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自己才是自己的大夫啊,谁能比我更清楚身子的情况呢?”我微笑著服下药丸。我在面不改色地在说谎,根本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任何人都无法治愈我的病,我也不相信任何人。
“洲,如果有一天,西妈妈要杀我,你会站在谁的那边?”
虽然是不经意的问题,但是洲却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这麽问。他从来都懂的,从来都是慧心明智。
“公子该知道,”他的眼神很清澈,我一向很喜欢看他明亮的眼睛,“七层楼对属下而言什麽都算不上。属下遵从的永远只是公子一人。”
我笑了,灿烂的毫无保留的笑。我想我额头上的莲花印记一定是那麽鲜地彰显著我的快乐。
“洲,你想抱我吗?”
“……”洲大吃一惊。
“洲,你想吗?”
“属下对公子绝无非分之想。”
“可是,我很想你抱我。你抱我好不好?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悲惨到主动要求男人来抱我的地步。”
“不行!”
“洲……”我笑著将他拽近,出其不意吻住了他的唇。看他惊愕得睁大眼睛,失措地看著我的样子,我的眼底莫名扬起一阵暖意。
然後,洲的眼神明显变化了,他变得充满戾气,一下子抓住我的肩让我更贴近他,而他对我的吻从起初的被动转为主动,好像要把我赖以生存的空气全部夺走般让我无法呼吸。他狂野的动作弄疼了我,可是没关系,即使再疼也没关系。不管今夜是否是我们唯一的夜晚,但留回忆就好。
我的双手围上洲的脖颈,我们俩牢牢贴在一起。已不知是谁扯开了谁的衣服,也不知是谁把谁的头发弄散。我和洲都似乎疯狂。他不在乎什麽身份什麽地位,我也不在乎什麽生死什麽敌人。我只想把印记留在他身上,向世人昭告我──暮莲嫣童也有属於自己的幸福。
“啊……洲、洲……”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麽幸福了。我从来不知道做这种事也可以带给我快乐。
我们的气息都凌乱了,纠缠在彼此方寸间的是你的还是我的喘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结果怎麽我都不再计较了。无瑞也淡出了我的脑海。我容不下那麽多东西。
“公……采素,我爱……”
他的唇被我封住,我不要他说出来,不希望他说出来。此刻,说什麽都已多余。我心里明白、他心里清楚,便已足够。
“别说,什麽都不用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2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轻轻移开洲搁在我身上的手,在他唇上印上最深刻的一吻。
平时,洲再累也会很警醒,但是今天他却睡得那麽熟。那是自然,因为昨晚我就给他下了迷药。我可以随时随地无声无息给人下毒。我下毒往往为了夺人性命,但今天却是为了保住洲。
我不能让洲卷入这场我和无瑞的纷争。尤其当中还夹杂一个涧灵。
“洲,不要怪我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叹息一声,下地捡起衣服慢慢穿上。
这时太阳还未升起,院落中昏暗一片,勉强能够辨认方向。我来到折香厢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吱呀”开了,我一点也不吃惊地看见出现的不是折香而是徽炽天。
“你来做什麽?”冷淡的面孔和语气中有著难掩的憎恶,因为我伤了他宝贝的心麽?
“我来求你们一件事。”
“哦?采素公子也会有求於我们?”
我微笑,“为什麽不?好歹我也是折香的兄长不是?”
“你配吗?”徽炽天的气息冷冽起来,“这时候再说兄长不嫌晚了?”
“那麽什麽时候才算早?在我们的父亲大人让折香见识到真正的地狱吗?”我冷笑,分明听到他也在冷笑:“蝶无泪,要不是离儿坚持,我发誓不会让离儿见到你。”
“我确定你有这本事让我消失,不过前提是我并非怪物。”
门内,躺在床上的折香忽然发出一阵响动,似乎因为身边的人不在而不安稳。
“把门关上,到院子来,我有话说。”
徽炽天没有犹豫地将门带上,随我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你究竟想求我们什麽?”
“今天,今天就走,一刻都不要耽搁。走的时候,把洲也带走。放心,我给他下了迷药,三天之内醒不过来。三天,足够你们离开江南。”
“……”徽炽天皱起双眉,“有什麽事发生?”
“对,大事。如果你不希望你的折香受到损伤,就赶快离开。我只求你们把洲带走,然後想方设法把他留在徽家堡,直到……有个结果。”
虽然不理解我话中含义,但只要和攸关折香,徽炽天就会认真考虑。“怎样才算有个结果?”
我咬了咬牙,“我活著来徽家堡,或者……我死。”
徽炽天霎时完全明白了,他开始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采素将要面临什麽样的境地。
“我答应。”
我呼出一口气,有了徽炽天的承诺终於可以安下心来了。
“多谢。”
不欲纠缠太久,我回身就走。身後徽炽天忽然说了一句:“好好留住自己的性命,再怎麽说离儿仍旧把你当他哥哥。”
我无语,甚至没有停下迅速离开的脚步。多少年了,我已经不习惯除洲和涧灵之外还有人对我的温情。就算折香把我当作他哥哥,而我也已经失去做哥哥的资格和心情。
我想要保护的,不是折香,而是洲,是我内心最後一点温柔的东西。
徽炽天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在日头刚刚升起时分便带上洲动身离开江南。我没有为他们送行。没有我他们会更加平安。因此我只能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央,仰视著布满彩霞的天空。
太阳升起的时候,光芒永远都围绕在太阳周围。我不知道像我这种属於黑夜的人,日出後还有什麽留剩给我。
“想不到素以冷酷无情著称的蝶无泪也有似水柔情的一面。”
院落一角传来的是萧胤半是嘲弄半是游戏的声音。
他来的没有半点征兆,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我想干什麽。他的目的、他的行动,对我来说都是谜题──是敌?是友?萧胤这种人,恐怕对他有利的不管是谁都可以笑脸应对,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他都能毫不犹豫满不在乎地出卖。
而在我身上,不晓得能给他带来什麽样的利益,以至於现在受到如此重视──不管他确乎站在谁的那边。
“采素也没想到萧堡主居然有兴趣欣赏日出的景色。”
“哪里、哪里,我向来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所有美丽的景物也比不上暮莲嫣童沐浴在晨曦下的秀色啊。”
我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昨天晚上和雪衣谈过话了吧,如何?”
“萧堡主认为会如何?”
“哈哈哈哈…这我可猜不到。即使我有通天的本领、非人的智谋,但我永远无法捉摸人心。人心是多变的,不是麽?”
“萧堡主也不必自谦了,能计算到这一步,萧堡主在整盘棋里已是大赢家,何必再去计算盈利多少?想来萧堡主心里很是明白,想要和蝶谷的无瑞打交道,最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若变成他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幸免於难。”
“那麽…”萧胤转身走到我面前来,深邃的双眼炯炯地看著我,“你又为什麽偏偏要成为他的敌人?是因为你身体里流著他的血,所以自信可以和他一较高下?”
“不,不是。”
问我为什麽和他成为敌人……你问了个十分让人难解的问题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好像很自然就变成今天这一幅局面了,如同我的出生就是为了成为自己父亲的敌人。我们必然不能共存在一个天地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否则,必有一人困死在对方所布的罗网下。
就是这种感觉吧……
“……并不是我想要和他计较什麽……而是,本能……生存的本能,为了我自己的生存。他是我的阻碍。凡是阻碍,一定要排除。”这句话,也是出自无瑞之口。只不过,他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所有人类的天性。
“哦?是吗?这句话说得很妙。”
萧胤笑容可掬地捧起我的脸来,“那麽和我联手吧。”
“我不懂。”
“和我联手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你是顾忌我,则大可不必。之所以会和你联手自然有我的理由,而理由……就像你刚才说的,无瑞的生存也是我的阻碍。”
“你不怕为此付出的代价?”
“会要我付出什麽代价呢?我可什麽都没有啊──”萧胤笑得越发亲切,“──除了我这条命外。我可是毫不介意豁出命去的。”
是啊,他过的不就是以命赌命的生活麽?
“好吧。”
我心中暗自冷笑。
就在他尚未改变主意之前好好利用一下决天堡的力量吧。
3
“好无聊啊,又是下雨天。最近有什麽新鲜事啊,说出来打发时间也好。”
“要说新鲜事,嘿嘿,我这儿倒真有一件。”
“是麽?是麽?别卖关子了,说啊。”
“这还是从我那去武当作弟子的大表哥那里听来的。说是蝶谷的无瑞又出现了。”
“什麽无瑞?”
“咿……你连无瑞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也太孤陋寡闻吧。”
“先别忙著说我,倒是讲明白那个无瑞是什麽人物啊。”
“他可是世间难得的尤物啊,据说能见他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总之他身边的都是些了不得的人。他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孔不知道害多少人为他得相思病。”
“啊?真有像天仙那样的美女?”
“什麽美女?!他可是个男人。”
“切……我还以为……算了算了,男人有什麽好的,再好看他也不都是个男人麽?再说了,就算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比起醉红楼那些姑娘们肯定是要差远了。”
“话可不能这麽说,要是无瑞不漂亮,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能为他神魂颠倒、为所欲为?哎,如果能有机会瞧上一眼就好喽。”
“瞧你那副德行,是我我就不……”
声音嘎然中止。
我淡然地拉下斗笠,甩了甩上面沾满的雨水,然後木无表情地越过那桌刚才还在谈论无瑞的人,径自找了空位坐下。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店小二上前招呼,於是转过头向柜台那边看去,只见一屋子的人都呆愣愣看著我。
“看什麽看?还不快上些酒菜!”洛景云吆喝一声後,笑嘻嘻在我身边落座。
被他这麽一吼,店里的人才幡然醒悟过来,该说话的说话、该跑堂的跑堂,表面看起来是恢复了正常,只是所有人不由自主都会往我这里瞟过来。
“人美总是会吸引别人的目光,别在意,别在意啊。”
洛景云挥了挥手,满脸灿笑的模样看起来童叟无欺,然而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这一点倒不愧是萧胤的手下,连性格都相差无几。
店小二过来,洛景云随便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便赶苍蝇般把人赶走了。
“他们那种眼光连我都受不了呢,活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听了,只是笑笑。男人的天性如此,我见识的还少麽?即使他们有想动我的念头,也得看看我是不是答应啊。
酒菜上齐,洛景云端起酒杯吞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啧啧”声。看样子年纪不大,酒量倒是不小。
“你不喝麽?”
我摇摇头,夹了一块豆腐尝──好象老了点。
真是怀念老德斋的翡翠豆腐羹……啊……算了,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不该不知足地要求太多。
“没想到堡主交给我的任务是护送你呢。”洛景云笑眯眯的脸孔上看不到半点恶意,“谁能想得到你竟然这麽美,当初在洒金阁……”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麽多嘴。”
洛景云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哦,是,的确不该这麽多嘴。不过,你不想知道墨稷和柳秋延怎麽样了麽?”
“不想知道。”
洛景云颇为无聊地撇了撇嘴,“你还真是个无趣的人。”
“我一向如此。”
洛景云对我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继续喝著他的酒。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麽你要绕那麽大的圈子,先是把所有人都引向江南,然後又让他们回到……”在我冷冽的目光下,他终於把“蝶谷”二字吞了回去,“……那个地方。”
是啊,的确大费周章了。不过放出消息要江湖人到蝶谷寻找昆仑谱,我实在不折不扣执行了无瑞的命令。在他的计划李,他的死亡促使了江湖人们为争夺昆仑谱自相残杀的局面,而他们亡命的最佳场所莫过於被烧毁成为一片死土的蝶谷。只是因为我自以为逃脱了无瑞的掌控,没有让事件按预定计划进行。当我看到生还者是陵水波而非月流,才明白无瑞竟然把我的反应都精准地计算了进去。不错,他在借著机会告诉我,要想彻底了断此事、了断和蝶谷的一切羁绊,非得替他完成计划不可。所以我才宣布了他的命令──虽然那时刻我还未真正意识到他尚在人间。
此次回到蝶谷,恐怕祸多福少。
正想著,一只温热的手触上我眉心,我看著洛景云。
“想太多容易老哦。”洛景云收回手,始终带笑的脸没有因为我的冷眼有所改变,真不知该说他脸皮厚还是别的什麽。然他的心思却也细腻得令人诧异。
“这一路上觊觎你的眼光多如过江之鲫,不注意怕你一口被吞了。”
话中有话……我抿嘴浅笑。
靠近墙角一桌大约七个庄稼汉模样的男人,打从我进门伊始就不断朝我这里看来,目光中却独独缺少应有的情欲。看上去大概是某家大户养的死士。
“这可得感谢你们萧堡主。”
洛景云颇为有趣地问:“怎麽说?”
“若不是萧堡主在众人面前揭破我的身份,哪里来觊觎?”
洛景云自知理亏,於是呵呵笑道:“我们可不是来保护你了麽?”
要不是萧胤能从中得到什麽好处,你们会一反常态保护我?说出去恐怕要笑死人了。
我心头暗暗冷嘲嘴上却不说破,任洛景云傻笑蒙混过去。
横竖是去送死,我才没空理会谁出卖谁、谁又背叛谁。
“唉──这雨不知要下多久。”
我叹了口气,“是不是不说话你就难受?”
“也不是难受……是很难受。”
眼见洛景云虽仍是烂漫灿笑,然而全身蓄势待发、杀机毕露,心念如电光火石般转动间,我侧身避开迎风而来得刀口。
“哼……洛景云,这次没有雪衣,看你如何收场!”
有点熟悉的面孔从死士间跳跃出来。正思量在哪儿见过那张脸,洛景云那厢边灵活击倒两人边高声笑道:“嘿嘿……封不惠,怎麽还不死心哪,这麽喜欢追著我跑!”
哦,哦,封不惠,认得、认得,银岳山庄的少主子。
我悄悄挪动一下,离开那具毫无刀伤的死士的尸体,考虑是不是该在尸体背上插上一把刀比较完美,但想到决天堡亦以擅长使毒闻名,便打消了制造假象的心思。
“等我把你变成尸体,看你还笑得出笑不出!”
封不惠的刀缠住了洛景云,其余几个死士则一齐向我扑来。我看清他们的动作,心下了然。他们并不是想要我的命,而是想抓我。知道我是蝶无泪,他们怎会不贪心地想从我身上得到些有关昆仑谱的消息?何必呢?等到了蝶谷一切都将如他们所愿,连这点耐性都没有能做成什麽大事?
思及此处,我不禁黯然。就是因为没有无瑞的耐性,我才会棋差一著落得将要满盘尽输的结局。
才一恍惚,死士们就向我左右掠来。又一阵刀剑碰撞的激烈声响,一袭白衣的陵水波挡在我面前。
“还像以前那麽不中用。”
“你大可以选择站在一边看戏,不救我。”
“哼,好歹你也是蝶谷的人,怎能死在外人手里?!”
说话间,陵水波一抖手,舞出一片剑花的浪潮。他的身手依然那般鬼影飘忽,脚下转瞬堆积起一片尸体。
然而死士远非仅仅我看到的那七八个人。不知什麽时候、从哪里,又冒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将原本便不大此时更显狭窄的小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