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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许因为,付出的几乎总是我,虽然那些单方面的付出换来的,是失望和虚无。
你刚刚说你在等我,可那仅仅又是在试探我而已吧,如果是当年的池京,他一定会高兴得溢于言表。
只是一点点的关怀而已,就看成是天大的眷顾,只是一瞬间的停留而已,就当成是桑田沧海,那一点小小的希望被毫
无道理地放大,再放大。
然后心就被轻易填满,虽然现在才发现那充斥的都是空气。
可惜,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无条件信赖你的池京了,你看,你现在对我的一点点亲切和善,就让我这般猜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就在西海再次看到你的那天。
我感到一阵心悸,不由得眼前黑了,然后咸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父王!”慕寒扶住了我,“你身体怎样?”
我笑了笑,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还能怎样,无非是老毛病而已。”
慕寒松开我的胳膊垂手站着,“为什么身体到现在还没有好,尤其是前几天去了趟人界就更严重了。”
“有吗?我总是喜欢去外面走走的。”
慕寒的脸冷了下来,“那天吹笛子的是谁?”
“嗯,”我有些敷衍地回答,“那个,是故人。”
“故人?”慕寒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好个故人!若不是因为某人已死,我险些以为是和我名字有关的那个。”
我微笑,“对啊,那人与你毫无关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
“你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才是我真正挂怀的原因。”慕寒别开目光,“更何况,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水族的气息。”
原来你竟已感觉到了,那个人不就是沧寂吗……
慕寒问,“他可曾是我们西海的人?”
“属下叩见五殿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和慕寒的对话,我侧了下头才发现唤我的是一个传令。
示意慕寒退在一边,我问,“有什么事吗?”
那传令说话倒是有些含糊,“嗯,传西王殿下的口令,宣五殿下到大殿去,有客来到。”
客?真是个奇怪的用词,凡是与我关系好的人都不算客人,用上这个词的人来访,只能说明不是新仇就是旧恨找上门
来了。
我笑着问慕寒,“你猜来的会是谁?”
慕寒微笑,“大概来的是天界的人吧。”
“这么笃定?”我挑眉。
慕寒点头,丝毫都没有犹豫的意思。
我无奈地叹息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他?”慕寒脸上依旧波澜不兴。
是啊,像你的父亲,他的冷静从来都让人心寒。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那我先过去看看,你随意吧。”
慕寒欠身行礼,“恭送父王。”
客气疏离,你总与任何人都保持的距离,即使亲近,还是站在礼仪之外,我可从未记得自己曾经教过你这些,果然因
为是静岚的儿子吧。
不知所谓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为了教育的疏失。
当我来到正殿却只发现了静岚和另一个陌生人正相对而站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奇怪,似是相识,却又很陌生。
我走过去和静岚打招呼的时候,那个人转过了身只是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又细又长,无论是样子还是内中所
含的精光都真的好像狐狸。
“这位是帝俊座下北天星君肃商的弟子,沧凛。”静岚为我们介绍的时候,我很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句,真是人生何处
不相逢!
肃商,一个每当我想起都禁不住要冷笑的人,我想我是忘不了他的,这个在剑门时枉为我师的败类。
我的不屑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仍然还是扯出了笑容,“要说追究起来,你我倒还算是师出同门,不知是师兄还是师
弟?”
“我拜入师门比你要早。”沧凛的声音很轻柔,一点都听不出沧桑的感觉。
我笑了一下,“那就是师兄了,池京这里有礼。”
恭了恭手,就当作是表示了,我好歹也是西海王族,怎么都不能向肃商和常俊的爪牙示弱。
“好说。”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别开头再次看向别的地方。
静岚对我说,“今天要来的人去了西海其他地方巡视,沧凛只是陪同的。”
巡视?我挑眉,他们以为这里是哪里,常俊自己的地盘吗?
“要来的人是帝俊新拜的神将,倒也是旧识,”沧凛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颇不放在眼里的意思,“倒是我们师门之
幸,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即使是意外尸解成仙,也能以地仙之姿平步青云。”
他似乎向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阴阳怪气地道,“哟,你终于来了,薄寒。”
我在听到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当我看到一袭白衣的他向我走过来,我就深深地陷入了
这场梦里。
“竟然……”我已经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薄寒看了看我,“原来你竟是长得这幅模样,我倒还真是眼拙,没有认出来你脸上的原来是神族文字。”
我不由得抬手摸左颧骨,那里横着排列着神族的图腾文字,而且这张脸的长相也没有当时那么普通。
“你不是已经……”
“是啊,”薄寒漫步一般的在大殿里边走边浏览着,“你必定是诧异,池京,彼时你在昆仑之巅毫不容情,可曾想过
会有今日。”
我苦笑,“我自是不敢想的。”
痛心伤怀这么多年,无数次都奢望着你还活着,看来果真是愿望实现了。
“你很高兴?”薄寒似乎是在问我。
我点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见到我难道就毫无想法,高兴抑或是仇恨?”
“那些凡人的感情我不需要,我自然也不会寻仇。”薄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今日我来,是请西海实践对帝俊的诺
言,你使命之所在就不要重蹈当日的覆辙了。”
“诺言?”我回头看向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的静岚,“你和常俊有了什么约定?”
没想到静岚回答得倒也干脆,“为了西海一族的安危,我决定支持帝俊,需要你的担保。”
果然,我的任务转眼从联姻变成了人质,静岚你真擅长一本万利。
“原来你的主意,总是打在我身上。”我又笑着问薄寒,“常俊打算怎么处置我?”
“冰封极北之地,”薄寒的目光扫过静岚,“也算是清算了令兄杀害同胞的罪过了。”
好你个静岚,这样的条件你不和我商量就都答应,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虽然说我能答应你就算是见鬼了。
“静岚,”我背对着他,“我从来都不是个识大体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多高的觉悟。我只是希望当个普通人而已,为
什么你总让我做英雄。”
静岚问道,“你不同意?”
我反诘,“那么,我可以做西海之王,然后和常俊协议冰封你做人质吗?其实我当初就不该为了西海而回来,看到今
天这样的结果,我真失望。”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叹气,“我也知道是为难你。”
“你拒绝?”薄寒的目光看向静岚。
回答他的是我出鞘的剑,于是我再一次剑指向他,“我当然拒绝,谁要当自己去当,我的路从来不希望由别人决定。
”
薄寒看着我,“我曾对你说有实力才有资格,你这是在向我宣布资格吗?”
我苦笑,“薄寒,利己难道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吗。”
薄寒的表情似乎是变了,他也伸手慢慢地抽出自己的配剑,“池京,你真是活得倒退了。”
“你失望?”我哼了一声,“这些凡人的感情你不是不需要吗。”
“我是在说你不识时务。”他的剑锋指向我,依稀还是当日那熟悉的寒光。
是啊,我不识时务,我一直不想倒向常俊就已经很万分的不识时务,而今日的反抗就更是了。
你我之间,终于还是要重新仔细计较立场了。
章五
记得在剑门的时候,那些日子平静得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动,总以为一生都会是这样下去,可后来的事实只是证明了
,美好的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看似静如死水毫无涟漪的关系,实际上总没有那么的静谧,暗涌总还是在水下翻滚着。
我总以为凡人修仙重在修心,以为他们都不争无为、顺其自然,最后我明白,即使是仙神尚且不能完全超脱,更何况
是凡人,无论是怎样好的修养都是无法避免功利、妒忌和自私,即使嘴上说得再动听。
“今日就且让我自私一次吧。”这句话,说给静岚,更是说给我自己。
薄寒冷淡地看着我,“最后一次机会。”
“唉,”我抬起左手唤来风,“真可惜,你给得太晚了。”
薄寒的眉眼微敛,阴寒的杀气逼了过来,哈,你果然比我冷酷绝情多了。
他只是轻轻地一挥,锋利的剑就切开了水晶的地面,剑身飞溅起了点点的火花,雄浑的剑气向我冲了过来,我祭起青
龙之风当做护壁才算是堪堪挡住,好个下马威!
抛开我的剑法大多都是他教的不说,我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术法可以和他抗衡,薄寒的能力早在蜀山时就已超过了
我,虽说因是凡人术法不及我,可只单单是武力就可以压制住很多仙神。
所以说,和他拼硬的是找死!
我翻手将佩剑收入腰间的鞘中,两手各自捏好法印,全身摆出一副不设防的样子。
“你打算用术法吗,奉陪。”薄寒也收回了剑,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当日昆仑时我使用“宁”放弃术决的投桃报李。
“薄寒,低估现在的池京,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开口念了法咒,如愿地看到了薄寒似有些意外的眼神,你知道了吧
,我要用的是“冰火封神”,对你而言,算得上是杀招。
“池京……”静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胸口一阵揪心的冷意。
尚未来得及汇聚的气在我手中消散,我回头一掌将静岚推开,他的匕首从我胸口猛然抽出,真疼。
我扶墙站稳,“静岚你……”
静岚只是向我走了过来,“池京,西海容不得你这般任性,做人要有担当。”
“哼。”我听到了不屑的嘲笑声,望了过去,竟然是一直旁观不作声的沧凛,他用眼角看着静岚的目光冰冷非常。
发现我注视着他,沧凛也看向我,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竟然也能映照出我完整的身影来。
慢慢的,我的目光开始模糊起来,我无奈地问,“静岚,你做了手脚?”
“不要问那么多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真是一语双关,真不知道我这一休息醒来之后会不会是沧海桑田。
你好好休息吧,就像魔咒般,在我脑中萦绕,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安静如深海般的黑暗,如果可以,真希望永远沉睡其中,不要醒来。
简方一掌拍在我的肩头,那力道简直想要杀死我。
“做什么?”我回头怒目而视。
简方鄙视地看着我,“还好意思说我,你又走神到哪里去了,望着月亮就一直不开口了。”
“没什么。”我拉开他的手,“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要走的问题。”
我点头,“是啊,怎么走?”
“喂,这就是你对待好友的态度,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我!”
我呵呵地笑了,“友直友谅友多闻,既然是好友,你就多多体谅,你可是‘四凶’的穷奇,还有什么难得到你嘛。”
简方叹息,“你还真把我当做无所不能了,你可知现在仙界人人自危,我天天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这个
时候要想成事还真是难得很。”
“你一向交游广阔,总比我一个人自己闷头想的好。”
“免!”简方一抬手,“真正广阔的是夙兮就没错了,我那都是上一辈留下的滥人情。”
夙兮?我不禁冷笑,滥人情也比滥桃花强得太多,夙兮在天上一众女仙眼中那崇高的地位啊……不说也罢!
“呃,你可知中天神将现在如何?”
简方听到“中天神将”这四个字,脸都快皱在一起了,看样子是活得不怎么自在。
“你问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块冰山里的石头简直是个万年难遇的奇葩,七情六欲都断绝得干干净净,整天
一个表情连笑都不会,在你身边一站就是森森寒气,真是连鬼见了都绕路,我真是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了。”
我莞尔,“怎么,你和他似乎还有所交集?”
“仙界就那么大,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他还是中天神将,我怎么都要每天见他几次。”
我反诘道,“那天天与他相处的我岂不是定力比你好得多?”
“呃——”简方的眉皱了起来,“说来很奇怪,薄寒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天上嘛,为什么天上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当时夙兮并没有提起,我还是以为并不怎么重要,简方这么一说,倒看起来真的有什么内情似
的。
于是我提出了我的假设,“一人三分嘛,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天上的是他,这里的也是他。”
简方挑眉,“哎呀,真厉害咧,以他的出身能做到这点真不容易。”
“你敬畏?”
“不,只是感叹。”简方将食指和中指竖起,口中念了几句法诀,一个同样的身影从他的身体中剥离,站在了我面前
,“你看,我最多也只是做到这种程度而已,以薄寒地仙之姿,实在不能不说他是个天才,或许我真应该到钦天司去
查一查他的生辰八字有什么说法。”
简方收回术法,“我们真是太失败了,竟然被凡人超越。池京,”他笑着问我,“和这个人为敌,你有胜算吗?”
为敌……我不由得笑了,“我从未想过与他为敌,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我是不知道你会怎样,但是我知道静安会怎样,”简方叹息道,“如果是他一定什么都妥协了,退得不留余地,勇
敢地放弃一切,又怯懦得逃避整个世界。”
静安,是我所以为祝福的极致,也是我千般所求却不得的,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可是有着这样一个名字的人,却要活在痛苦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与静安相比,我所经历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我站起来走到简方的身边,“因为我
比静安幸运,所以可以不必选择和他一样的路,所以我才有机会反抗,不让自己活得如他一般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