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方似有鄙视地看着我,“你始终都太骄傲,总想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笑了起来,“莫非你不想?”
“想想就行了,你倒是还真打算这么做的。”简方的眼睛看向黑色的天幕,“你可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命在它
手里。”
“所谓定数只是拿来骗人屈服的借口而已,却也不能总找借口,你好歹得努力吧。”
简方啧了一声,“你不是修道的吗,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顺其自然没说不尽人事吧。”
“我想过了,以我的能力是无法与薄寒抗衡的,但是如果你真想要摆脱他,我可以找廉贞帮你,他一定可以。”
廉贞?我抬眼看着天上那颗明灭的星子,它的司神是伏羲帝君的旧部,可当常俊的野心初露就毫不犹豫地倒了过去,
虽然不能不说称得上识时务,却是让人难以信任,廉贞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却真是不大不小的讽刺。
“你对廉贞了解几分?”我看向简方。
简方不以为意,“池京,我说帮你就一定办到,你托付的人是我,你对我又了解几分?”
“怎么想随你。”我白了他一眼。
“池京,”简方绕着我看了看,“你还是快些变回去吧,我看着真不适应,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哈,你说长相我还能理解,这个性格是怎么回事?
“简方!”从树上跳下来的一个粉衣少女,她连蹦带跳地过来拉住简方,“快些走快些走,那个冰山来了!”
简方被她扯得胳膊疼,“花渡,你就不能斯文些!”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见过我‘梼杌’。”花渡的目光转到我身上,然后咧开嘴笑了,“哎呀池京,四百年不见你变了
不少。”
我无奈地苦笑道,“花渡,我记得我们几十年前刚刚在西海见过。”
“啊,是吗,”花渡拍了拍头哈哈地傻笑,“这么久远的事情我实在记不得了,你快些走吧,薄寒刚刚出了房门向这
边来了。”
我微笑着摇头,“哦,那你们先走吧,我站在这里等他过来。”
“你这个怪人!”花渡指着我,“总要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那本姑娘就先拉着这个傻子走了。”
简方被拉得衣服都要裂开了,他好不容易用上双脚连蹬带踹地挣脱了出来,“你先走,我还有话和池京说。”
“切!谁稀罕和你一起走!”花渡用手指拉着眼皮对做鬼脸。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扯着我不放的。”
“哼!”花渡扭头,“再见池京,后会有期,希望不是四百年后哦。”
我不停地点着头,直到将她送走,静安口中“四凶里的两个傻瓜”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这一个。
“你们感情真好。”我笑着开玩笑,没想到刚刚说完,简方的脸就“噌”得红了,真是比烧开水还快。
“你说谁感情好啊,谁呀?!”简方佯作愤怒地整理着衣服。
我呵呵地笑了,“你刚刚说还有话和我说,怎么不说了?”
简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有时我真觉得你不可理喻,值得吗?”
我笑着点头,“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自然就值得了。”
“我是实在不想看着你自欺欺人下去,”简方叹了口气,“池京,我刚才不是在和你开玩笑,那个人他真的是连一点
人的感情都没有,你追求到最后只不过是场空幻而已,为什么?”
“如你所言,既然不可理喻,也就不要现实了。”
“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道……”
“再见。”
“嗯。”
简方你真傻,既然是不可理喻地坚持现在了,又怎么可能那样说放弃就放弃,你是何其有幸能和花渡相惜,所以无法
理解我的想法,你对我更多的,只是怜悯。
你怜悯与薄寒立场相反而和他两两相望的我,总是被静岚认为是作为交换物品重于同胞兄弟的我,总想掌握自己的命
运却又身不由己的我。
我若真如你所言的那般骄傲,活成如此悲哀的局面,我早就该一头磕死了。
向右边望过去,大概还有一会儿薄寒就会从那边走过来,因为我已经听见他刻意发出的脚步声。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向我示威吗?
薄寒白色的衣衫很快就出现在回廊的拐角,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抬高手中的灯笼,然后很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景
渝?”
我想我当时是恍惚了的,总觉得他唤得应该是“池京”。
“这么晚,薄师兄是出来赏月的吗?”
薄寒抬眼看了看还算明亮的满月,很不知所谓地说,“也许。”
“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也是。”
“叫我回去休息吗?”
薄寒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发现了我正在为他的到来找借口。
于是我也沉默着猜测着他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这样真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学会在表达自己之前先猜测
他的用意了,因为我对他有太多的顾忌。
“那我就先回去了。”无意于僵持下去,我决定先走为妙,没想到这次拒绝的竟然是他。
薄寒说,“且留一下,陪我来赏月。”
“薄师兄,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个烧饼一般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薄寒看着我,“若不好看,你又何必看到这么晚。”
原来又是试探吗,可惜我真是无意于和你兜圈圈。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并没有想看月亮,你不觉得晚上的空气真新鲜吗。”
“透气,和我一起很闷?”
“我可没说。”
“我知道。”薄寒这句话说的时候音调是平的,完全没有任何起伏,我不明白他到底知道的是什么。
“这个地方,在剑门叫近水阁。”
我装作无意地问,“是吗,金水阁,还真是个富贵的名字。”
“是接近的近。”
我当然知道!
薄寒没理会我不耐烦的表情,还是自顾自说他的,“这里是晚课结束的必经之地。”
“你以前也上晚课吗?我还以为你是天才,所有知识都能无师自通的。”
薄寒摇头,“才华和努力是缺一不可的,自是有不愿上晚课的人,所以他们多数都修仙不成,没有活到现在。”
不一定哦,你眼前的我就很不喜欢。
“我对近水阁很熟悉,对昆仑的这里,有些不太习惯。”
我回头问他,“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薄寒用灯笼照着水榭下面,“昆仑这里的月亮是死的,剑门却是活的。”
我看到那结得厚厚的冰上映照出了月亮的影子,静影沉璧。而剑门冷则冷矣,却是波光粼粼,一轮浮月。
我总是觉得,昆仑的时间是死的,这里只有冬季,满山的冰雪和北风,而在薄寒的眼里,竟然连月亮都是冻住了的。
“剑门暑季气候闷热,有人倒是很贪恋近水阁下的凉。”
那时掬水碎月,看着流金的水破碎着从手边流下去,沁人心脾的凉意足以让我忘了晚课这个恼人的存在,可是那从经
堂传来浓厚的烟香总是无时不刻地萦绕着,叫人解脱不得。
“下课后,众人伴月而归,倒也惬意。”
在我的记忆中,近水阁并不是所有弟子下课后的必经之地,而仅仅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回住处的所经之处。我们一定是
五人同归相伴而行,也许那时的我是正在卷着课上走神不小心画了乌龟的经书,或是正在仔细回想着到底被罚抄了多
少遍《文始真经》,也许溪宁正在和听得满脸阴霾的沧寂讨论明早习武的进度,也许渲师兄追问着薄寒今天经课上所
学的内容,薄寒讲解中偶尔会翻动他那本写满了小篆的经本,扬起了一袭淡淡的墨香。
如你所言,真是令人怀念的惬意。
只是再怎么样却终是无法挽回,从来不执著的你和我提起这段过去,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意。
薄寒似是看出我都目光中的疑问,他轻轻地说,“故人难忘。”
“那是怎样的故人呢?”
“一个傻人,”他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不可理喻地坚信蝴蝶可以飞过沧海。”
“嗯。”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回去吧。”薄寒提着灯笼转身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我并没有跟在他身后,只是看着他在那个拐角处再一次微
微回头,“你相信吗?”
我点头,“我相信。”不管你问的是什么。
我想不管我心里有多怀疑,最终我的回答依旧得是如此,你的真心比天上的月亮还远,叫我如何能够,看得分明?
章六
当我再次等到夙兮来已经是昆仑“盗剑”事件完结了之后,流光掌门大张旗鼓地开到剑门找凤阁的不肖之徒兴师问罪
,最后的结果倒是不了了之的。
也罢,赖好不都是剑门的旧物,就当做还给他们也就是了,虽然昆仑上下依旧颇有微词,却也再没人说起这件事了。
如果不是夙兮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险些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样不了了之掉。
“你来做什么?”薄寒脸色肃然地看着夙兮,那神情显然不是欢迎的意思。
夙兮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奉罗浮掌门之命,只是对昆仑事件的圆满解决致以问候而已。”
薄寒斜睥着他,“问候完了,可以回了吧。”
夙兮摇头,“哎,我们掌门还有事情要传达给贵门派的流光掌门。”
“他最近正忙。”
“哦,”夙兮如愿以偿,“那我就等等,什么时候流光掌门闲暇了我再觐见,反正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随便你。”薄寒看了我一眼,“景渝,带着客人在昆仑里走走。”然后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开了。
“好的,薄师兄。”我想我的眼神里是充满了诧异的。
夙兮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被我一巴掌拍下来,“夙兮,你好大的胆子。”
他笑得无比猥琐,“怕什么,薄寒这个人一向过分自信,他觉得就算我要在他眼皮子下面耍花招他也可以应付自如,
对付这样自负的人,自然也就不能用寻常人的办法。”
“所以你干脆直捣黄龙,到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来直接作案。”
夙兮哼了一声,“若真是过去,我也不会如此兵行险着,但今天却不同往日,你忘了,你们家简方有个好帮手来着。
”
我的眉一下子皱起来,“什么叫我们家简方,你还是省省吧,我还不想被花渡一掌拍死。”
“无所谓了,”夙兮摆摆手,“反正万般难缠的廉贞现在已经帮你把天上的那个缠住了,任是天崩地裂他都不可能知
道了。”
“廉贞到底做了什么?”
夙兮把食指放在嘴前,“秘密哦。”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那时效能有多长时间?”
“大概,一天吧。”
一天,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多了。
夙兮看着我满是阴沉的脸,“怎么,不现在找他去说清楚吗?”
我摇头,“我是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你所说,天上的那个薄寒已经被廉贞控制住,那么昆仑的这个薄
寒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没有看出他与平时有什么异常,而且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仙界遭遇到廉贞这个麻烦。”
“任你想破头皮都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奥妙的,还不如直接去问他。”
我长舒了口气,“这个事情暂且按下,我找你查的事情你可有查到?”
“什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忘到脑后去了。
“沧寂的下落。”
夙兮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说的是他,我已经私下里到钦天司去查找过,很不幸的是,结果一无所获。”
我感到万分荒谬,“那怎么可能,凡是三界之内存在的神魔人鬼妖,只要知道名字就不可能查不到。”
夙兮摇头,“真的没有,空白的。”
“怎么会这样……”
当年分道扬镳,只不过是为了各自平复心情,没想到倒是再也不见,现在竟是连下落也查不到了。
“会不会是谁做了手脚抹掉了?”
夙兮哭笑不得,“你以为那是人间的账簿吗,说改就改说删就删,钦天司的东西记录的就是真相,改不了的。”
沧寂,竟然是个空白。我想起沧寂曾经说他做过关于自己不存在的梦,当时只不过当笑话一般听了就忘记,现在想想
,说不定那真是什么预兆也不一定。
所谓的真相,也许不一定是事实吧。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趁我现在心情好,赶快问。”
我很干脆地回答,“没了。”
“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和我走。”
我眨了眨眼,“夙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万一和薄寒动起手来,你打得过他吗?”
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夙兮倒是很认真地低头考虑了片刻,“如果单打独斗的话,大概是五五之数吧,可是事态往
往不会如你所料的。”
“你有信心和他战成平手?”
夙兮点头,“全力以赴吧,我在仙界这么多年还没有狼狈地败给谁过。”
“那常俊呢?”
夙兮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人,我倒是真的没敢动那个心,不过常俊的优势只是在于掌握和控制,自身的能力也许
并没有那么厉害。”
“哦,我明白了。”我点点头笑了。
夙兮被我笑得毛骨悚然,“你,你打算做什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么我担心你也是多余的了,你就当帮我一把,传点灵力给我。”
“你要多少?”夙兮的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我松开了他,很谦逊地搓了搓手,“既然你这么客气,我也就不多要了,一半吧。”
夙兮无奈地点头,“好啊好啊,你打算用来干什么?”
“若是动起手来好歹我也有还手之力,虽然只不过想和他道个别而已,以池京的身份。”
“傻人!”夙兮气得破口大骂,“傻透了,真是天字第一号傻人!”
我只能苦涩地笑笑,然后别开目光看向别的方向。
夙兮沉重的叹息落在了我的耳畔,他伸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了我,温暖的灵力如潮水般涌进来,难以抵挡。
“去吧,早点过来,我在山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