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栀子——肖恩

　　“他有时也去公园和图书馆。”
　　“他今天辞职了，也得到了批准。估计不久就要离开这家公司了。”
　　“哦？也许我们可以安排一下……”夏敏把瓜子壳堆到一边，瓜子仁在盘子一角堆成小堆。
　　“恩，的确是个机会。”向宇飞不明白夏敏为什麽只剥不吃，“不如你先去合适的单位准备一下，让他进入我们期望的地方。这之前你先不要出现，免得以後麻烦。”
　　“也好，我得先查查，你再把他引过来吧。”夏敏又开始剥瓜子了。
　　“小敏，你干嘛只剥不吃？有什麽寓意吗？”
　　“我喜欢剥，可以吧？”夏敏笑著白了向宇飞一眼，“哪里有那麽多寓意？给你吃的。”说著把瓜子仁转到向宇飞面前。
　　他们不再讨论工作，温馨的喝起茶来，彼此心里依旧不停的计划著工作。

　　夏敏停止了即刻接近肖恩的计划，开始调查分析合适的实验场所。她首先从同级情报部门了解到S市的主要黑手，再检索一翻挑选肖恩可能无法容忍的对象。一轮下来，余下的单位有几十家。这个数目让夏敏有点头疼，她怀疑自己把肖恩想得过於伟大──或者说过於小心眼儿了。但是为了未来计划的完善，她不能出现马虎大意。从向宇飞了解到的情况看，肖恩辞职後可能从事服装、装潢方面的工作，当然也可能有变化，但只能给一条路让他走。

　　最後夏敏敲定了一家濒临破产的装潢公司，但从表象看该公司一切良好。该公司老板一向对员工苛刻无比，还压两个月薪水。那是个没有什麽经济头脑的三十多已婚男人，偏偏喜欢摆阔和赌博，公司的收入大部分沦为赌资。只要稍稍安排一下，就可以让他携款潜逃，员工数月薪水化为泡影。如果事发前安排肖恩进入这家公司，让他和老板接触几次，事发後他很可能因此痛恨老板没有人性。他真的和“催命幽灵”有关的话，这个老板很可能在劫难逃！当然，未必能一次成功，但机会很多。

　　夏敏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在和向宇飞商讨过後，决定由夏敏先进入该公司工作，然後伺机安排肖恩。
　　计划定下来後，夏敏即刻开始行动。汇报研究所後，由研究所安排了围绕那个装潢公司的定单、赌局等等事宜，只待时机一到立刻启动。那公司老板的秘书很快被清场，夏敏毫不费力的接替了她。

第三章 肖恩

　　最近肖恩心里前所未有的烦躁，祸根就是紧跟自己的这个叫向宇飞的便衣警察。他先後悔没有趁那人没还手那天把他打个半死，然後後悔自己作笔录的时候碰到他，跟著後悔自己加入这家广告公司，最後悔不当初来到S市。在自己近25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见过这麽死缠烂打的人，即便那个死掉的一心想把自己搞上床的老板，也在严词拒绝加拳头後退缩了。可是面对向宇飞他简直无能为力！打不过不说，还总是用警察的帽子压人。现在倒好，每天阴魂不散的跟著自己，声称和自己投缘，想交个朋友！肖恩也曾想他可能和老板一样是个同性恋，但同床的晚上的确没发生什麽。他甚至不得不承认那晚他睡了十多念来最好的觉，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该和他成为朋友。这个自以为是的警察，擅闯民宅翻箱倒柜，拿走自己的相片，还理直气壮拒绝归还！这根本就是盗贼行径嘛！自己怎麽这麽倒霉，难道臣服命运老老实实生活也不得安宁吗？

　　“真受不了！看来今晚就得买火车票离开！”想到就做，反正已经交接完工作结算了工资。肖恩停下脚步，想了想售票点的位置，然後横过街道走去。
　　一直跟在後面絮絮叨叨的向宇飞还以为他听了自己推荐工作的建议，但紧接著发现肖恩完全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去哪儿？不是该去吃饭吗？”看到肖恩不再去往常的快餐店，他继续跟上去。“你就听一下啊！我真的把你当弟弟看，现在你辞职了，正好我朋友那里有职位，应该挺适合你的，去看看也好！”

　　肖恩其实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又痛恨自己的灵敏思维了。你把我当弟弟看？你以为你是谁？够资格占据哥哥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厌恶透顶了：汽车嘈杂，人群混乱，建筑丑恶！也许回乡下？回到那个待自己如陌生人一样的地方有什麽意思？只不过成为满街闲人的谈资！那去哪儿？另一个城市吗？唉……

　　肖恩的脚步慢下来，无声的叹了口气。为什麽这个世界没有能让自己轻松生活的地方呢？难道自己永远都是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吗？活著真是痛苦的事情，可死神还没来。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向宇飞看到肖恩拿下眼镜，擦了擦眼睛。“他哭了？我没说什麽特别的话啊！还是他想到什麽了？”
　　到了火车票代售点，肖恩拿了张时刻表看了起来，没理睬向宇飞和售票工作人员的交谈。
　　“请给我一张最快去H市的车票，要靠窗位置。”肖恩对售票员说。
　　“抱歉，现在市里的售票系统有点故障，明天之前无法售票了。”售票员一本正经的解释。
　　“这怎麽可能！”肖恩很吃惊！看到售票员同情的目光，一个念头明朗起来。他瞪了一旁看著自己的向宇飞一眼，对售票员说，“我现在去打电话到车站查询，希望不会因此影响你的工作！”然後抓了张时刻表怒气冲冲的走了。他有点後悔自己一直不配置手机的习惯了，否则可以让那卖票的当场下不了台。可是那有什麽用？该死的向宇飞！

　　“混蛋！你这是什麽意思？！当我白痴吗？如果有扣留或者拘捕我的理由，请立刻告诉我！”肖恩转过身把揉成一团的时刻表狠狠砸向向宇飞，被他轻轻接住。
　　“抱歉，我确实擅用职权了。”向宇飞注视著肖恩愤怒的目光，平静的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难过。”
　　“哼！你以为你是谁？知道他人感觉！如果我难过，也是因为你像苍蝇一样惹人讨厌！”
　　“让你的哭的人是我吗？”
　　“你！”肖恩觉得脑袋一炸，胸口气闷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你是警察，最好离我远点！除非有合法的理由，不然……”
　　“我只是作为朋友关心你。”
　　“别逼我！”肖恩大叫起来，转身跑开了。
　　向宇飞也觉得自己行动不够好，迫得紧了。但是肖恩想马上离开，这样已经布置的计划就白费了。他不能让努力白费。一个星期来，和肖恩沟通的努力都搁浅在他的冷漠上。也许用这种霸道些的方法更有效？他看著肖恩跑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其实，他没说什麽过分的话，我却受不了了。”肖恩跑到公园，漫无目的走来走去，也不管向宇飞是否跟著。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我怎麽能相信他的话？说什麽为我好，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为了别人好的人，还不都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就算父母，也说自己之所以不老实念书是为了在家里等著他们死了享用家产，这世上还有什麽更亲近的人？当然，还有哥哥，我可怜的哥哥……是的，不回家，永远不回去，反正都是没意思。可是，我的心里为什麽难过？为什麽要哭呢……”

　　肖恩觉得眼睛被泪水迷糊到看不清路了，直接在旁边的草坪上坐下来。他抹去泪水，看著黄昏里的公园：葱郁的荔枝树开著簇簇的小花，零散的站在草坪各处。木槿和美人蕉也开了，紫罗兰的叶子有点卷，露出背面淡淡的灰色。有小孩在父母的带领下玩皮球，多麽快乐的一家人啊！在一些暗一点的地方，搂抱著的情侣模糊得像一个人。尽管坐在草坪上，肖恩还是强烈感觉到自己是被隔离开的。看到的越多，被遗弃的感觉越强烈。他连外套都没脱就躺在草地上，希望看到星星，那种漆黑中的冷清亮点才能给他安慰。然而灰蓝的天上白云悠悠，夜色还在两小时外。他闭上眼睛，忽视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向宇飞。

　　肖恩终於平静了心情，闭著眼感受自然的气息。草的清新，花的芬芳，还有一个活人在身旁的感觉。其实没什麽不好，不管他的动机是什麽，我也没什麽好失去的。何必为此费神呢？该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我该何去何从？

　　“我有个弟弟，叫向宇航。”肖恩听到向宇飞在缓缓说著话，但他没有作任何反应，看起来象睡著了一样。
　　“他一直活泼可爱，爸爸妈妈、邻居还有幼儿园阿姨，大家都很喜欢他。很小的时候就会画画、唱歌、跳舞，上小学的时候还学了吹笛子。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记得他刚学会笛子时，拿著笛子挨家窜门表演的样子。”向宇飞停顿了一阵。肖恩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看著他。向宇飞背对著自己，正抬头看著天空，似乎在回味著什麽。

　　“唉……”向宇飞长长叹了口气，肖恩感到里面的悲痛和无奈。怎麽了？难道……他制止自己不好的想法，等著向宇飞继续说下去。
“他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和老师、同学相处都不错，年年都是三好生。那时，他是我们家最出色的小孩，我都常常嫉妒他。小学毕业後，他考上了市重点中学，大家都很高兴。暑假他们班组织了一次小学告别旅行，结果途中出了事故……本来，他要我一起去的，但那时我刚上技能学校，只顾著自己的事情，没有陪他……如果当时我在，就不会那样了。”

　　肖恩觉得心里一阵难过，真没想到向宇飞这麽可怜。他想安慰一下，又不知道怎麽开口，只是坐起来，看著他肩膀微微颤动。向宇飞慢慢转过头来，朦胧著眼睛看了肖恩一眼，又扭过头哑著嗓子说：

　　“那天看到你的笔录，才知道你们是同年的。当时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就擅自去你家里……也许你不信，但你们长的很像。在看到你小时侯的照片後，我几乎相信你就是宇航！”

　　肖恩看著向宇飞拿出皮夹子，取出两张照片递给自己。肖恩接过来看了看，一张是自己六岁时站在辣椒地上照的，另一张是一个穿著白色衬衫的小男孩，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他看看正抹著眼泪的向宇飞，又看看手中两张相片，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过分！亲兄弟生死相隔的痛苦他从记事起就饱尝至今，天知道他是多麽渴望理解和安慰！现在，面对一个有相似经历的人，自己不但没有给他理解和安慰，反倒恶语厉行相向！虽然向宇飞未经说明和同意就闯进自己房间窃取东西，但自己毕竟没什麽真正的损失。看著向宇飞哀伤的模样，肖恩对那种自责和哀痛感同身受。

　　“这不能怪你。”肖恩认真的说，“这是命。对不起，之前对你太……如果你早些告诉我这些，也就不会这样了。”
　　“是我太卤莽了。”向宇飞做了几个深呼吸平息情绪，“你知道吗？我真的觉得你就是宇航！至少，你看起来那麽像他，连生日也只差几天！看到你孤独不快乐，我非常难过。那天晚上你睡著了，说著梦话喊哥哥。当我听到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就像梦一样，让人不敢置信又不忍放手。之所以到现在才说，就是怕梦醒来……如果不是你急著要走，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说……肖恩……”他看著肖恩，呐呐的不知怎麽开口。

　　“怎麽？”肖恩也看著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做我弟弟好吗？”向宇飞满脸期待，仿佛一旦被拒绝就要活不下去一般。
　　“我……”肖恩没想成为这个角色，他只想安慰他，让他知道有人理解他的痛苦。但是看到那诚挚的期待，无法直截了当的拒绝。“如果这样你会好受点，好吧。”
　　“太好了！”向宇飞欢呼著把肖恩搂在怀里，泪水又来了。
　　肖恩呆了几秒种，意识到这个动作太扎眼了，他几乎感到了别人怪异的目光。
　　“那个，向宇飞，你冷静点，有人看著呢！”肖恩挣扎著脱出向宇飞的包围。
　　“我太高兴了！弟弟！太好了！”向宇飞迅速站起来做了个拥抱世界的动作，显得豪情万丈，“世界终於变得美好起来！”
　　肖恩微笑的看著向宇飞，能将一个人从痛苦种解救出来，真是让他欣慰的事情。谁来解救自己呢？算了，还是别期待这个的好。
　　“弟弟，能把你的照片给我吗？”向宇飞声音里满是快乐，刚才那个自责悲痛的人似乎从来没出现过。
　　“拜托不要这样叫我，叫名字好了。我的给你，宇航的能给我吗？”
　　“好，好！肖恩！叫小恩好听点！嘿嘿……”向宇飞接过肖恩的照片放回皮夹子。
　　“还小惠呢！”肖恩打趣道。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向宇飞笑著说，摆了个认真商讨的造型，“小惠，天快黑了，去哪里吃晚饭？哥哥请客。”
　　“少跟我开这种玩笑！”肖恩佯怒的打向向宇飞。
　　“大侠饶命！”向宇飞一边轻巧闪躲，一边嘻嘻哈哈说著，“小的三天没吃饭了，支持不了多久……”看著肖恩拳头过来，跟著倒在草地上，“饿死了……”摊成大字。
　　“向宇飞！你真是个无赖！哈哈……”肖恩笑骂，不管向宇飞躺在地上，径自走了。
　　向宇飞急忙爬起来跟上，一边委屈的叫喊：“哪有这样的弟弟，不顾哥哥的死活！还有，不准叫名字！叫大哥……哎哟……”话没说完，就被肖恩捶了一拳，旋即夸张的呻吟起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去吃饭，向宇飞硬要请客庆祝找到弟弟，肖恩无奈，只好直接进了路旁的一家叫“香来恩”的西餐厅。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正是晚餐高峰，等了几分锺才有空桌子。向宇飞要了小牛排套餐，肖恩要了烤茄子和黄瓜色拉。

　　“素食主义者？”向宇飞笑问。
　　“蔬菜更合胃口而已。”刚才在公园的笑闹过後。肖恩一时间感觉有些不太适应。他不断告戒自己放松，尝试把向宇飞当作亲人看待。“放松，肖恩，你能够和人融洽相处。不要扫兴，放松！”他心里念叨著。

　　“辞职了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
　　“之前你想去H市？那个老城可不怎样。”
　　“如果不是为了避开你……”肖恩觉得这样说不合适，改口道，“反正现在是无业游民，再说了。”
　　“对不起，弟弟……”
　　“告诉你别这样叫了。”
　　“嘿嘿，这样叫感觉心里甜甜的……恩，小恩！”
　　肖恩觉得自己真拿他没辙，气鼓鼓的抿了抿嘴。
　　向宇飞觉得肖恩这个动作让他本就年轻的面孔带上了一种可爱的孩子气，尤其是那两个偶尔出现的浅圆酒窝，很是迷人。肖恩觉察到向宇飞呆呆的看著自己的脸，还以为沾上东西了，忙用手去擦。看到肖恩的动作，向宇飞才回过神来。

　　“小恩，不戴眼镜也没关系吗？”菜来了，他们慢慢享用，一边闲聊。
　　“只有右眼近视得厉害，独眼龙也习惯了。”肖恩很满意菜的味道。
　　“啊？！”趁肖恩抬头的瞬间，向宇飞又仔细看了看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水汪汪的，像熔融的宝石，清澈得让人著迷。“完全看不出来嘛。”
　　“我也挺遗憾的，因为独眼眼罩丢了，唉……”不等向宇飞反应过来，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笑的样子真好看！”向宇飞笑著想，没把这话说出口。
　　“明天一起去玩怎麽样？”晚餐结束时向宇飞问。
　　“我倒没什麽。”肖恩想了想说，“只是明天不是周末──难道人民警察闲得不用工作？”
　　“实际上我正在休假，这是一年来第一次休假。”向宇飞说，“而且我也不算真正的警察，不过沾点边。”
　　“哦？”
　　“我们研究所主要作案件分析，然後整理成教材一类。”
　　“你倒是很懂打架，比如把人打晕。”
　　“那个……”向宇飞脸微微一红，虽然灯光较暗看不出来，肖恩还是感到他的不好意思，“以前学过一些。你也不错，还会那样空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