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据说池京是“昆仑的污点”,可是现在的昆仑真正认识池京长什么样的人确实少之又少,我在亭台楼阁间漫步着,却
很少有人拦下我问个究竟。
于是很顺利地站在了薄寒的书房前,那个人就在里面,可我却不由得踌躇了。
哈,我要是真的迈步进去,事情的发展就由不得我了,但若是我一直站在这里,就什么都了结不成。
薄寒,我知道你一定察觉到有人在门外,这抉择就交给你吧。
似是听到了我的心声般,下一刻薄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景渝,为什么站在门外,有事进来说。”
我伸手轻轻地推开门,薄寒正握着笔不知写着什么,我淡淡地笑道,“薄师兄,好久不见。”
薄寒猛然抬起了头,簌地站了起来,桌子在他激烈的动作下生生被推向前了几寸,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有一种感觉,自己心里的茧被慢慢挣脱开,有一只蝴蝶振了振翅,轻盈地飞了起来,盘旋着跳跃在我的眼睫。
他低下头去将桌子拉回原来的地方整理好,很平淡地问我,“你怎么会来?”
我怎么会来?你一定是觉得我来不了的,你觉得我应该被冰封在极北之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你面前是不是?
看见我没有回答,薄寒只是说,“先进来好吗。”
是,我知道你没有和我商量,只是单纯地命令我进来,我照办。
抬脚进去,转身关上门,薄寒倒还站在原地看着我,“好久不见。”
“嗯,真是好久不见。”我踱步走到了他面前,“薄师兄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薄寒摇头,“不曾,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
好个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倒是可以揣测得如此之远,远到连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想法。
“那天的事,我很遗憾,没有和你说清楚。”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觉得你已然说得很清楚,你我之间本就立场不同,所以拔剑相向也很正常,多么坏的结
果我都可以接受。”
薄寒看着我,“当日只不过是意外,我是没有料到这其中因果的。”
“其实你已经不用解释了,千错万错只怪我识人不清,有些人岂是说出承诺就可以兑现的,把后背让给别人就要有被
戳的准备。”
薄寒略略垂眼,“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反问,“我若不这样想还能如何?”
“所以,”薄寒叹息,“你怨恨我。”
“不敢。”
“何必不承认。”
“你非要我承认,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看着我,只是目光和过去不一样,看上去很缥缈,很空幻。
片刻之后,他想通似的点点头,“原来多日不见,你今日一来找我就是来问罪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离开这里,留在
昆仑,只是因为知道你会回来。”
呃?我感到有些驴唇不对马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薄寒继续说,“我仔细想过,池京你当日必然考量过得失才会动手伤我,可我对你却没有丝毫留情,偏听偏信一面之
词,我错得彻底,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我明白了,说了半天,我们提得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说的是西海,他说的是昆仑。
“薄师兄,那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不,”薄寒摇头,“我知道你必然会放在心里,无法释怀。”
完全不像他,虽然我早就怀疑了,从我身为景渝开始,看到的薄寒都过分的情绪化,完全不是他往昔清修者的做派。
现在的他和西海时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难道和仙界的那个薄寒有关吗。
“你……”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措辞,“你,真的一直都留在这里?”
薄寒点头,“那是自然。”
“为什么?以你修为完全可以地仙之姿位列仙界一将。”
薄寒微笑,转瞬而逝,“成为仙神,意味着抛却所有尘世的瓜葛,我还没有这个觉悟,千年清修,竟是还忘却不了俗
世尘烟。”
“可是那一剑明明……”
“不算什么,皮外伤而已,现在连个伤痕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惊讶地愣住了,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为什么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完
全不一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是在梦里,还是魂梦之外的现实?
是我刚从梦中醒来,还是沉入了更深的梦里?
是我找回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又被构造了更虚假的记忆?
不,我咬着下唇,是疼的,这不是梦,可是谁又能解释我现在这个凡人的身体是出自谁的杰作,西海的那个薄寒又究
竟是谁?
“池京,”薄寒走过来,“你怎么了?”
太虚幻了,比起西海那个冷酷无情的薄寒,眼前这个人的关怀真是太虚幻了。
假的吧,我苦笑,一定是假的,薄寒从来不曾这般温柔。
“没事吧。”薄寒低下头来问我,眼中蕴含着的关切让我揪心。
池京你太没出息了,明明知道是假的,你还贪恋个什么啊?!果断一点转身离开吧!
“没事,薄师兄。”我仰起头,“我该走了,下次见面再说吧。”
薄寒点头,“好。”顿了一下,问,“你要去哪里?”
“找我的兄长。”
“你不是不愿意回去?”
“可是兄长有麻烦。”
薄寒的眉皱了起来,“你,要去联姻吗?”尾音颤抖着上扬,我的心跳也骤然一停。
他转过身去,“就丝毫不考虑自己?”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还不至于那么无私。”
薄寒点点头,声音轻松了些,“你是应该自私些,不是所有责任都能独自承担的。”
“利己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吗,我岂会不懂。”
“我相信你的考量。”
我简直哭笑不得,真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一句话对同一个人说竟然有截然不同的反应,我还清晰地记得当
日薄寒充满愠意地说,“池京,你真是活得倒退了。”
惜字如金,了了半句就将我定了性,岂会有今日这般的信任与支持。
我的理智对我说,池京,眼前的这个薄寒过于美好了,一定是你想象出来的,快离开吧!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己其实最矛盾了,明明希望却又要离开,可是池京岂会贪恋这虚幻的美好。
“薄师兄,后会有期。”我微笑着转身,完全看不出刚见面时那些剑拔弩张的戾气。
“嗯。”薄寒点头,回到书桌前坐下,拿起笔继续准备写他的东西,平静安宁又认真的薄寒。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想开口问些东西,“薄师兄。”
他并没有抬起头,还专心地写着,“什么事?”
“薄师兄,你说,情究竟是什么?”
他的呼吸依旧平缓,他的落笔依旧稳健,完全没有丝毫迹象能看出来他在思考,可是我知道他正在想最好的回答。
过去也是这样,认真专注的薄寒在早课时从来不想理会别人的问话,可我就是喜欢问东问西,说些有聊无聊的事情,
甚至开口打断他思路只是为了寒暄几句,然后整个殿里的人就都会听见我和薄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有时两三
句地问的多了才能得到薄寒两三字的回应,可只是因为是我,薄寒才会开口吧。
实在是称不上多美好的同窗生涯,还是有一些可供回忆的往事。
“薄师兄?”等了很久都得不到回答,我再次开口。
薄寒终于抬起头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目光竟然看起来无比诚恳。
我明白,那时的薄寒就说凡人的感情他不需要。
“再会。”我站了出去,转身关上门,用余光注视着薄寒的身影在两扇门间的狭窄空间里,慢慢被隔开。
我想我从来都没有今天这般希望看到夙兮,仿佛他就是我的救赎一样,事实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远远的,我就看见夙兮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东摸摸西靠靠,就是安静不下来。
“夙兮。”我走了过去,他看看我,脸色变了,“怎么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我摇摇头,“没,很顺利。”
“真的?”夙兮冷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你跟他能有什么愉快的,如果能相处良好,后来的很多事就不用发生了,你
承认你们当真是性格不合吧。”
“也许是吧。”
夙兮走了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揽住我,右手遮上了我的双眼,“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见。”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酸涩,可能是没休息好。”
夙兮哼了一声,“信你的话我就是更傻的人!”
“随便你……”我真是无力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夙兮微笑道,“你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别给我添麻烦,乖乖闭嘴。”
我点头,“嗯,我想我没事了,你可以松开了吧。”
夙兮没有回答我,他似乎是站在那里,正看向什么方向发呆。
“夙兮?”
“啊,知道了。”夙兮凑到我耳边,“走了池京,跟我回家吧。”
他向后退了几步,“一,二……”
“池京!”是薄寒的声音。
我匆忙抬手打算拉开挡住我眼睛的夙兮,却听见他说,“三。”
风瞬间将我和他的身体笼罩,雷电劈开了空间的缝隙,我似乎被吸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不停下坠。
无法自控的颤抖,我的身体不停地战栗,失落的趋势停止不了,眼前是一片黑暗,未知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池京。”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夙兮推了我一把,“发什么愣?”
我回头看向他,“你之前就已经看到薄寒了是吗?”
“没有啊。”夙兮一脸无辜,矢口否认。
我的眼眯了起来,“真的?”
夙兮咬定,“当然是真的,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我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夙兮哦了一声,解释道,“空间法术嘛,难免会出现混乱,你幻听了也不一定。”
“是吗?”
“真的!”
于是,我知道了,夙兮在骗我,薄寒是来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舍不得。
多少有些舍不得我的薄寒,如果你是真的,我真希望你是真的。
章七
静安看着夙兮和我的目光简直就像看见了一群绿头苍蝇,满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他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夙兮一遍,然后冷哼了声,“‘武罗’夙兮,没想到你还活着。”
夙兮苦笑着揉了揉鼻子,“怎么,好像这个事实令你很不满意。”
静安不屑地别开脸,“我有说吗?”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不,我是真的奇怪你怎么还不去死,”静安不耐烦地说,“这样也算是为伟大的仙界做件好事,清除了众仙神对于
‘神将中看不中用’的误会。”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任夙兮巧舌如簧,碰上静安这般的毒舌也只有乖乖闭嘴的份,否则就会被说得狗血淋头。
听见我的笑声,静安的目光转向了我,“池京,很好笑吗?”
哎呀,口气真阴森,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恐吓我吧。
我虽然立刻闭嘴垂手站在一旁,但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听说你到人界去走了走,还在修仙的门派做了很长时间弟子是吗?”
我微笑,“是啊。”
静安依旧冷着脸地问,“好玩吗?”
我还是微笑,“当然好玩,认识了很多人。”
静安冷笑,“认识些满口仁义道德虚伪至极的修道之人有什么好高兴的,明明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多年修仙
也依旧掩盖不了他们妄图长生不老的野心,这样的例子在仙界不少了吧。”
多年不见,静安犀利依旧,还是怎么都看不惯仙界的所作所为吗。
记得很久以前,静安就曾经说,他敬仰天道,可是仙界众神不是天道,所以他无需屈膝于仙界,而身为“混沌”的静
安,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更多的,是静安根本没有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因为早就已经失去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池京,你摆出这幅恶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我的惋惜过于明显,静安很不高兴。
我摇头,笑得没心没肺,“没啊,我的表情哪里恶心?”
于是,静安恶狠狠地瞪着我,慢悠悠地问,“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嫌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夙兮干咳了声,“我们只是遇到了个强大的对手而已,所以来你这里问一问。”
“哦,”静安了然,“你说的是中天神将薄寒吧,除了他,我实在难以想象你夙兮能怕了谁。”
“你还真是抬举我。”夙兮装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静安道,“可惜,我对这个仙界新来的不感兴趣,也不怎么了解,你们找错人了。”
夙兮无奈道,“大家朋友一场,你好歹……”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走到静安面前,“你以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吗,你可知薄寒是站在哪一边的人。”
静安不以为意,“你若是想把我拉入你们的战争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就算薄寒和常俊一道,或是他反过来维护
伏羲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所谓的卫道者,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
是,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态度,但我仍是想争取一下,即使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我劝你们还是离开吧,我是个会惹麻烦的人。”
夙兮切了一声,“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客气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
我询问地看了看夙兮,“怎么,又来了?他们还没有放弃?”
夙兮苦笑道,“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别忘了,你仅仅是昆仑的污点,可静安在常俊眼里是整个三界的污点。”
“他们一定以为亟仙塔原本就是为我建的吧,”静安转身取了剑座上的配剑,“还要命的话就留在这里。”言罢,挥
袖而去。
夙兮看看我,“怎样,去不?”
“为什么不去?”我反问,“难道说你真怕了静安?”
“不用激我,怕他我就不叫夙兮了。”夙兮拉过我,抬手下了术法,“不要轻易离开我,静安这人动起手来没轻重,
乱跑我就护不住你了。”
我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夙兮充耳不闻,“唉,冤家路窄的,你猜今天来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