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这么说着,他心里却很想掐死自己,他原本的确不知道无邪叫什么,可是要说没有过节那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他
与他打过一架,赌过一场酒,还被他借酒发疯亲过一回……
想到那莫明其妙的一吻,容若再次心烦意乱起来。他在清平镇的街上晃悠几天了,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红衣如火的少年
。
想到此处,容若心中一惊,他找无邪作甚?
慕青见容若脸色变幻不定,不由关切道:“出了什么事么?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容若勉强笑道:“没什么,昨晚没睡好吧。”
再次冷场。
慕青无声叹息,看来容若依然对他怀有很重的抵触情绪,并不愿意跟他交流什么。他低声道:“我还要去买东西,先
行一步了。既然不回沉香谷,你自己一人多保重吧。”说罢转身离开。
“大师兄!”容若紧追一步。
慕青回过头来,容若有些艰难道:“大师兄,帮我代师父问声好,再,再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慕青心头一软,温言道:“好的,我一定转告他。其实,你不必过于内疚自责,他一点也不怪你。”
容若觉得眼中有些潮热,赶紧偏过头,“那就好。我,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匆匆走开。
慕青目送他离去,心道,几日不见,这位二师弟似乎成熟了许多。卿尘若是听到他说的话,心情一定会舒畅许多吧。
等慕青买了一大堆足够一人吃用多日的食物回到小院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在房顶上铺下一层金红的轻纱,院子
上空升起淡蓝的袅袅炊烟。
他快步奔进厨房,对正在案前忙碌的卿尘责怪道:“怎么这么快起身了,不是说了不许下地的么?”
卿尘回头一笑,“我已经躺了一天了,不活动一下怎么行。再说这点事情也花不了什么力气的。”
慕青将手里的物事放在地上,从墙上取了一块干净抹布将卿尘湿冷发红的手擦净,然后放在掌中轻轻揉搓,“厨房里
烟熏火燎油腻得很,以后这些粗活等我来做就好。”
卿尘宛尔,“什么都让你来做,那我做什么?”
慕青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宠溺道:“你只用看书、作画、赏景、喝茶便好。”
卿尘是这般清雅脱俗的人物,岂能沾染一星半点污渍。
卿尘抬头望着他,认真道:“不好,那样的生活虚幻缥缈不切实际,我想和你一起过有冷暖有烟火、任何一个普通人
家都会过的日子。”
慕青感动到无以复加,情不自禁将他拥入怀中。
两人静静拥抱片刻后,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道。
“糟糕,饭烧糊了!”卿尘连忙从慕青怀中挣出来冲到灶台边。
慕青笑了,“没关系,那就吃锅巴好了。”
只要与他在一起,怎样都没关系。
这晚,两人的床铺合二为一,在慕青的提议下,尽管他清楚这样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意志与忍耐的考验。卿尘什么也
没说,只是轻轻一笑,算是默许吧。
月上中天,慕青与卿尘相对而卧,看着他沉静舒缓的睡颜,闻着他发间淡淡的烟火气息,内心满足而欣然。
若还有不足,应该就是他不能与他靠的太近吧,不能与他相拥而眠,否则他一定会把持不住想要他。
仿佛感受到慕青的凝神,卿尘的眼睫轻轻颤动数下,却并未睁眼,只是缓缓伸出手来。
慕青握住那只温软的手贴着心口而放,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绪就此平静下来,不消多时也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不明慕青就起了身,在他轻手轻脚出房的一刹那,卿尘在身后轻声道:“我知道你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
做,不管有任何艰难险阻。可是,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无论你遇到什么难事,请为我保重你自己,如果你在
乎我。”
慕青眼中一热,低声道:“我会的,你也多保重。最多一个月,我一定回来。”然后迅速开门离去。
他不敢回头,不敢多看他一眼,不敢陷入似幻似真的温柔乡中沉醉不醒。
52
无邪在一间名叫蓬莱的豪华馆驿住了三天,这三天里什么事也没做,睡醒了喝酒,喝醉了再睡,如此周而复始。
明知道这么做极其无聊,他仍然觉得非这么做一回不可,清醒着喝酒的时候把前几个月经历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回想
了一遍,喝到半醉不醒的时候就把自己扔到床上睡大觉。
一个人喝酒终究是很闷的,远不如那天与容若拼酒来的有意思。虽然事后头疼的恨不得把它揪下来一脚踢飞,但喝的
时候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醉也醉得酣畅淋漓,完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不像现在一人独酌,至少还得留三分清醒才
行。
三天后的黄昏,无邪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决定第二日离开清平镇回九霄宫。
为了慕青,他已经无所事事地在外游荡了两三个月,此番回去说不定还要领受一次刑罚。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了,
都是他自找的。
离开前,怎么说也得去和慕青道个别,也算给这段一厢情愿的单恋划个终止符吧。
如果临走前能把慕青和那小白脸捉弄一番,让他俩闹个别扭吵个架什么的,想必会比较有趣……无邪出了蓬莱,一边
打着小算盘一边信步来到小院外。
“姓慕的,小爷大驾光临,还不赶紧恭候迎接!”
无邪拍着院门中气十足喊了一嗓子,结果出来的人是卿尘而非慕青。
卿尘朝他温和一笑,“是无邪啊,这些天你还好么?慕青今天早上刚刚出门了,现在不在家,你找他有事吗?”
不在家?那他捉弄人的算盘不是要落空了。
无邪顿时没好气,不答反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卿尘道:“不清楚,他说最多一个月吧。”
无邪又问:“那他去哪里了?”
卿尘道:“他没说。”
无邪皱眉,心里颇为恼火,“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他把你当块宝一样捧着,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这个人究竟有
没有心的?”
卿尘不以为忤,淡淡道:“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不告诉我就是不想我担心也不想我插手,所以知道不如不知的好
。”
不过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无邪先是不满,然而稍一细品忽然就气短。他本以为自己虽与慕青相交时间不长,却应该
是最了解他的人,但此时与卿尘相比,的确还有一段距离。
看着那双清透至底的眼眸,无邪第一次想,或许,这个人真的比自己适合慕青吧……
来时计划好的恶意小把戏自动消解,无邪觉得有些释然,又有些伤感,抬头看看这座自己住过大半个月、眼泪多过欢
笑的小院,低声道:“他那个人脑子正常的时候还算聪明,但一根筋起来就会蠢笨如牛,偶尔也需要人去点拨一下。
别让他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自己去钻牛角尖,那样太辛苦,或许会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回头。”
说罢,他朝卿尘弯唇一笑,“祝你们幸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卿尘目送那团耀眼的火焰渐渐远去,心中叹道,慕青,若你选择的是他而不是我,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可是,既然你选择了我,我自不会辜负了你的选择,你相信么?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无邪连日来第一次感觉心口没那么郁结,连步伐也比来时轻松几分,嘴里也不由自主哼起了
小曲。
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隔着四五丈远的距离,似乎有人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抬眼一瞧,街对面站着一个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是容若。
他没来由地感到心里有一分欢喜,看来今晚不会再一个人无聊地喝闷酒了。
正要开口打招呼,无邪突觉颈中如蚁噬般微痛一下,紧跟着四肢麻痹脑子里一阵晕眩,然后人就无力地软倒下来。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他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容若面色突变一脸焦虑地朝这边狂奔过来。
闭上眼睛后,他还来得及在心中感叹一下,小爷今日真是阴沟里翻船了,姓容的,若不是因为见到你小爷就不会分心
,不分心也就不会着了人家的道儿,这回我若是大难不死,那死的人就是你了……
天色微明时,慕青到集市上与头天下午约好的一对常年往返于清平镇与望郡的果农夫妻顺利接上头,然后搭着夫妻俩
拉着水果的马车去往望郡。
经过昨日早上与济沧海的短暂交锋,对于慕青而言,望郡是他目前首当其冲迫切想要去的地方。他明知自己这一行为
鲁莽而又有些幼稚可笑,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亲自发现真相。
果农叫张宝全,和妻子在清平镇郊的山头上有一片不到十亩地面积的果园,种些梨子苹果等寻常水果。不过园子中间
一个山坳里有一眼温泉水,只在秋冬季节才会流出来。温泉水滋养了泉边一棵数十年树龄的老梨树,使它也反常地只
在秋天开花,在冬天成熟,而且结出的梨子也比普通品种要爽脆清甜细腻可口。
这棵独一无二的老梨树一次只能结百来斤梨子,其中一半供应给本地最有财势的商家堡,另一半正是供给它的亲家—
—望郡的济氏主宅。这梨子名曰玉梨,最初还是由商雪如命的名。
慕青头天在集市上采买物品时,正碰到路上有马匹受惊在街中横冲直撞,他手疾眼快推开了正挑着两个箩筐的张宝全
,不单救了他一命,而且筐里的梨子也一个没伤到。
张宝全夫妻俩对慕青感激不尽,因为整个果园的收入只够应付他们半年的开支,另外半年全靠这两筐玉梨来保证了。
慕青听闻他们第二天就要将其中一筐玉梨送往望郡的济氏主宅,顿感这是个不可错失的良机,于是跟夫妻俩说他也正
好要去望郡,不如结伴同行,夫妻俩欣然应下。
此时的他,已经化名为木易。
张宝全三十余岁年纪,身材瘦小却极有精气神,常年风吹雨打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他妻子张刘氏倒是高大丰满十分壮
实,颧骨上两团红云,笑起来眉眼弯弯极为亲和。
天寒地冻,马车上的三个人从头到脚裹成了粽子一般。夫妻俩一边赶车一边十分热心地与慕青闲聊。
“恩公,昨日因为要给商家堡送梨子走的仓促,还未请问你在望郡做什么大买卖?”
“恩公不敢当,昨天的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张大哥和嫂子不嫌弃叫我一声木兄弟就好。不瞒张大哥说,小弟还从未
去过望郡,因为双亲早已过世,在清平镇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听人说望郡地方更大机会更多,小弟就想过
去试试,看能不能转转运。”
“原来如此,年轻人是该出去多闯荡闯荡,望郡也的确是个热闹地方,木兄弟要是去了肯定能有出息。”
“没错!木兄弟,听你口气还没成家吧?嫂子看你相貌周正一表人材又有一把子好力气,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到
时候就会有许多俊俏小姑娘排着队等你挑了!”
慕青笑着拱拱手,“多谢大哥大嫂吉言了。”
至于俊俏小姑娘,还是免了吧,他已经有了世上最好的那个人。
清平镇距离望郡约摸有四百里路程,以马车正常速度要走上两天。
张宝全夫妻俩一路上闲话望郡大事小情,慕青听得极有滋味,偶尔说个笑话逗得他俩前仰后合,三个人有说有笑旅途
极好打发。
途中打尖住宿时慕青几次想要主动承担三人开销,都被张氏夫妻拦了下来,救命之恩他们都无以为报,搭个车根本算
不了什么,何况一路行来慕青还有数次轻轻松松就将他们陷入泥泞的马车拉了出来,又帮了他们的大忙。而且他年纪
轻轻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到新地方闯荡总是多点银钱傍身为好。
见这夫妻俩如此热心实在,这天下午快到望郡时,慕青斟酌着说道:“张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去济氏主宅
谋份差事,省得我自己一个人在望郡人生地不熟瞎折腾,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帮我向济府管事的介绍一下?”
张宝全想也不想就干脆应下,末了又有些犹豫,“木兄弟,你救了我一命要我做什么都应该,只是大哥我虽然给济家
送了多年玉梨,但也是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有份量的话,就怕帮不上兄弟多少忙。”
慕青不以为意地笑笑,“大哥多虑了,只要你带我进济府介绍给管事的就行,其余的就由我自己来应对,一定不让大
哥为难。”
张刘氏推了自己丈夫一下,嗔道:“糊涂!就凭木兄弟这般人才哪里需要你来帮什么忙,你只管把他领到周管事跟前
去就好了。”
张宝全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没错没错,是我糊涂了,明天一早你跟我们一起去济府送玉梨好了。”
于是进济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望郡果然比清平镇富庶繁华许多,大街小巷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济氏主宅与望郡王府自然是这座城里地位最为显赫的两户人家,分别座落于望郡北边左右两端,彼此遥相响应。
傍晚,慕青与张宝全夫妻俩在与济家大院隔着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找了家小旅馆安顿了下来。
一宿无话。
隔日一大早,张宝全夫妻来敲慕青房门,却见里面走出来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大概二十余数年纪,五官周正俊朗,只
是面皮稍嫌粗黑。
慕青赶在张宝全开口询问前将他们拉进了屋里,解释道:“大哥嫂子,小弟怕本来的模样让济家人看了不放心,嫌我
太年轻办事不牢靠,所以小弟在脸上摸了点黑灰,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显得老成一些?”
张宝全夫妻恍然大悟,再细细看了慕青一回,不由一起笑了。
张宝全赞道:“木兄弟真有你的,你不说我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你了。”
张刘氏倒有疑问:“是啊,这么看起来是要比原来老相很多呢,就是可惜了小兄弟你本来的好相貌。不过,如果真的
进了济府做工,你还要天天在脸上抹灰么?那会不会太麻烦了些,若是让人发现你本来不是这个模样……”
慕青笑道:“嫂子真是心细如发顾虑的周全,小弟这样只是求个稳妥而已。若真的进了济府,我会渐渐把脸上的黑灰
去掉一些,时间长了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万一有人问起,我就说原来在外奔波谋生晒得狠了,如今安定
下来自然就养好了些。”
济沧海和商雪如都是见过他的,他自然不能以本来面目进入济府,他只需混进去呆个十天半个月便好。一旦探听到他
想知道的事情,再找个由头或犯点错误让济府将他辞退便可。
张刘氏释然,点头道:“不错,是这么个理。”
夫妻俩把进入济府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又交待一遍后,三个人每人用扎着红绸带的新篾篮装一篮玉梨去往济府。
53
济氏主宅与商家堡相比,少了一分富丽堂皇,多了一分严整大气,青墙黑瓦古朴方正,一看就是数百年的老宅,沉淀
着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张宝全夫妻俩与看守偏门的门卫老郭比较相熟,见面就热络地寒暄了好一阵。
老郭检查了三篮玉梨后才发现与夫妻俩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不由疑道:“这位是……”
张刘氏忙道:“郭大哥,这是我娘家的一个侄儿木易,为人踏实肯干,想在贵府找份差事做,不知道眼下府上需要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