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薄寒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弟子,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追得上来了吧。
夙兮笑着打招呼,“上次一别,阁下是怎样的态度,我此时就是怎样的态度,不用多言了。”
薄寒的脸僵了一下,“昆仑无意与罗浮结怨,还望阁下。”
“你早就猜到我不只是罗浮的弟子,又何必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夙兮一把捏住沧寂的手腕,“来,你师弟把你交给
我,乖乖和我走吧。”
沧寂早就在我带走的时候就被我下了封禁咒,此时称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一时间无法反抗夙兮,只能被他拖着走,
倔强地扭过头来一直看着我。
“夙兮,不要忘了,你只是夙兮。”
他头都不会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了!”
再无顾虑,此时我如释重负。
“让开!”薄寒喝道,我权当没有听见,只是道,“明明都是师兄弟,溪宁却比你勇敢多了。”
薄寒冷着声音道,“让开!”
“现在四周无人,你究竟有何难以解释的,都说了吧。”
薄寒还是那句,“让开!”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你胜得过我,我就让开。”风散了我的头发,可是我说的话很坚决。
薄寒深吸了口气,“池京你这是何必,你明明知道我不会……”
“你会!”我肯定地道,“你不愿解释原因,就说明此事背后的隐情非同小可,你不停地让我让开又不愿意解释时,
我就知道你我确实难免一战。杀沧寂那么重要吗?”
薄寒反问,“保护他对你那么重要吗?”
“是的。”我点头。
那是我身为同门的责任,理所应当;那是我身为亲人的义务,不可推卸;那是我对他母妃的承诺,应当遵守。
无论哪一个都没有说,我可以在喜欢的人面前妥协。
不管对不对,我总认为有些东西,是比我心里这份感情更重要的,即使我万分不甘也由不得我。
“那我无可奈何。”薄寒拔出剑,“我们武决。”
曾身为天门门首的你,对我说出“武决”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就认为自己赢定了是吧。
可是,那仅仅是你认为的而已,我是打不过你,却也不能说明你会赢。
我拿符咒在周围的空间用了“宁”,接着化出法剑指向他,“来,池京领教了。”
薄寒叹了口气,“你真是何必!”他剑尖指地,剑气扬起纷乱的飞雪,攻势强得让我几乎难以招架。
我勉强横剑,终于还是挡下这一招,但还是受了点小伤。
只要开始应付过去了,后来就顺其自然了,我们的剑法同源,要防守他的攻势,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可薄寒也知道我招式中的所有弱点和缺陷,本来我的剑法就全是他教的,与其说薄寒是我的师兄,倒不如直接说是师
父来得更确切。
师徒之间的对战,其实只是在比谁的心更坚决,谁可以更不顾一切。
所以,薄寒你输定了!
剑势从原来的轨道上突然上扬,本来防守他的招式陡然变成犀利的攻击,直直地冲着薄寒的脖颈而去,就算再怎么快
,他的剑也收回不来了……
当他的剑从我左腹刺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得手了。
薄寒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微怒地皱眉,“你竟然……”
我呵呵地笑了,左手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而右手却执剑架在他的颈边,“薄师兄,你输了。”
可我也算赢得凶险,那一剑的剑势向上,很有可能伤了我的肺,我只感到不停有血从喉间涌上来,从嘴边溢出,左手
不停地在颤抖。
拼命地稳住右手,我还不想误伤了他,可还就怕我自己都没办法。
“向后退!”
薄寒没有说什么,只是顺着我向前倾的趋势慢慢向后退,他始终都只复杂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我记错,这里离夙兮所说的结界实在近得很,只要可以一直向前走。
“薄寒?”我轻声唤他,眼前已经变得很模糊,有些看不清他样子了。
“嗯?”他应了一声。
我苦笑道,“我们本来可以不用如此的,为什么要这样?”
“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苦衷,你不愿说,我不能说。”
是,我想想,其实你说的很对,我们都不坦白。
走得有些脱力了,我就靠近他,将头支在他肩上,手中的剑却不能放下。
第一次,我们离得这么近,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突然很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直到我走不动的那天。
可那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想象一下,即使在梦里都没有敢这么想过。
“我记得以前,我们在剑门的时候,那时过得多开心,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我感到薄寒点了下头,“如果不是我要你们来昆仑……我不该要你们离开剑门。”
我笑了一声,把头埋得更深,“过去在剑门的事,现在想来就像场梦一样,我从昏睡里醒来,什么都变了。”
“嗯。”
“你要不要给我说什么?”
“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撑不了多久。”
真是,都不会说点应景的话,总是一语就戳人软肋。
眼前就是薄寒看不见的结界边,我笑道,“你不用得意,反正我也快到了,喏,还有十步。”
薄寒停了下来,我的步调被打乱,脚软了下去,一下子倒在雪地里。
真狼狈,我自做孽不可活……
阳光明亮得让我不得不眯上了眼,薄寒站在逆光处,我看不清他表情,只有扯出笑来道,“你早该杀了我,现在倒也
不晚。”
“为什么要这样?”他俯下身来,跪坐在我身边,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
“我就知道,你不管嘴再硬,还是不忍看我死的。”答非所问,只是为了不想回答。
薄寒轻轻地叹息,“我认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比你更懂我,可是你为什么对于有些事就不明白呢?”
我只觉得自己左腹的伤口痛得要命,不禁哼了声。
薄寒低头看着我,“为什么要用那么高深的术法,你置下‘宁’,连受伤都不可能医治。”
我只是笑,笑得很苦涩。
正如你所说,也许真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也许我也只是太明白你的作风,我只是知道你从来都输不起。
如果我没有受伤,即使我赢了你,你也可能会翻脸不认账,当然你肯定会找一个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我受伤,你
就会被我拖累住,那么夙兮就有更多的时间安排沧寂的事情。
“你为了他真是倾尽全力……”薄寒的手摸着我的额,“你喜欢他吗?”
“你觉得呢?”
薄寒摇头,“沧寂对你很好,你喜欢他无可厚非,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爱他。”
“是吗。”我咬了一下唇,身体有些颤抖,实在是太冷了。
薄寒似乎注意到,用身体将风挡住,我抬起手来,那些风从我手中吹了过去,我抓不到。
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了,难道我要在这里死去?
静岚一定会说我丢他的人,可是我觉得,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如果我不用再担心沧寂的话。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有些失神地念了出来,“我真的很喜欢风,可以随意自在,亦如当日在剑门。”我笑
着问,“薄师兄,今日的遭遇你我当日谁都想不到,我们本无深仇大恨,根本就没必要成这样,下次再见面,我们释
尽一切,乘风远去可好?”
“世事难料,谁都没办法随便承诺,可我还是答应你。承君此诺……若有那一天。”
我满意地眯上眼,“那我真是死在这里都乐意了。”
薄寒这句话真是有他一贯的风格,总是给自己留有一份余地,他说“若有那一天”……
你的意思可是说,我们再无见面的那一天?
薄寒蓦地叹了口气,“池京,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到底有哪里好?”
不要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就喜欢了,为什么要问理由,我可以理解为你问是因为有意图要回应的吗?”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问呢?”
呵,你又让我猜,那么我就自以为是地那么认为哦。
几乎整个剑门的人都知道池京喜欢薄寒,可是薄寒有没有喜欢过池京,谁都不知道。
我恶作剧似的伸手拉住薄寒的衣襟,凑上前去,忐忑地贴上他的唇,他竟然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凉的,我很失望地发现他的唇是凉的。
“你很冷吧。”我放开了他的唇,又靠在他身上,这种伤势加上刚才的动作,简直要了我半条命。
薄寒似乎很歉意地道,“抱歉。”
一时间,我感到哭笑不得,这个有什么可道歉的,似乎从回来之后你嘴里的“抱歉”就特别的多,每次还都是给我说
。
“没关系。”我摇摇头,“我喜欢你这种冰雪的冷意,我喜欢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和你擦肩而过你回眸的时候、我在
殿下仰望你的时候,我最喜欢你那夜月下一曲,吹乱世间繁华,你也许自己没发现吧。”
薄寒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惊异,他盯着我的脸,目不转睛,似乎不是因为我的话。
不用看我就知道,我脸上浮现出了青色的图腾,没想到伤得这么重,身体中的灵力都失去控制了,那真不能再这么耽
误下去了。
真是折腾人,好不容易我可以鼓起勇气说这么多,竟然还给我时间限制。
“其实你不用给我说抱歉,该说的人是我。”我拿起刚才掉在一边的剑又架上他的肩,“扶我起来。”
薄寒的脸色深沉起来,他好像很不情愿地把我扶了起来,刚才歇了一下,终于缓过劲来了。
我用剑指着他,一步一步向目的地靠近,可是快到时他却再也不走了。
薄寒板着脸对我说,“池京,我想好了,你不能回去!”
“薄寒,你现在是我的人质,不要和我谈条件。”
“不管你怎么想,现在放你回去什么都说不清楚了,你脸上明明是神族的文字,而不是什么妖类,‘他’竟然骗我!
”
他?我的眉挑了起来,到底是谁?
算了,是谁都无所谓,还是先离开得好,和你回去,然后翻案,让沧寂知道自己的身份?
拿剑指向他的心口,“薄寒,你怎么想都好,我不会和你回去,再向前我就杀了你!”
薄寒肯定地道,“你不会,池京,你喜欢我。”
我一下子感觉自己被噎住了,想要再说什么,可远处我已经可以看到昆仑的弟子们和流光正向这边过来,再不走真的
来不及了!
我转身就准备离开,没想到薄寒真的动起手来,真是乱七八糟!
完全没有章法,我打得招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他们一来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速战速决!
剑势猛然向下,转身,脚画了个圆弧,是那招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楼春”,是他教我的招式。
我听见远处突然一声怒吼,等回头去看薄寒,我的剑竟然正正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剑脱手,薄寒倒了下去,那些昆仑的弟子向这边跑来……我得走,我需要快些离开,可是……
“池京你干什么,还不快走!”夙兮从结界里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冲进了结界。
所有的场景都变了,四周是我不认识的世界,可是我完全没有心情去观察,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我的剑、薄寒、还有那么多的血,他死了吧,还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在不到一刻前我还对他说“我喜欢他”,而后却
是我杀了他!
我感到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想哭,却流不下一滴泪。
薄寒,薄寒……
——下次再见面,我们释尽一切,乘风远去可好?
——承君此诺……若有那一天。
章二十五 尾声
宫人拿起夜明珠放进琉璃的灯盏里,那温柔的光芒透过琉璃,真的有种梦幻的感觉。
华灯点亮,微微的海风吹得水声细碎,荡起鲛纱流苏,金蟾香炉里腾起紫檀白色的烟香,绕着水晶的庭柱盘旋着飞了
上去。
镂空着花纹的窗割开了月色,我踏过凌乱的清辉,恍若隔世。
这是在做梦吧,恍然间似乎回到了西海。
“五殿下,这边请。”一个宫娥手执着宫灯走在我前面,将我引至殿中的右席。
静岚坐在正中的左席,抬了手中的琉璃杯向我示意,我点了点头然后坐下。
“才来?”身侧的慕寒含笑问。
“嗯,有事。”
慕寒的笑容微敛,“你又去祭奠他?”
“我不是……慕寒,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慕寒颔首,“好吧,既然是你说的。”
我低头看桌上丰盛的佳肴,却只抬手拿了盛满葡萄美酒的玉盎,浅浅地喝着。
清脆的箜篌和悠远的箫声响起,柔素纱裙,粉黛飘香,西海宫廷的乐舞在殿中翩跹而起。
水色霓裳轻弄,玉腰娇柔,静岚始终都敢说自己西海的乐舞举世无双,最具盛名。
而我从来都只会拂了他的意,每每意兴阑珊,茫然若失。
西海一切看来还似她原来的样子,或者说整个六界都似乎没有改变,只是不见故人。
往事旧梦已碎,魂飞缘灭,早已随着西海的涛涛浪涌消退了。
我看透了,可又看不透。
这口中香浓馥郁的酒是离愁酿成的吧,不然何以我一杯就有些醉了。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我起身,完全不管静岚的回答就走出了殿去,那些我所困扰的终于被甩到身后去了。
所有人都在正殿饮宴,只有我站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发呆。
有些冷,西海的海水和海风依旧是那样冷,真不该连披风都不带就跑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从来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慕寒将披风搭在我肩上,我了然地笑笑,“要不要去人界走走?”
他一扬眉,“是你想去的吧。”
我摸了下脸,“是啊,想去看看。”
慕寒撇了撇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还是不得不陪你去。”
“谢谢。”
慕寒摆摆手,“和我客气什么,谁让你对我而言那么重要呢?”
应州在下雨,天空烟云淡黄,细雨下杨柳青翠欲滴,已是春末了。
我走在那亦如昔日被雨水淋湿的青石路,上面滑腻的青苔使我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依旧是这个曲折的小巷,还
有那个几经易主的酒馆。
红色的灯笼依摇晃着,酒香在雨水的气息中弥漫,这些景色没有改变,所改变的只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