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冲进院中时,屋里也快步走出一个人来。
他一下子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来之人竟然是卿尘。
这次卿尘的神态比上回九霄宫中木屋外以及后来芦苇荡中二人巧遇要自然得多,率先开口道:“慕青,你总算回来了
。”
无邪捂着右肩怒气冲冲地跟进院里,叫道:“姓慕的,你——”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他也呆住了,除了慕青外,院里还有另外一名男子,二十余岁年纪,长身玉立白衣胜雪,
眉若远山目如春水,气度澄静秀逸清雅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卿尘一句话说得慕青心中一喜,看来他是专程来此找他的,难道他是舍不下他才跟到清平镇来的吗?
一想又不对,以卿尘的性子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来,二人一月前在巨江上分手时他明明走的坚决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于是他稍稍平复有些过于激动的心情,问道:“卿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原来,他就是卿尘……
无邪心里格登一下。
他看得分明,慕青凝视卿尘的眼神与看任何一个人都不同,那般专注那般深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
卿尘神情间颇有忧色,点头道:“不错,我回到沉香谷后发现容若他们四个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张简短的字条说要
出来找你,叫我不要担心,所以我就急着赶来清平镇了,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找到这里来。”
慕青一听也有些着急,“他们的确不在我这里。真不像话,他们怎么如此贸然行事,要出谷也该把事情说的明白些,
这样没头没脑的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卿尘蹙眉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知道他们遇到什么重大变故才会这样匆匆出谷,竟等不到我回去。”
慕青不忍见他如此忧虑,不由劝慰道:“他们四个虽然没什么江湖阅历,好在人都十分聪明,武功底子也还不错,结
伴而行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个地方他们也是住过的,说不定过几日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先等等吧。”
卿尘神色稍缓,“希望如此了。”
当他回到沉香谷发现谷中空无一人时,心中顿时焦虑万分,几个徒弟虽然比较顽皮,但也是识得轻重厉害的,不会无
缘无故玩失踪来寻开心,因此他第一个反应是猜测有厉害的仇家找上门来寻衅滋事,将四个徒弟从谷中引到谷外去了
。
容若四人在他眼中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更没有什么江湖阅历,他十分担心他们会落入敌手遭遇不测。
自从商雪如之事发生后,他心中一直怀有隐忧,或许从今以后沉香谷再不是那个与世隔绝、能够让他与徒弟们悠闲度
日的世外桃源了。
还好后来他在厅里找到一张纸条,虽然篇幅短小字迹有些潦草,却是桐花的亲笔手书,言称四人一起外出寻找慕青,
路上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不必担心,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让他一人无所事事在谷里提心吊胆地等候是肯定做不到的,他当下决定出谷寻找。然而天地如此广大,到哪里才能找
到这四个近十年未曾出过远门的徒弟?
想到慕青去清平镇执行入宫暗杀任务,他好似在浓重墨黑的夜里突然见到一丝曙光,当下以最快速度从沉香谷赶了过
来,尽管这个镇子给他留下了太多不愿回想的记性。
到了清平镇以后,他直觉慕青一定会回到昔日他们曾经住过的小院,于是他哪里都没找直接来到这里。
果不其然,尽管院子从外面看上去已经残破不堪,但里面显然是被人细心整理打扫过。
他伸手到院门上面一块松动的瓦片下一探,不出意外地摸到一串门匙,唇角不由得向上弯起,这还是多年前他与慕青
生活于此时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进屋后他心中更为安定,厅里及房中虽然都是新家具,但摆放位置都与当年一般无二,仿佛他们几人一直在此生活从
未离开过。
厅中朝南采光最好的大窗下仍旧放着一张宽厚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文房四宝,他欣喜不已,这些必定是慕青
专门为他准备的。这个徒弟从小时起就显得比旁人细心周到,难得的是他从不邀宠争功,总把自己额外做的事情视作
理所当然。
现在慕青回来了,虽然得知那四个孩子尚未找到清平镇来,虽然心中仍然不无担忧,但见到慕青的人,听到他说的安
抚的话,他就奇异地不再焦躁慌乱了。
无邪没个正形地歪在一边冷眼旁观,见慕青与卿尘自说自话完全把自己晾在一边,心里别提有多恼火了,但现在显然
不是与慕青发脾气的时候。
他眼珠子转了转,身子一软就朝慕青倒去,有气无力道:“我好难受……”
慕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是不是气血攻心?别急,我马上替你治伤。”
无邪完全跟没了骨头一般身子直往下坠,慕青怎么都扶不稳,没奈何只好再次将他打横抱起,然后快步朝厢房走去。
卿尘见那一身红衣如火美得邪气的少年身子窝在慕青怀中,双臂紧紧揽在他颈后,神态温顺得如同小鹿一般,而他目
光扫过自己时眼神却带着冷漠而戒备的敌意,心中莫名有些不适,忍不住问道:“慕青,这少年是谁?”
这浑身散发着矛盾与诡异气息的少年与慕青之间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慕青出谷不过两个月时间,怎么会结交了这样
一个朋友?为何之前在巨江上没听他提过?
慕青忙道:“忘了介绍了,他叫无邪,是九霄宫的杀手,也是我加入九霄宫的引见人。他刚才在商家堡的擂台上与商
千奕交手,一不留神被他打伤了。”
又低头对无邪简单说道:“他就是卿尘,是我幼时的救命恩人与授业恩师。”
卿尘虽然曾经是九霄宫杀手,更是宫主鹤九霄之子,但无邪既然并不知情,卿尘显然也不想让外人知晓自己的昔年旧
事,他还是隐瞒他的真实身份为好。
无邪暗自腹诽,这年纪轻轻的小白脸就是慕青的师父么?真是笑话,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风吹即倒,跟个穷酸秀才一
般,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慕青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的,眼光真是差劲到家了!
慕青曾说卿尘原来也是九霄宫中人,可他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多半是功夫太差很早就被宫里淘汰了,而且没有
半点值得称道的事迹流传下来吧。
这么一想,无邪心中更是不屑。
他抬头见卿尘正打量自己,不由把头埋在慕青胸前使劲蹭了蹭,然后仰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冷冷回视。
卿尘眸光微凝,这少年好生狂妄!他故意与慕青表现得那般亲昵暧昧,是在向他宣告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特殊关系吗
?
心中某处似乎被蚁虫噬咬一般难受,偏偏这感觉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干脆垂下眼睫避开无邪咄咄逼人的挑衅目光
,转身先一步回到厅中。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邪跟容若他们一样,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罢了,他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至于慕青的态度……
与他无关!
36
无邪与卿尘初次见面的眼神交锋自然没有落入慕青眼中,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被三件事情所瓜分,一是无邪再次因他
受伤,他必须立即尽心为他医治;二是四个师弟妹离谷出行不知所踪,令他忧心忡忡;三是与卿尘之间虽无师徒情分
,但关系并未疏远,且卿尘对他的信任与原来相比似乎只增不减,他为之感到欢喜不已。
他抱着无邪进到前厅后,对坐在窗边欣赏雪景的卿尘说道:“稍坐一会儿,我先替无邪看看伤势。”
卿尘点点头,淡淡道:“去吧。”
慕青将无邪放到原本属于容若的床上,道:“你把衣服解开一些,我看看你右肩情况。”
无邪这次并不像在九霄宫受刑后那般扭捏,十分干脆地解开腰带敞开衣襟,将整个右肩与大半个胸膛暴露出来,然后
人就软软地斜倚在榻上,唇微启、眼半合斜睐着慕青,浓密的睫毛下眼波流转诱惑撩人。
灯光下,他肌肤细腻白皙光泽有致,清瘦不露骨,纤细不显弱,体态风流魅惑天成。
无邪向来心高气傲,这般主动向人示好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以往只要他随便抛出一个眼波,就能引得人丢盔弃甲神魂
与授。
慕青虽然不是竺高那种没有操守的急色鬼,但他既然也是喜欢男人的,面对这般情态的自己他就不相信他能够把持得
住。
无邪信心满满,想到卿尘就在一墙之隔的前厅里一人枯坐独赏雪景,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可惜他这回失算了。
慕青丝毫未觉察无邪这模样有何异样不妥处,反而怕他衣襟敞得太开了会冻到,于是伸手将他里衣拢了拢,遮住他裸
露于外的胸膛,然后将视线集中于他肩头,那里红肿一片,形成一只清晰完整的手掌印。
见慕青始终不苟言笑目不稍斜,无邪一点笑意凝结在唇边,不是吧,这人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在故作正经,怎么一点
反应都没有?
也罢,既然是野人,神经比寻常人粗大些也是正常,他再加把火好了。
于是他将腰肢微微扭动一下,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千回百转余韵悠长。
这次慕青注意到无邪的异常了,问道:“痛的厉害么?”
无邪很想冲他翻个白眼,但那样显然很煞风景,因此他顺势一脸哀怨道:“是啊,比刚才痛的厉害了,我怀疑骨头被
那姓商的混蛋拍碎了,你摸摸看是不是。”
说罢抓起慕青的手朝自己身上贴过来,先抚上脖颈,然后是锁骨,再下滑至胸前,唯独绕开了印着手掌印的肩头。
慕青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掌心因为常年握剑而略显粗糙,甫一接触到无邪暴露在寒气中的微凉肌肤时就引得他一个战
栗,全身旋即过电一般涌过一股热流。
此时情形与一个月前慕青为他涂药时的情况颇为相似,只不过无邪当时尚未正视自己对慕青的好感而强行压制了自己
的反应,而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他顺从自己身体的愉悦感,一边引导慕青手掌在自己肌肤上游走,一边无所顾忌地呻
吟喘息起来,声音娇媚酥软,仿佛羽毛在耳中撩拨一般。
慕青有些纳闷,一时间不明白无邪这么做用意何在。
掌下的肌肤细滑如脂温度极高,他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伤又吹了风以致发烧了。
这时,房外厅中传来“啪嗒”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慕青猛然一个激灵,饶是他于男男情事再生涩迟钝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无论是无邪的动作还是他的声音抑或他的
眼神表情,都沾染上了几分淫糜的情 欲之色,这根本不会是因为疼痛而表现出来的不适反应。
他低头又看了无邪一眼,无邪也正仰着头看他,双颊晕红目光迷离,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微开启,对他哑声软语道:“
慕青,我好冷,抱抱我。”
一道霹雳在耳中炸响,慕青浑身霎时爆出一层鸡皮疙瘩,有没搞错,这小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他!
如果他真的就势扑上,无邪下一刻会不会狠狠地一脚将他踹开,然后对他极其嘲讽与挖苦之能事?
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子向来与他不对路,一个月前自己丢下受伤的他愤而离去,他必定怀恨在心,于是这次想法设
法变本加厉地来捉弄他了。
不过,这次无邪的表演也太真实了些,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刚才那副模样的确勾人,若非他定力强于常人,若非他了解
他的脾性,还真要被他给蒙骗过去呢!
心中忽然一动,卿尘若是听到刚才无邪那些乱七八糟的暧昧声音会如何联想?
糟糕,麻烦大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掌从无邪手中抽了出来,一本正经道:“大雪天敞胸露怀当然会冷,何况你还受了伤。赶紧把
衣服穿好了,否则伤还没治就又冻出病来。”说着迅速将他衣襟掩好,再把他已经滑落至床边的火狐皮大衣重新披在
他身上。
无邪登时恼羞成怒,腾地一下坐直身体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姓慕的,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慕青挑挑眉,一脸不解,“怎么又骂我,我哪里做的不对?如果还觉得冷,那不防再盖一张被子好了。”
说着作势去拉床头的棉被。
无邪心里呕血三升,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慕青脖子。
他这样问叫他如何回答?他已经如此直白露骨地向他发出邀请了,总不能再让他低声下气不顾脸面地向他直接求欢吧
,那不如让他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就算再大胆,刚才那样卖力表现也已经到达他的底线了。
越想心中越是焦躁,半晌才终于翻个白眼气咻咻道:“不必了!小爷现在热得快要出汗了!”
慕青肚里暗笑不止,一本正经道:“那就好,身体发热血流速度加快,对化解你肩头淤血有好处。”
“你你你……”无邪指着他手直哆嗦,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眼睛一闭向后一倒,怒道:“姓慕的,你给我
滚,小爷现在不想看到你!”
这下动作过猛牵动了肩头伤势,无邪顿感痛入骨髓,这回真真正正疼得哼哼起来。
慕青心道,这小子偷鸡不着蚀把米,终于气急败坏翻脸了。
他敛了笑意回复肃然之色,拍拍无邪没受伤的左肩,“好了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这伤拖不得,赶紧起来坐好,我
先帮你涂些伤药,再替你运功疗伤。”
无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谁跟他开玩笑了?他活了十七年,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认真过!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主动
投怀送抱都被拒绝,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羞辱难堪的事情吗?
于是他依旧闭着眼睛恨恨道:“谁要你假惺惺扮好人?你滚!小爷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慕青暗自摇头,明明还是个容易别扭赌气的孩子,偏要做出风情万种状来勾引陷害人,何苦呢?
他担心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无邪伤势会恶化,不得以只好用强了。
于是他出指如风,在无邪动手反抗前将他哑穴麻穴一并点了,省得他在疗伤途中再添乱。
于是无邪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向慕青怒目而视,用快要滴血的目光将他凌迟了一万遍。
没了无邪的干扰慕青为他上起药来就顺利快捷许多,在中掌处涂好外伤药后,他盘膝坐于无邪身后,双掌贴着他后背
将真气输入他体力,助他化开伤处瘀血。
无邪之前与商千奕打斗一场耗去不少体力,刚才与慕青一番纠缠又折损了许多心力,此时穴道被制又失去行动能力,
慕青的真气一入体,他就觉得浑身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一般暖洋洋的,没过一会儿就眼皮涩重困意十足了。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慕青收回双掌,将已经熟睡的无邪轻轻放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后关门退出房外。
卿尘不在厅中,院里也空无一人,慕青霎时有个不好的预感,刚才他与无邪在房中发生的动静一定令他介怀了。
无邪的的呻吟与那句话太容易令人想入非非,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慕青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37
无意中在厅里又扫一眼,慕青发现窗前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刚刚被人动用过,悬在笔架上的两管昨日刚买的狼毫笔端浸
着水,两只瓷碟里一个盛着烟墨,一个盛着朱砂,显然用过的人走得匆忙尚未来得及清洗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