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人生逃不了这四样。
苍白了的面容,表示又一条生命就要消逝。
然而......他该难过的......不是吗?
但是,此时的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看得出来,今日,他们会被收留,完完全全是年纪最大的少女的意思。
就连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救人,也都是那位少女所坚持的。
少女病倒的前几天,脸色就已经很不好,另外两名少女说了,这都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劳累。
当时,赵飞英假装已经睡著,所以,全部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两名少女试图说服她,将他们这些孩子托给有钱人家扶养。
"两头烧的蜡烛",是她们警告少女的。
听到这里,赵飞英的心就是一跳。
不行,不行!她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他还没学,他还没学会武功!
所幸,少女拒绝了。
然而,不久之后,她就病倒了,而赵飞英知道,要是少女真的逝世,他们这群孩子,将真的被遗弃。
不久,少女奇迹似地康复了,然而,原本就已经不太强健的身子,是更加地瘦弱了。
众人为了让她养病,停止了四海为家的生活,挑了一处山谷暂时定居了下来。
三面环著青翠而高耸入云的山脉,鸟语花香,景色宜人。蜿蜒而清澈的溪水流过,满山满谷的蝴蝶飞舞,赵飞英仰著
头,出神地环顾著四周。
蝶飞轻舞,自是一番新绿洗俗尘。
"哇!好漂亮喔!"程蝶衣奔了出去,惊扰了成群的蝴蝶,就像是漫天的花瓣。
程蝶衣笑著、跳著、追逐著,然后狼狈地跌了一跤。
"呜......飞......飞英哥哥......"程蝶衣趴在地上求著救,所以赵飞英忍俊不禁地扶起了她。
"痛......"程蝶衣呜呜哭著。
"哪里痛呢?跟飞英哥哥说喔。"赵飞英蹲在程蝶衣面前轻轻笑著,替她拍著沾在衣上的草屑。
程蝶衣只是揉著眼睛,瘪著嘴。
"我们的小蝶衣只是爱撒娇吧。"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在一旁挖苦著。
"才不是呢!"程蝶衣抬起头、叉著腰、瞪著对方,一付立刻可以开战的样子。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男孩摊著双手。
"飞英,你辛苦了。"
赵飞英只能轻轻笑著、摇著头,然后被程蝶衣拉去玩水。
"他们的感情可真是不错,你说对吧?"男孩对著身旁的冷雁智说著。
"他对谁都是这个样。"冷雁智只是冷冷应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大人们合力在山谷里盖了几间屋子,少女则在一间飘满著药香的屋里养病。
一日,几个男孩正蒙著眼睛玩起追迷藏的游戏。
赵飞英当鬼,而冷雁智已经被抓到第五次了。
"你为什么每次都抓我!"
被赵飞英扑倒在草地上的冷雁智,终于忍不住狂吼了起来。
"咦?"赵飞英解开了蒙在眼上的黑布。"怎么又是你。"
"是啊......"冷雁智嘟囔著。
今天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赵飞英,已经被抓了五次,然而,每次当了鬼,就一定可以抓到冷雁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赵飞英连忙把冷雁智扶了起来。
"我怀疑你有偷看。"冷雁智凑近了赵飞英的脸,赵飞英一阵的脸红。
"我没有。"
"你发誓?"
"我发誓。"
正当冷雁智胡疑地打量著赵飞英的时候,年纪第二大的少女走向了他们,于是,所有的人都站直了身子。
"飞英,大姊找你。"
进了那间充满著药香的屋子,赵飞英站在年纪排行第二的少女身旁,惊愕地打量著年纪最长的少女身旁的老人。
五十多岁了,但是依然精神叟然,头上连一根白发也找不到。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炯炯有神。
"谢伯伯?"赵飞英.睁著眼睛喃喃说著。
谢霆,父亲的爱将之一,并不住在庄里,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回庄。庄里出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
"赵小主子?原来你真在这儿!"老人笑裂了嘴,眯著一双布满了鱼尾纹的眼睛,就要来抱赵飞英。
赵飞英躲到了二师父的身后。
"飞英?"大师父疑惑地问著。
老人则是愣在了当场。
"不认得我了?我是谢伯伯啊!记得吗,我......"
"我记得。"赵飞英低垂了眼光。
"那......"老人尴尬地环顾著三名少女,最后,眼光回到赵飞英身上。
蹲在赵飞英身前,老人露出了自认有史以来最为慈祥的笑脸。
"赵小主子,庄里出事以后,谢伯伯找你好久了。跟谢伯伯走吧。"
老人伸出了手,赵飞英只是低头瞧了瞧。
"赵小主子?"
"你在哪里?"赵飞英沉声问著。
"什么?"
"庄里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赵飞英抬起了头,微微红著的眼睛,诉说著不可谅解。
"谢伯伯、陈伯伯、林伯伯、杨伯伯、潘伯伯,你们那时在哪里?"
"赵小主子......"老人低下了头。"很多事情,是您还不了解的。谢伯伯不方便现在就告诉您。"老人似乎有意无意地
望了三名少女一眼。
三名少女对望了一会。
"我带你们到隔壁房去,那儿你们比较方便说话。"年纪第二大的少女说了。
"所以,你现在要带我走?"
赵飞英跟老人坐在桌旁密谈,然而,当老人表明了要把赵飞英带回的时候,赵飞英露出了有些惊慌的神情。
"是啊,怎么了?"老人反而有点被吓到。
"不行,我现在不能跟你走。"赵飞英坚决地说著。
"为什么不行。"老人有些疑惑。然而,不久之后,想起了刚刚见到,几个男孩子一起游戏的情景。
"赵小主子,不要为小事误了大事。"老人突然变得严厉。
"什么小事?"赵飞英不解。
"几个玩伴,就让你对这个地方心生眷恋,那主人的宏图伟业......"
"谢伯伯,您误会了。"知道老人的意思之后,赵飞英差点失笑。
"我为的不是这个,分寸我还会拿捏。"
"那......"
"我是为了学武。"赵飞英的双眼闪著锐利的光芒。"绝世的武功。"
"谈完了?"当两人回到少女所在的房里,老人回复了慈祥的面貌,而赵飞英则收敛起了双目的光芒。
"是的。"
"飞英,你要跟你谢伯伯走,还是留下来。"年纪最长的少女开了口。
"请师父不要赶徒儿走。"赵飞英跪了下来。"求大师父成全。"
三名少女再度对视了一会儿。
"请三位姑娘代老头儿照顾赵小......赵家少爷......"老人拱手作揖。
"求三位师父收留。"赵飞英低下了头。
年纪最长的少女沉吟了一会儿。两个妹妹则注视著少女。
"您不用勉强。不想收他,就把他赶回去。"年纪排行第二的少女说了。
低著头的赵飞英咬著嘴唇。
"什么!不行不行,这么小的孩子!他不想跟他伯伯走,就留下来好了啊!我们又不差这一双碗筷。大姊,我知道您最
好了,您千万别赶飞英走啊!"年纪最小的少女连忙拉著年纪最长少女的袖子。
"大姊他知道,怎么样才是对他最好的。"年纪第二大的少女淡淡说了。
"你又不是大姊,你怎么知道!"少女气鼓鼓的。
"那是因为你从来也没看得仔细。你以为赵飞英是为了什么要留下来?"
"当然是因为我们对他好啊......"少女有些糊涂了。"不然呢?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打什么哑谜。"
年纪第二大的少女沉默了,她直视著赵飞英的头顶,直到赵飞英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了一会,然而少女严厉的目光,让赵飞英又再度低下了头去。
忍到现在,老人有些动怒了。
"赵小主子,我们走。要学武,多的是武林高手等您挑,这三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别跪了,主人在天上看到会动怒的!
起来吧,小主子!"
然而,老人好劝歹劝,赵飞英却依然跪著,不发一语。
"小主子......"
"谢伯伯,您先回去,这里的事我会自己处理的。"赵飞英说了。
"小主子......"
"请您先回去。"赵飞英抬起了头,坚决的神情让老人凝神望了一会,终于点下了头。
"我知道了。您说什么,谢伯伯只有听令的份。不然,谢伯伯在外头等您。"
"不用了,您离开这里吧。以后,我会再去找您的,您不用再挂念我了。"赵飞英带著微笑,朝著老人说了,言语表情
是和善的,然而,有著一股不容许违抗的目光。
看著赵飞英,想起不幸罹难的主人,老人不禁眼眶红了。含著老泪,依依不舍地告辞,路途上,还频频回望了好几次
。
赵飞英重新低下了头,静静跪著。
"我有个条件,你会听吗?"
静默了好久之后,年纪最长的少女开了口,温柔的语调有如和煦的春风。
赵飞英抬起了头,带著满心的雀跃。
"是!飞英一定遵从!"
"很好。"年纪最长少女轻轻点了头。
"我要你每日清晨到我那儿陪我念念书,约莫一个时辰,好吗?"少女轻柔地说著。
"念书?"
"是的。念书可以涤清你的智慧、修养你的品行,还可以......去除心里的一些迷障......"
赵飞英望著少女,少女依然慈祥地微笑著。
"那我可以练武吗?"
"自然可以。"少女轻轻点了头。"与其放任你自己去学,还不如让二妹亦或是三妹带,我也比较放心。"
"是。"赵飞英重新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留下来吧。不要让我失望,飞英。"
4
于是,从此以后,赵飞英每天都起一大早去大师父的书房里,陪她念书。
名义上是如此,年纪最大的少女却总是挑些佛经、以及道家的经典来讲解,赵飞英知道她的用意,却始终没有表现出
抗拒的意图。虽然,心中并不引以为然。
"是非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知道吗,飞英?"
"是的,徒儿知道。"
"即使是血海深仇,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心灵。你不须让血腥沾上你的双手,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将会逞恶扬
善。你明白吗,飞英?"
"是的,徒儿明白。"
"你知道,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杯纯净的水。然而,之后,七情六欲,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罪恶,将会让它浑浊了。
于是,你就看不清、听不明,也无法感受世上的善。恶,将会如影随形、有如附骨之蛆。一步错,于是步步错。你懂
吗,飞英?"
"是的,徒儿懂。"
"那么,接下来,我门来讲道德经......"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真有如此简单?
呵呵,说起来是如此的一厢情愿!
要是,你的父母,活活的病死、饿死。
要是,你的朋友,一个个被抬出屋里,然后被扔进了火场。
要是,你亲眼见到,那满布尸斑、骷髅也似的尸体。
要是,你亲耳听见,捱饿的孩子,在夜里哀哀哭泣......
要是,你是唯一幸存的人。
要是......你是牺牲了一千多个人,才活下来的人......
原谅?遗忘?宽容?等待?
能够做到的,不是圣人,就一定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衣冠禽兽!
"这么晚不睡,窝在这儿吹风发呆啊?"
冷雁智的声音,于是赵飞英从双膝之间,缓缓抬起了头。
似乎是刚睡醒,冷雁智一头的乱发。一边说话,还一边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
"房里太闷了,我出来透气。"赵飞英假装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从一颗大石头上轻轻跳了下来。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那我先回房了。"轻轻笑著,然后从冷雁智身边走过。
"等一下!说话不看著人的吗!"从头到尾,没有被正眼瞧过一下,于是冷雁智一把拉过了赵飞英。
"你......你刚刚是怎么了......"近距离看到了脸,冷雁智本来的火气,登时冷掉了一半。
"没什么。"轻轻地格掉了冷雁智的手。
"没什么?没什么你扳著一张脸干嘛。"
"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跟你没有关系。"
冷冷的一句话,堵住了冷雁智的嘴。
是啊,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他管什么闲事?
"哼,算我多嘴!"转过头,气呼呼地走了。真是的,半夜起来解个手,竟然碰到这种窝囊事!
"冷雁智。"背后的赵飞英突然低声叫著。
不理他,绝绝对对不理他。
"冷雁智。"
绝对......不理他。
继续走著,虽然故意放慢了脚步。
哼,要跟我说话就追上来啊!
可是,许久许久,背后是一片的寂静。
转头?不转头?冷雁智咬著唇。
可恶......
摆张脸,转过头,然而却是一片的黑暗。
不会吧?就这么走了?
冷雁智简直不敢置信。
眼光飘了飘,四周果然只有蝉的叫声。
"喂?喂!"
连忙往赵飞英本来站的地方奔了几步,结果,发现,赵飞英竟然就站在原地。
幽灵也似,虚虚渺渺的身影,站在夜里的大雾中。
"你干嘛!在也不应一声!"冷雁智气急败坏。
"冷雁智。"
"叫魂喔!我这不就来了!有话就说啊!"
赵飞英缓缓走近。
"冷雁智,我问你,如果,你在世上最为重要的人被害死了,面对你的仇人,你会原谅他?遗忘他?还是静静等著他的
报应到了?"
冷雁智收起了表情。
"你问这什么意思?"
"面对你的仇人,冷雁智,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杀了他。"冷雁智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光芒。
"连同他的亲人、他的爪牙、他的朋友,鸡犬不留。"
赵飞英走近了,就著透过厚重云层的少许晕黄月光,冷雁智可以看到他的表情。
赵飞英脸上挂著一抹微笑,他缓缓走近、轻声说著。
"很好。就是这么做。只有曾经经历过的,才能说出正确的答案。"
勾人心魄的微笑,神秘、却在心底引起共鸣的言语。
赵飞英再度经过他的身边,冷雁智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之后,过了一段日子,赵飞英还是每天都跟在大师父身边读书。
一旦下了决定,千军万马就再也不能动摇他的心。
然而,赵飞英收起了略为愤世嫉俗的情绪。他将它小心地、深深地,藏在心底的角落。显露在外的,是渐渐平静而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