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小兰则在新闻发布不久之后,被送往医院急救,所有的事情发生的那幺突然,让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没有人能来得及挽回什幺。
擦完灰尘,正想将照片摆回原位,目光突然有所发现。
照片中小兰及医生两人身上外围,似乎有着一圈淡淡的白光,白光十分柔和,若不仔细看,实在看不太出来。
可能是因为这张照片他们两人正好靠太阳比较近,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现象吧!
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赶快将照片摆好位置上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另一头,少芬方进入蔺祎兰的房间,就发现他正坐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不知道在排些什幺,身前的东西一张一张零零散散的有点像是照片。
「怎幺还不睡?」
蔺祎兰抬头看向她,刚才没听见她进来的声音。
「再等一下。」手中继续着方才在做的事情。
「好多照片。」她干脆坐了下来,仔细一张一张的观赏拍得极其漂亮的人物风景照,「这是在东部拍的是吧?」看起来景色有些熟悉。
「是啊!」
「怎幺突然想要整理它?」
蔺祎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很突然地就想将它放好重看一次。」其实他是刚才在过去和若樵哥哥说话时,正好瞥到不远处书柜上的一个相框,因为上面有灰尘,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可以十分确定那一定是九年前一起去花东玩所照的照片之一。
后来自己回到房间之后,无来由地突然想重新看过那时候所照的每一张照片。然后他真的从柜子将相簿拿了出来,才看了几张,他却从其中发现了一个以往所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每一张照片中,只有他和医生的四周总像是围绕一层无形的白光。
一开始他还以为可能只有几张有这样的效果,也许是相本上的塑料膜反光或者是当初没照好。可是当他一张接着一张将相片抽出相簿时,他不得不接受每一张都是如此的事实。
为什幺会有这白光?
光的颜色看起来好干净好柔和,让人看得十分舒服,即使它是那样的不起眼。
因为我们不同!
一个声音很清楚地打在耳边、脑海,心里头,让他拿着相片的手颤抖了一下。
「妳刚才有说话吗?」
「怎幺了?是不是觉得冷?」
房中的两人同时开口。
蔺祎兰深深注视着李少芬,「没事,我不冷,帮我将照片收起来好吗?」
那声首不是少芬姐的,他听过那声音,那声音很像医生的,却更像他时常在梦中所听到的呢喃;所以他不该感到讶异,反而应该感到熟悉才是,熟悉这有如千万年来一直在他耳旁说故事般的语调。
最近越来越常在梦中听到,不过在他醒着的时候听到,这还是头一遭。
那声音能使自己感到一股干净纯洁的力量,有力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尽每一分每一寸,洗过之后,会觉得背部有东西蠢蠢欲动,会发现自己越来越是了解些什幺。
他因此而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即将回去。
但回去哪里呢?
直觉地望向天际,此时的天空黑幽幽的,看不见半颗星星。
「该睡了,还看些什幺?」整理好相片之后,李少芬小心的扶起他。
「少芬姐......」
「什幺?」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请不要伤心......」蔺祎兰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眼前那熟悉,并且一直关心着自己的脸庞。
「你在说什幺......」李少芬不安地皱起眉头。
蔺祎兰摇首,将目光深深地望进她担忧的眼眸中:「我是说真的......芬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请别伤心,我只不过是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罢了,在那里我可以过得很快乐,毕竟那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你......」
「记得我的话就好,不需要回答些什幺,妳记得了吗?少芬姐。」
李少芬除了点头之外,无法再给其它的回答,一口气像是哽噎住了一般,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只能如每一天她所做的事一般,让他在床上躺下,为他盖上被子,静静地等他入睡。
上午九点又七分。
蔺祎兰躺在办公室里的长沙发上,双眼有些无神地盯着白墙上的银色挂钟。
照理说,如果是平常人的话,一个上班族在上班时间躺在沙发上是一种摸鱼的行为。他现在应该正襟危坐地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拿着笔,一手翻阅着资料,双眼中除了工作时要用的资料之外,再也装不下其它的东西才对。
可是现在,他已经看了整整六分钟的时钟。从躺到沙发到现在的六分钟内,身体完全处在绝对无力的状态,连挥挥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有执行上的困难。
为什幺会这样,其实说来一点也不奇怪。
早在四天前他还是个天天躺在床上的病人,三天前则是勉强能下床的病人,昨天是个硬撑着学平常人上班的病人,今天理所当然会成为耗尽力量的病人。
总而言之,他无法苛求他这身为重病患者的身体能有多大的行动力。
其实今天早上起床时就已经头昏眼花,若不是赶紧跑到浴室中捏了将近整整十分钟的脸颊看起来红润些,早在少芬姐那一关就被赶回床上休息去了。可是能暂时瞒过别人,却无法骗自己。刚才他才刚弄好一份企划案,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差那幺一点就真的不省人事。勉强扶着墙走到沙发上躺下,躺了六分钟多,强烈的虚脱感依然充斥着全身,不舒服极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他闭上双眼,依然全身无力。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今天是别想工作了,现在他只担心有人会发现他现在的状况。
才想着而已,一道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蔺祎兰认命地继续闭着眼睛,无力也无法控制接下来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