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也解不了。我一直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和铭拓,我说不出口……」
「翦幽,白晨在你身上种的蛊叫封灵,它会封住你所有的能力,白晨早就知道你因为旧伤已无法再练玄冥神功。封灵
是他这几年来潜心研究出的蛊,它会在封印你的能力後,为你彻底治好内伤。」
「白晨他……在知道融血不解他就活不久的情况下,还是坚持要做出封灵,他知道你因为白陌的事恨著季家,所以一
直不肯让你来看看融血,是我骗他说有些白陌的遗物要交给你,才让他答应带你回来住几日的。白晨说你从沁风王那
处得到过一本簿册,簿册上记载了白陌到季家来的事。那本簿册的主人,是府上曾住过的客人,他说记载下这个故事
,才有可能找得到别人来解。翦幽,求你看在白晨是你徒弟的份上,救救他吧……我们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季承华断断续续地诉说著往事,好几次因为咳嗽几乎接不上气,是翦幽给她吃了一颗百灵丹,才让她有力气将那些话
全部说完。
她说的时候翦幽一直安静地听著,面上始终没有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相信了多少,又不相信多少。
季承华说到後来几乎要绝望,事隔了近二十年,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如果翦幽不相信她,她
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只是在押最後的赌注,赌一赌翦幽对白晨有些感情,既然白晨如此想著翦幽,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本来应该很好
才对。
她只不过是最後赌一下,翦幽不会愿意看著自己的徒弟惨死。
当年的事,根本说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季承华到现在仍然搞不清楚,白陌和她哥哥之间那些隐约纠缠的感情究竟是什
麽。
友情?似乎不止。
爱情?怎麽可能?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何来如此深厚甚至凌驾於亲情的友情?但是爱情,两个男子,怎麽可能产生爱情?
翦幽的平静似乎到了最後开始产生隐约的动摇,他慢慢抬起头,幽深的眼瞳在室内暗沈的光线下泛起墨色的暗潮,随
即那暗潮缓缓沈淀,在一片翻腾和挣扎之後又归於平静。
季承华知道翦幽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
第八章
「带我去看融血母蛊。」沈寂了许久後,翦幽淡淡开了口,他站起身,望著满室的千尸,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向季
承华,「把千尸引些进去。」
季承华因为服了百灵丹,体力稍微恢复了些,她坐起身,口中念著引词,伸手将一部分千尸引进了瓷瓶里。
翦幽接过瓷瓶封好,转身往外走,身後季承华全身颤抖著向他躬身,眼中已无法克制地流下了泪水,只可惜她已无力
下床,只能让夏铭拓带翦幽去。
翦幽没再回头看她,沈默地出了门。
夏铭拓引著翦幽一路往季府的後门走,路上几次张口想说什麽,都因为翦幽明显处於沈思的表情而打住。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家仆,出了後门上了一辆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停在一座古宅前。
「这里就是季家祖宅,三十年前举家迁到现在的住处後,这里一直空关著。」夏铭拓说著,跳下马车走过去开门。
翦幽在他身後下车,随即停在古宅门口抬头看向书著「季府」二字的匾额。
那匾额三十年未经修葺,已蒙了厚厚的灰尘,四角都腐朽掉漆,看上去摇摇欲坠。
但是就是在那个匾额上,翦幽看到了融血的幼虫,银色的小虫在匾额腐朽的角上密集地分布著,样态极为可怕。
看来,母蛊经历百年蜕变,又进化了不少,如今开始衍生能够在人体以外的地方生存的幼虫,如此下去,再过数十年
,恐怕广陵所有的人家都会受融血诅咒。
再不消灭母蛊,遭殃的将不仅仅是季家。
夏铭拓已打开了大门,引著翦幽走进去,因为房子一直空关,所以无人打扫,院落内满是尘埃,到处都飘著蛛网。
走到後院,夏铭拓推开一扇小门,点起挂在墙上的火把,示意翦幽跟他走,门内是一道往下的扶梯,极为狭窄。
「这下面本是祖先生杀祭品的地方,後来朝廷取消了各种祭司的规矩後就空置了,所以谁都没想到,那人居然将母蛊
养在这里,等发现时已经迟了。」
夏铭拓一边小心引著路,一边做著解释,翦幽的目光一直顺著墙壁的角落,那里到处都是融血的幼虫,从时间来看,
至少已经繁衍了三年。
到了地下,只见约莫三丈宽的地下室泛起一片明亮的银光,夏铭拓站在楼梯口,似乎不敢继续走近。
翦幽却一步步走了进去,随即慢慢看清了融血母蛊的形态。
那是一只能够幻化变形的蛊兽,此刻,它正变出一个模糊的少女模样,它的子蛊在室内结成了巨大的类似於蜘蛛网的
东西,少女就坐靠在网中,直直看著翦幽。
每一只蛊虫身上都散发著银光,所以整个地下室充斥了银色的光芒,少女的眼睛只有一只,翦幽知道眼睛就是母蛊的
核,失去的右眼,应该就是被白陌砍下了。
从未见过进化度如此之高的蛊兽,翦幽微微失神了数秒,目不转睛地看著那少女的左眼,就好像被夺了魂一般。
夏铭拓见他许久不动,心中不禁担心,小声叫道:「药师?药师?没事吧?」
这里他虽然已来过好几次,但是每次踏进来还是觉得浑身冒冷汗,他本身虽然不懂蛊术,但是也看娘用过几次,但是
那些蛊术,又哪里能和眼前这可怕的情景比较。
若非娘说融血是静虫,不会攻击蛊术师外的普通人,他根本不敢踏进这里。
翦幽似乎终於回过神来,却又往前走,径直走到了融血母蛊跟前,脑海中在刚才闪过了极为荒谬的想法,他忍不住伸
手轻轻触上了少女的额头。
碰触的一瞬间,眼前猛然闪过光之洪流,他瞪大眼睛,额头的连心蛊传来无比灼热的痛觉,下一刻,被隐藏在这里长
达二十多年的秘密,骤然印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承轩,我已知晓杀死母蛊的方法。」
「真的麽?」
「嗯,融血母蛊有两颗核,只要两颗核都被完全吞噬,便可杀死母蛊,只不过……」
「只不过什麽?」
「一个药师,只能吞噬一颗核,而且,吞噬之後……会……」
「会怎样?陌,不要瞒著我,告诉我真相!」
「会……死……」
「不!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解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为了我去死。」
「也许,我可以去收个徒弟,如果两个人有连心蛊相连,又有玄冥神功的心法相抗,也许不会死也说不定。」
「不,不要,我不要你为我冒这个险。」
二十年前被白陌用连心蛊留下的影像仿佛就在眼前上演,他没想到自己那遗世独立、沈默寡言的师父,竟也会有如此
温柔的表情和神态。
动用了连心蛊,就说明这里对白陌来说,是永远也放不下的念想。
明明和他在一起时,白陌总是没有表情的,明明和他在一起时,白陌总是很冷淡的,明明……
原来,他只是白陌为了杀死融血母蛊而收的徒弟,原来,根本不是为了让玄冥门的功夫後继无人,原来,他只是一颗
棋子……
等了十七年的真相居然如此讽刺,翦幽只觉得如入冰窖一般浑身冰凉,从残像中醒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就算是知道白晨是季家的儿子,他都不曾绝望,从小到大的信仰在这一刻突然崩塌,他忽然不
知道自己这麽多年来努力的意义到底是什麽。
「药师?你怎麽了?」夏铭拓看到翦幽跪倒的瞬间,再也无法干站在楼梯口,忙冲上来要扶他,却看到翦幽一头黑发
如墨般铺陈在地面上,已有无数融血的幼虫爬在了上面。
原本因为感觉到翦幽身上蛊术师强烈的气息而不敢动弹的蛊虫们,竟是能察觉翦幽剧烈的情绪波动一般,想趁翦幽失
神之际将他吞噬。
那些虫爬得很快,而且正顺著黑发往上爬,夏铭拓吓得顿时僵住了身子,来过这里几次,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些幼虫居
然直接往人身上爬。
他惊骇地不断往後退,大声叫著翦幽,却始终不见他有反应。
此刻的翦幽,心神俱伤,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是白陌与季承轩的对话,对於那些正争先恐後爬上他长发的幼虫根本毫无
所觉。
就在夏铭拓以为翦幽要完蛋时,身後突然传来一阵劲风,那风夹杂著幽蓝的火焰,瞬间闪过他身侧,直接围住了翦幽
,火光很快烧起他发上的幼虫,却不会烧伤他的长发。
空气中顿时传来阵阵焦臭味,原本坐在网上的少女突然发出嘶哑的叫声,如野兽一般让人心惊,夏铭拓不敢再呆,转
身往外跑。
便在他转身的刹那,有人「嗖」地从他身边穿过,冲到里面一把拉起翦幽,在幽蓝火光被融血蛊兽扑灭前,将他拽了
出来。
三人一出小门,夏铭拓立刻将门锁上,一转头,只见白晨抱著已然昏厥的翦幽,正满脸煞气地看著自己。
「铭拓,我应该说过,不许带他来这里!」愤怒地吼了一句,白晨只要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就要浑身发抖,他再
晚一步赶到,翦幽恐怕就会被那蛊兽吞噬了。
果然,他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姨妈让翦幽来,姨妈根本就还没有死心。
连自己都解不了的融血,以翦幽现在的身体怎麽可能有办法解,与其让他劳心劳力还解不了,不如一开始就放弃。
他自功力恢复继续练玄冥神功後才明白,翦幽当年在第七层的最後一关破功,会对五脏六腑造成多大的损伤,那之後
翦幽看上去很快恢复,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制造出的假象。
想到翦幽也许这麽多年还未好好调理,他心里就想被扎了根针一般,所以他费尽心血也要做出封灵。
在风山重逢时与翦幽动手,也是为了看他究竟是否调理过身子,结果果然如他所料,翦幽根本就没有调理过。
白晨心里只当翦幽是因为被封灵封住了能力才会不支,却不知他姨妈并未告诉他所有真相,没有告诉他翦幽的师父白
陌,已经知道如何破解融血。
因为白晨自幼好武,所以在玄冥神功上花的功夫最多,除此之外,他的医术学得还不错,药术和蛊术却学得并不是最
好。
所以他才不知道如何破解融血,之前翦幽也很少在他面前露真功夫,所以他根本没意识到他和翦幽之间的差距。
铭拓被他吼的心里一跳,委屈地扁了扁嘴却没敢反驳,谁让他的武功不是白晨的对手,惹恼了白晨他把自己扔回地下
喂融血怎麽办?
「白晨,你就真的不怕死?」回家的路上,铭拓突然轻叹了口气。
白晨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深色瞳孔中闪过哀伤,这世上哪里来不怕死的人,人生就这麽一次,死了,就什麽都没了,
可天命难违,不是麽?
「怕。」
「那你为何不让你师父试一试?」夏铭拓觉得无法理解,娘并没有详细告诉白晨关於白陌的事,只是提到让翦幽试著
解开融血,他就立刻拒绝了。
白晨低头看怀里的翦幽,他的容貌和五年前还是没什麽变化,因为内伤一直没有彻底调理好,所以脸色苍白,昏睡中
也蹙著双眉,似乎有什麽烦心事。
「你不会明白的,他已为我付出太多了,何况我已被赶出师门,他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的。」
「可是,你不是……」夏铭拓著急地想说什麽,却被白晨一瞪,话头立刻缩了回去。
「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回头好好研究有什麽药能延命,还有你给我快点成家生孩子。」
「我可不想再害了我的孩子,要生你去生。」
铭拓哼了一声,反驳的声音有些闷,白晨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接不上话,索性不再开口。
翦幽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昏暗的马车车厢内,白晨和铭拓都望著车窗外,两人面上都带著落寞。
他脑中回味著刚才白晨说的话,心中只觉酸涩无比。
马车停下时,翦幽装出刚醒的样子起身,也没有和白晨多话,直接下了车,白晨对此也不惊讶,只是沈默地跟在他身
後。
两人直到走回了翦幽之前呆过的阁楼面对面坐下,白晨才率先打破了沈默,「委屈你在我家住几日,等封灵治好了你
的内伤,我就送你回去,姨妈说的话,你不要理她。」
翦幽不接话,抬起头直直看著他,幽深的眸子里沈淀著白晨看不懂的情绪,似乎过了五年,他们之间的距离霎那间变
得万分遥远。
原本靠对视便可以了解的对方的情绪,如今变得无法琢磨了。
而很多想说的话,在看到对方时似乎也没有了说的必要,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复杂的眸光,传递到对方眼中,变成莫可
名状的无奈和哀伤。
便这样对视半晌後,翦幽突然伸出手,轻轻去搭白晨的脉。
白晨一震,慌乱地缩回手,他缩得太快太猛,以至於翦幽根本未及反应,指腹只是刚刚搭上他的手腕,便被他躲开了
。
但是即便只有一瞬间,也已足够翦幽探到他企图隐藏的东西,融血的子蛊,已经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已随时都有
暴毙的可能。
一定是他勤练玄冥神功的关系,习武之人血液流动比一般人快,所以蛊毒毒性发作得也更快些,除非以蛊制蛊牵制毒
性,否则他很快便会死。
而若以蛊制蛊,他便会步上季承华的後尘。
翦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了窒,胸口骤然流窜过的疼痛让他不知所措,难道这便是上天的安排麽?
让他在白陌需要徒弟时出现在白陌面前,又让他在白晨需要师父时出现在白晨面前。
而如今,他尚未理清满脑纷乱的思绪,上天又逼著他要立刻作出决定了。
玉儿在此时端进了晚膳,在桌上一一布好,也不问白晨,便盛了两碗饭在他们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碗,这才笑著退了出
去。
白晨拿起筷子,有些尴尬地笑笑,「吃吧,这几日你多吃些,封灵的效力会发挥得更好。」
「五年前那夜,你说有话要对我说,究竟是什麽。」始终保持沈默的翦幽终於开了口,声音里带著缥缈。
白晨心里一阵抽痛,自嘲地勾起嘴角,五年前想说的那三个字,他现在还有说的资格麽?
他能把五年前准备好要给翦幽的幸福,当成枷锁送给现在的翦幽麽?他不能。
所以他只是扯著嘴角,淡淡笑了笑,「都过了五年了,我不记得了。」
说完,他低头开始吃饭,每一口饭菜咽下时都觉得干涩,嗓子似著过火一般,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翦幽没再开口,只沈默地看了他许久,轻轻拿起了筷子。
饭後,白晨又默默坐了会,便起身离开。
他走後,夏铭拓不出意外地又来了,手上拿著几封信,看到翦幽後默默地递上。
翦幽看到属於白陌的清秀字迹在已经泛黄破损的信封上依然清晰地展现著,三封信,每一封上都单调地写著:季承轩
亲启。
他轻轻拂过信封上的字,脑海中浮现的是白陌和季承轩相依站在融血母蛊前的身影,微抬著头看著季承轩的白陌,白
皙清秀的眉目间满是柔情。
「我娘让我交给你的,信是你师父写来的,我们一直没有动过。」铭拓轻声说著,看著翦幽的目光中有些担心。
几个时辰前在地下室发生的事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他不禁怀疑翦幽这样瘦削单薄苍白的人,真的有办法解开融血麽?
可是娘似乎觉得他一定可以,说季家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翦幽微微点了点头,轻轻拆开了信。
三封信,日期分别是白陌捡到他後的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