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第几重 上——玉案青

旁边的观众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哪里哪里？”

慕青精神一振，抬头去看，武馆内快步走出几人来，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极为惹眼，步履轻快意气风发，面相十分俊美

，大约二十七八年纪，穿一身湖蓝色织锦云袍，外罩一件黑貂皮大衣，更加衬托得他面如冠玉唇若涂朱。

慕青想，这男子必定就是商千奕了，他眉目之间与商雪如有七分相似。

商千奕来到擂台边，一掀衣摆跃了上去，姿态极为潇洒美妙，还未开口已经引得台下众人一片喝彩叫好声了。

他抱拳向观众还礼一周，然后笑道：“商某有事来迟了，请各位朋友原谅则个。今日天寒地冻大家还专程来此给这擂

台赛捧场，商某实在感激不尽。今晚商某作东，赛后头一百位领到请柬的朋友可以去本镇得意楼喝杯薄酒。”说罢伸

手朝贵宾区一张八仙桌上一指，那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叠大红烫金的请柬。

话音一落，台下又是掌声如雷。

慕青看得分明，老赖喜得抓耳挠腮眉开眼笑，不用说，他等下挤破头也是会争抢一张得意楼的请柬的，至于让狗剩子

好好表现搏得商千奕青睐之事只怕都顾不上了。

场中气氛显然已经被商千奕一番话挑到高潮，虽然他刚才说明请柬要赛后再领取，但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朝贵宾区

那张八仙桌靠拢，唯恐比赛完了自己会落于人后。

老赖正是这急不可耐者之一，拼了命地往前挤，连狗剩子被人流冲得一跤坐倒在地也无暇理会。

眼见有个高壮如塔的汉子没留意脚下情况就要踩上狗剩子撑在地上的手，慕青想也没想直接扑了过去，一把将那汉子

推开，然后将明显受到惊吓了的狗剩子扯了起来，低声吩咐道：“这里人太多，你到外面等你爹吧”。

狗剩子浑浑噩噩“哦”了一声，然后钻到人群外面。

那汉子被慕青推得一个趔趄，要不是后面人多只怕还要退上好几步，等他稳住身形看到慕青后禁不住破口大骂：“日

你娘的，你推老子作甚？老子——”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汉子突然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住了声，整个人也僵在了那里。

慕青听汉子声音突然断开不由觉得蹊跷，转头一看立即暗叫麻烦，那汉子身后站着无邪，正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脸上分明写着“看你还往哪里躲”。

没奈何他只能上前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虽说在九霄宫时两人不欢而散，但如今已经正面遇上，他要再故意避开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无邪从被他点了穴道的汉子身后绕出来，不答反问：“你来得我就不能来吗？”

慕青耸耸肩，“当然可以。”顿了顿又问：“不过你的伤……”

无邪眼中一亮，脸上却换了一副愁苦表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几天下雪天冷，背脊好像有些疼。”

慕青闻言肃然：“那可能是伤到筋骨了，等下我帮你看看。”

“不必了吧，小爷身子骨没那么娇气。”无邪故作轻松状。

慕青正色道：“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马虎不得。”

无邪不再推辞，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分外动人，“那就有劳慕大侠了。”

慕青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无邪对他的态度比一个月前似乎有了不小的转变，言辞神情都软化柔和许多，这虽然

是个好现象，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大适应了。难道一个月不见这个满肚子鬼心眼的少年就转了性子，此番前来清平镇

不是来找他的麻烦，而是来与他叙旧的？

不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邪对他如此友好一定是想麻痹他，趁他不备时再出其不意狠狠报复他一下。慕青琢磨着

还是这个猜测最靠谱，再看无邪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分警惕。

无邪朝慕青挑挑眉，嗔怪道：“想什么呢，看到小爷不高兴么？小爷这趟可是专程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慕青讶然，“真的？”

“假的。”无邪笑道，然后转头去看台上的商千奕，“等下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慕青心中疑惑，却也跟着将视线转回擂台。

此时商千奕道：“诸位都知道商某设下这擂台赛目的是以武会友光大武道，所以大家比试时点到即止就好，勿要伤了

和气。现在比赛继续进行，商某在台下为各位朋友助威。”说罢就要从台上跃下。

“且慢！”

无邪适时开了口，音调虽然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都听到。

他继续不紧不慢道：“小爷想跟商大少你过两招，不知道商大少能否赏脸？”

众人顿时哗然，谁这么张狂放肆，居然敢明目张胆向商千奕发出挑战？无数目光霎时齐刷刷向无邪投了过去。

待众人看清无邪的模样后，先前鄙夷不满的情绪不由收敛了些，纷纷猜测他是哪家名门大派出来闯荡江湖的小弟子，

如此年轻气盛，就不知道功夫是不是也跟他的长相一样这般漂亮。没办法，无邪的作派实在招摇，让人小觑不得。

商千奕微怔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光，似乎对无邪的现身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一派从容淡定，笑答：“这位

少侠客气了，承蒙少侠看得起愿意跟商某切磋，商某理当奉陪。”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青没想到无邪居然出了这么一招，不由有些担心，低声道：“你向他挑战做什么？你有把握打得过他么？”

无邪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没把握，可小爷不是想帮你嘛！”

然后他不再废话，噌地一下从地上跃起，然后踩着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头掠上了擂台，衣袂当风飘逸飞扬，令他看起来

有如一只翩然起舞的火鸟，姿势比先前商千奕的亮相更加美妙三分。

围观者忍不住发出一片赞叹不已的啧啧声。

34

慕青禁不住笑了起来，无邪看来是故意卖弄轻功想要将商千奕比下去了。虽然他也承认他的姿势十分美妙悦目，但却

又不由自主想起两人在玉河府初次见面对打时，自己割断无邪腰带而令他手忙脚乱出的那场洋相。

若是无邪知道自己这番刻意表演在他眼中打了折扣，只怕又要吹胡子瞪眼跟他发脾气吧？想到此处慕青越发觉得好笑

，先前对无邪的担心倒减少了一半，以这少年只占便宜从不吃亏的性子来看，他此番上台必定是有所准备的，他且擦

亮眼睛看他如何表现就好了。

商千奕也喝了一声彩：“好！看不出少侠如此年轻，轻功却这般了得。不知少侠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师承哪位高人

？”

无邪一脸天真地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看我功夫好，也想拜我师父为师？”

台下的慕青又想笑，别说，无邪装模作样起来欺骗效果相当不错。

商千奕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无邪的表情看上去天真单纯一副不通世故的模样，可两人之间距离不到三尺，他

清清楚楚从他眼中看到狡黠的捉弄意味，登时就明白这少年是故意来找茬的了。

有意思，你想玩儿是吧？大少爷我就陪你玩儿，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他不动声色地笑道：“拜师倒不至于，不过以后有机会少侠不妨为商某引见一下。”

无邪翻了个白眼，“那得看家师有没那个闲功夫了。废话少说，开始吧！”话音未落短剑已然在手，朝商千奕刺出凌

厉一剑，出招时带了三分杀气。

商千奕打量他的玩味目光以及他不软不硬的回答都让他极不舒服，本来他见不得此人一副志得意满惺惺作态的模样，

上台来主要是抱着戏耍的心理，现在被商千奕这样一激，倒是真动了几分争强好胜的念头。

商千奕也不敢怠慢，扬手接过台边乔磊抛过来的一柄长剑凝神与无邪对打起来。

慕青看了片刻就明白了无邪上台的意图，他是故意与商千奕交手，好让自己看清商千奕的武功路数与内力火候，心中

顿时有些感动，看来无邪之前所说助他一臂之力的话并非虚言了。

显而易见，他这回又欠了无邪一个人情。

商千奕与无邪一个蓝衣一个红裳，一个潇洒一个飘逸，打起来花团锦簇犹如舞蹈一般，台下观众多是不会功夫的门外

汉，只看得眼花缭乱喝彩不断，根本不懂什么明堂，只觉得精彩过瘾。

慕青的心情却不那么轻松，卿尘说的不错，商千奕的功力的确比他高出一筹，比无邪自然也要厉害一些，只不过他显

然并不急于将无邪打败，只是从容不迫地见招拆招。

无邪对商千奕的实力更是身有体会，早已收起了先前的轻忽鄙夷之心，使出了十成本事与他周旋。

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地上台挑战商千奕，是因为他看准了一点，商千奕自持擂台赛主办方的身份，又极力想打的漂亮

好看些，必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下真的对他使出什么厉害的杀招将他打伤，而他却不必有什么顾虑，完全可以放开了打

，只要能够多拖延一点时间，让台下的慕青多了解一分商千奕的底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个有所顾忌，一个浑不在乎，因此在台下观众看来，两人旗鼓相当打了个平手。

很快，无邪与商千奕打了六七十个回合，估摸着慕青应该看的差不多了，决定见好就收。

他故意做出体力不继的样子脚下一个踉跄卖了个破绽出来，商千奕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当他在身子稍倾之时会有

后招出来，于是长剑顺势递出格住他短剑，左掌同时朝他右肩拍出。

无邪等的就是他这一掌，当下并没有侧身让开再回补一剑，而是不闪不避迎了上去。

慕青大惊，脱口叫道：“无邪当心！”

这个提醒对场中形势自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啪”的一声闷响，正津津有味观赏比赛的观众眼睁睁地看着无邪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台上斜斜飞了出去。

慕青急忙越众而出飞身抢上，在无邪落地前一瞬，长臂一展将他抄在怀中，低头急问：“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无邪脸色有些发白，唇边一线血渍殷红刺目，却依旧挂着一抹浅笑，顺势将手臂挂上了慕青脖颈，不以为然道：“没

事，小爷死不了。还好你接住了我，不然掉到这烂泥地上弄脏了袍子可就不好看了。”

慕青皱眉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眼见无邪被自己打落高台，商千奕也脸色微变，不明白无邪方才为什么硬生生受了自己一掌。他那一掌无论是速度还

是力度都只有六成火候，以无邪功力完全可以避开的。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无邪为何可以避开却没有避开的时候，台下观众已经一片哗然，显然都没料到情势会急转直下，商

千奕竟然将绛衣少年打得吐血落台。

顿时就有不少人暗自嘀咕，为何一向温文尔雅的商大少会对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使出如此重手？此时再看商千奕的

目光不免带上了疑惑猜忌之色。

商千奕暗道不妙，赶紧高声询问：“少侠，你怎么样了？实在抱歉，商某没有留神伤到了你。我武馆中聘有治伤名医

，请即刻随商某到后台诊治！”

无邪略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答道：“商家堡的商大少果然名不虚传，小爷学艺不精甘拜下风。至于治伤就免了，两年

后小爷再来领教。”然后低声催促慕青：“别理他，快走！”

慕青担忧无邪伤势也无心在此地再作逗留，当下抱着他迅速退出场外。

无邪回答商千奕的一番说辞正是之前那位潘少侠落败后说的场面话，商千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正待开口再行安抚，

却见刚才飞身而上接住无邪的男子抱着他匆匆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街边一条小巷中。

商千奕刚才看的分明，那戴着斗笠蒙了大半个脸的男子轻功十分出色，此时见二人飘然而去对自己一番好意根本不领

情，心中不免恼火不已。同时，无论是无邪还是那看不清长相的男子身手都相当不错，而且武功路数明显不属于正道

之中任何一个成名派别，又令他心中疑窦顿生。

他清咳两声压下场中观众的交头接耳，肃然道：“刚才那位少侠与商某比试途中旧疾复发，力有不逮时才中了商某一

掌。还好他伤势应该不重，等下商某会携同武馆大夫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这么一解释众人先前心中对商千奕的一点顾虑与不满登时化解大半，更有人翘起拇指赞道：“不愧是商家堡的商大少

，瞧这份气度与胸襟，让人不服不行！”

旁边立即一片附和之声。

商千奕微微一笑，拍拍手道：“商某有事先行退下，比赛继续进行。”然后转身跃下高台，与台边一名武师耳语两句

后退回武馆之中。

于是台下观众重新打叠精神继续观看擂台赛。

慕青抱着无邪疾步穿梭于清平镇的街巷之中。

从擂台赛所在镇中心的位置退出后，他很快感应到身后有人跟踪，不用说一定是商千奕派的人了，他立即加快步伐狂

奔起来。

好在前几日他已经将这片区域摸个了一清二楚，因此没过多久就甩掉了尾随者顺利回到小院。

途中无邪一直柔顺乖巧地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慕青见他脸色渐渐恢复如常显然伤势并不算太重，禁不住低声埋怨道

：“刚才商千奕那一掌你为什么不躲开？若他再多出两成力气只怕你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无邪笑嘻嘻道：“你当小爷是傻的，自寻死路？我就是看准了他不会使出那么大力气才受了他一掌，就是想当着那么

多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看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得意模样我就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上一脚。”

慕青对他这孩子一般的戏耍心态颇为无语：“胡闹，这还不傻？商千奕那样玲珑八面的人物，对付这种局面还不是小

菜一碟，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太难堪，你却真的被他打伤了，你说到底是谁吃亏？”

无邪心中暗觉好笑：傻的人是你才对！小爷什么时候做过赔本买卖？我若不受点伤吐点血，你能这样好声好气地伺候

小爷么？看小爷这回还不把你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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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心里好笑，嘴上却可怜兮兮道：“好象是有点损人不利己，真不划算……姓慕的，我可是为了你才跟他上台比试

的，现在又受了伤，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丢下我不管了。”

他这么一强调，慕青心中自然多出一分欠意，当下应道：“怎么会呢？你放心吧，我慕青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说话之间慕青来到小院外，他将无邪轻轻放下来，正要掏钥匙开院门，忽然发现不对头，院门上的锁开着，门是虚掩

的。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早上出来时明明将门锁好的。

很明显，家里遭了贼。

这时，院中厢房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无邪受了伤警惕性降低没有听到，他却听得分明，看来贼人还在家里并

未离开。

无邪侧身靠在慕青身上没注意到他脸色突变，抬眼看了看破损长草的院墙，不由习惯性地嗤之以鼻：“你就住在这么

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么？这哪能住人？当猪圈还差不多！”

慕青没空跟他斗嘴，低声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看看。”

说罢猛然推开院门闪身而入。

无邪对他突然丢下自己颇为不满，嚷道：“喂，有没有搞错，跑那么快做什么？你差点害得小爷摔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