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请进——叶澄梢子

对于这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叶的目光不自觉地回到克寿身上，正好和他担心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对上。
有什么不对劲吗？被克寿用眼神这么一问，叶急忙否认。
“为什么这么问？我没有在生气啊！”
克寿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
克寿看似羞怯的笑了。嘿咻！肚子用了下力起身。叶的视线被克寿那年轻健壮的身躯紧紧地吸引住，就算是恋人，在人前也能不吝惜地全裸示人，对于那份年轻，叶萌生了羡慕之情。
“如果要淋浴的话，得快一点喔！今天是周末，志津绘会将结帐工作交给店员，所以她应该会提早回来才对。大概也会把古泽老先生带回家吧！”
将上床前脱下来的手表拿近眼前，确定一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如果会跟古泽先生碰面的话，就不能再磨菇下去了。
叶强忍着懒散，从床上爬了起来，问道：
“你还那样叫你的父亲啊？”
“……是啊！缺乏真实感嘛。那两个人结婚之后，夫妇还是不同姓啊！而且，志津绘也不愿意跟他一起住。只是偶尔见个面、吃吃饭，没什么父亲的感觉。”
克寿噘着嘴解释道。
“你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叫‘爸爸’比较好喔？”
“尽量啦！”
上礼拜天，在地方上的天主教堂举行结婚仪式，正式地成为夫妻的克寿双亲，生活上和结婚前没有很大的改变。
三房一卫一厅的公寓中，和当初时准备和志津绘结婚而寄住在这里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志津绘和古泽两人出去约会的时候，克寿晚上在家一个人过的机会反而增加了。
‘我是考生耶！在外面吃饭实在太浪费时间了。而且，这段时间不适合和那两个人一起过吧！如果有那种时间的话，我宁可和叶一起。’克寿笑着说。虽然这像极了独立心旺盛的克寿会说的话，但叶却没有办法认同。
“——叶？”
发现克寿在叫自己后，他那张担心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还好吧？如果不能动的话，要不要我抱你到浴室去呢？”
“……笨蛋！我没问题啦——可是……”
拒绝了那么丢脸的邀约，叶实在觉得有些可惜。于是，有了新的想法。
“……你的手能借我一下，你就太好了。”
事实上，他连动手洗澡都嫌麻烦呢！
对于脸颊微红的叶所提出的请求，克寿也好象受他影响似的红了脸，但仍对叶伸出了手。
虽然对志津绘和克寿感到抱歉，但叶就是对克寿的父亲没辙。
和他——古泽寿芳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法国餐厅里。为了纪念这场迟了十八年的求婚仪式，志津绘计划了此次的餐会。叶则以贵宾的身份被邀请来参加这场家族餐会。
因为志津绘说‘你和克寿在交往，这样不也是我们的家人吗？’所以邀请了他，但这却让叶感到十分困扰。
他曾经向身为人母的志津绘求过婚，现在又成了她儿子的恋人。不管志津绘多么接受自己的性癖，也无法抹杀其中错误的事实。
而且，之前虽然志津绘和古泽并没有入籍，但也是众所周知克寿的双亲啊！这样一来，叶的立场就成了所谓的“情夫”了。
叶心里充满犹豫。他知道不该对这场得来不易的喜事泼冷水，再加上“如同家人”的志津绘那喜悦的心情；所以，当天叶还是和克寿一起赴宴。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到达了预定席，古泽和志津绘已在那边等候了。
第一眼看到站起来迎接的古泽，叶立刻理解这两个人是亲子的事实。身高比身为儿子的克寿高，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身材开始有些发福，但两人的脸颊长得好象。
克寿那轮廓分明的眼睛、清晰的唇形，帅劲一点都不输古泽。
不知道他从志津绘那里听到些什么，古泽对叶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轻松的话题，让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对叶始终是一副微笑、稳健的表情，让叶最初紧绷的心情消除了。
用餐的过程顺利地进行着，就在叶觉得一切好象都没问题，而感到微微放松的时候。
“对不起，我先失陪一下。”
在等待着套餐的尾声甜点，被端上桌子之前，志津绘起身往化妆室走去，而克寿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我到外面去接。”
好象在安抚着放在牛仔裤里的手机般，克寿到了餐厅外头。此时，餐桌上只剩下古泽和叶两个人而已。突然，气氛变得安静了起来。就在叶心想是不是也该由自己提供一些话题时，古泽开口了。
“啊……那个，广田先生？”
“什么事？”
不自觉低垂下去的视线急忙上扬，正好瞧见古泽慌张而怪异地别开了他的视线。
“那个，希望你不要介意……虽然志津绘已经大致跟我说清楚了，但我还是不怎么相信。虽然心想今天见到面后可以向你确认一下，但是，你是那个——真的是‘那个’吗？”
古泽语意暧昧地问道。对于这尖锐的问题，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地回望着古泽。
“啊，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好。我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人存在，而且，这本来就是个人的问题。我真的这么认为的。但是，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老实说，我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虽然，我曾找机会好好地确定过克寿的心意，我也能够理解，但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还是觉得应该问问你本人才对。”
对不起！古泽皱了下眉说道。而叶小声地回答了他。
“——不会的。我明白。”
“……嗯，关于恋爱这件事嘛……，不是想停就停的下来的，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但是，高中三年级生还得面对大学联考的问题吧？虽然志津绘说‘已经是大人了，就要自己担负起责任’。但是，我认为他现在还需要父亲来照顾的年纪。虽然，这十八年间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是没有资格说这些的，但作为一个家长，还是希望他现在能以课业为重。”
古泽慎选说话的辞汇，告戒叶应该自重。
对于古泽的话，叶也只有点头的份。
从小就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克寿，有着十八岁的年轻人少有的独立性。虽然有时也会觉得他莽撞或冲动，但与其说他孩子气，倒不如说他只是强烈主张自己个性中的正义感而已。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和自己在相似环境下长大，却让人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丝毫尘埃及晦暗，就是这么强劲的他，才会深深吸引着叶。八岁的年龄距离，似乎只是数字上的差异而已。
再加上，当克寿将自己很叶的关系告诉了志津绘后，一丝惊讶、反对都没有的志津绘那不同于世人的态度，的确帮了两人很大的忙，将世人都认为同性恋是变态的现象所带给两人的罪恶感给冲淡了。
但是，叶并没有忘记，古泽这样的反应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正常现象。
在和普通女人恋爱、结婚的男人眼中看来，他们这样的爱情，是难以理解的。
身为当事者的双亲，在一般情况下应该都会脸色大变，反对到底才是。
何况克寿还只是个高中生。对古泽来说，会将叶当成一个哄骗年幼孩子的坏人，实在无可厚非。自己是没有受伤的资格。
虽然明白这点，但胸口仍然好痛。叶紧咬着唇，再次将视线垂到桌面上。
看着垂下头的叶，似乎觉得于心不忍，古泽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请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来，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再加上那孩子和他母亲一样，都是那种冲动的个性，为了避免他过于莽撞，能不能请你好好控制一下自己。”
对于似乎还没超过四十岁的古泽，却用哄小孩般的语调对自己说话，叶露出了微微自嘲的笑容。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外型，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怎么了？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从化妆室回来的志津绘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没有，没什么重要的。只是在讲彼此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真的吗？该不会是在欺负叶吧？”
“怎么会！看到他这么出色的年轻人，我就安心了。不，是很高兴见到他。”
依照这种对话，就可以想象在志津绘出现之前，他们是谈着什么样的话题了。为了不让志津绘担心，所以当古泽像求助般地对叶微笑时，叶也同样地报以微笑。
不久，当甜点送来的时候，接完电话的克寿也回到餐桌上。
志津绘仍一脸狐疑地盯着丈夫的脸。极为敏感的克寿，或许也发觉到了现场气氛不对。
“志津绘，你的冰淇淋快融了啦！”
“啊，讨厌啦！真的耶。”
原本打算以冰淇淋香槟配合着栗子慕斯一起吃的。但被叶那样一催促，志津绘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拿了汤匙。
之后，一直到在饭店大厅分手之前，古泽都没有再说什么令叶介意的话了。
当古泽等待着在柜台领取停车券的志津绘时，以意味深沉的视线望着站在克寿身边，打算一起从饭店走出来的自己——
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想要冲刷掉曾经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般，叶将头移到莲蓬头底下，让热水从头上淋了下来。
对叶来说，虽然他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但古泽的视线绝对不可能让他觉得轻松。
“叶？你洗了好久，没事吧？”
“——嗯，我没事。快出来了。”
“这样啊！我差不多该准备做饭了。我先帮你拿浴巾过去喔！”
无论如何，他都是克寿的父亲啊！叶实在不想看到克寿发现他的心情后，悲伤的模样。
回应了浴室门外传来的担心的声音后，叶喀哒地关上了门。
自从志津绘和古泽正式成为夫妇后，叶都尽量不在这里过夜。
叶总觉得好象闯入了主人不在，只剩妻子一人的房子那样，心中有所顾忌，再加上自己又和克寿发生过性关系。
前阵子还可以大咧咧地睡志津绘的床，现在也不能睡了。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克寿的床上睡。所以，在志津绘因为应酬而不能回来的时候，叶只能使用客房了。
‘不要客气，随时欢迎你来。如果我不在的话，克寿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大概是同情叶的境遇吧？虽然志津绘这么说，但还有古泽那一关啊。
边想着不能再这样撒娇下去了，但今天还是接受明天要考模拟考，所以一整天都关在家里念书的克寿之邀，来这边看他。
叶本来预定见到克寿后就要立刻回去的，没想到克寿却对他抱怨说：
“上个礼拜，期中考才刚结束耶！一直念书、念书，我真的好想吐喔！”
快给我心灵的抚慰吧！随着克寿这么说，叶发觉自己已经被他抱住，不觉身体一震。
你给我好好地去念书！心里想要对他这么说的念头，突然因此烟消云散。两人就此陷入大白天的**旋涡中。
这种情况就是古泽所说的‘莽撞’了。
都是因为自己来见他的缘故，导致克寿又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都浪费掉了。
虽然叶知道这是不好的，却又无法拒绝他，这大概是因为叶想见到克寿的心情，远比克寿还要来得强烈吧！
住在这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了。总觉得从公司下班后，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公寓里，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
（……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想向人撒娇呢？）
一冷静下来思考，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但是，对青春期家庭环境恶劣的叶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家庭幸福。
对着径自一个人羞红着脸的叶，克寿感到十分狐疑地转过头来。
“你的脸好红喔！是不是洗热水洗过头了啊？”
“……嗯，我的头是有点晕。”
暧昧地笑着搪塞过去后，叶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然而，克寿却回他说“我一个人没问题啦！”
就这样，叶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望着正在做菜的克寿背影。但，时间不可能永远如此悠闲的。叶强忍住心中的眷恋，站了起来。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咦！？你不吃完饭再走吗！？”
克寿突然转过头来。
“不了，电锅里还有我昨天煮剩的饭。不吃完不行的。”
“那种东西，你回家以后再冷藏起来就好了啊！现在这种季节，到明天早上都没关系的。”
“……对不起。我今天一定要回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做回家准备的叶，克寿说道：
“是不是因为我爸要来的缘故？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那种事。虽然古泽先生知道很多我们的事情，让我很不好意思。但，绝对没有你讲的那种事。”
虽然叶急忙地否定，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克寿那张看起来很伤心的脸庞，好象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那对男性化飒爽的眉毛狐疑地纠结在一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叶绝对不想引起他们亲子间的不合。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克寿时，叮咚！门铃响了，充满精神的声音从玄关处传了进来。
“是志津绘。”
就在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突然紧张了起来。
叶低头对着从客厅入口处的玻璃门走进来的志津绘说“打扰了”，而志津绘也用一个最棒的笑容对叶说“欢迎光临”，随后便将百货公司的手提袋递给了克寿。
“你有没有念书念得很舒服啊？这手表是买来给你当补品的啦！”
“什么叫念书念得很舒服啊！听起来真色咧……。说什么买东西给我，这不会是志津绘买给我的吧？就给他说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常常买东西给我嘛！真是的。”
眼神中充满了怀疑的克寿，将包装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设计简单、价格合理、年轻人都很喜欢的进口手表。
“这不是最新款的Swatch吗？现在不太容易买到耶！”
虽然边抱怨着，但克寿看起来却很开心。
你看！叶拿了克寿递过去给他的手表。就在这时，迟到的古泽踏进了客厅。
当古泽看到叶的时候，虽然表情一度变得很严厉，但随即浮现了和善的笑容。
“我听公司的年轻人说，这款手表在高中左右的年轻人中非常流行，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才对？”
和克寿极为相似、轮廓深邃的眼睛缓和了下来，古泽像要把他的影象烙印在心头般，从克寿背后望着他，而后伸手搭着他的肩。古泽并没有发觉此时克寿看起来有些迷茫地皱起了眉头，这让叶松了一口气。
“啊、嗯，我当然喜欢啊！但是，您不用一直买东西给我。这样不是很浪费吗？”
“嗯，但是有好几个手表的话，会比较开心啊！这些都是我想给你的，你就不要顾虑那么多了。现在的孩子应该会想拥有很多东西才对吧？”
对儿子虎头蛇尾的敬语，古泽的表情立刻显出受了伤的样子，但仍旧讨好着克寿。但是，克寿好象一点也不在意父亲的样子。
“……我想要什么的时候会跟志津绘讲的啦！而且，我现在的东西已经很够用了。”
扭着头想了一下，克寿吐了下舌头，随便敷衍的样子让叶有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