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见过有这样想儿子好的。”
“唉!”母亲长叹一声,“他本来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到大学学费要多少钱,要请哪些人吃饭,甚至买了个两千多块
的手机,给你在大学里用,他同事送的礼也收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通知来了,结果……你说依你爸那性格,
他能忍得了吗?这几天找你,你爸爸头发都白了一片,要不是今天上午你班主任打电话来了,说你在同学家里,你爸
爸都要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
听母亲一席话,我已无言以对,对父亲的憎恨,慢慢地淡去了,而对他的爱,却也越来越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对父亲
除了爱恨交加外,还有一份责任需要承担。或许我真的不该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即使不愿意见他,也至少应该让他
知道我平安,这是做儿子的责任。这十几天,我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回家,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外面是生是死,这不仅
惩罚了父亲,连无辜的母亲也受到了同样的牵连。
听完母亲的陈述后,我更不愿见父亲了,或许是因为自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或许是因为怕见面时无法避免
的尴尬。
“妈,对不起。”我哽咽道,“你给我个机会,我今年一定好好学习,明年以最好的成绩考进中大。”
“妈永远都给你机会,都站在你这一边。”母亲用手帕给我擦掉眼泪。
傍晚时分,我和子凯送回了母亲,汽车的尾气还未散尽,子凯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奔回了房间。舌尖与舌尖的交织,
胴体与胴体的交融,把一个暑假刻骨镂心的思念,把心底那海枯石烂的誓言,把跨越了永恒、跨越了时空和性别的爱
恋,都化为烈火般的呻吟。
“我二十七号回来的,听李飞说你考了五百分都不到,我简直不敢相信,后来又听你妈妈说了你家里发生的事,我才
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没有什么比你还要重要。”我窝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回答。
“弟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毁了你自己,也害了我,你让我一生都愧疚,我怎么偿还得起!”子凯抚摸着我的背膀
。
“谁要你偿还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其它的都无所谓。”我哼起了玛丽亚的歌,“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Ican'tgive,Ican'tgiveanymore……”
这是一个幸福的开始,希望这幸福没有终点。
这次一个多月的离别,让我们都深深地明白,我们在彼此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我再也不想和子凯有片刻的分离,我
想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闭起眼睛依然能闻到他的气味,从身体到灵魂,我都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他。子凯从不敢直面
了当地说爱我,他只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才敢说一些缠绵悱恻的话语,我知道虽然他长得大大咧咧,但在某些方面却
是害羞得厉害,所以也从不逼迫他,其实这样的情话早已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
子凯愈加勤奋了,每天早上和我一起第一个去教室,背英语单词和课文,这是他最憋足的科目,唯有急起直追,才能
不落人后,学习没有终南捷径,尤其是像子凯这样没有多少基础的人。在每天晚上就寝的铃声响后,他还拉着我教他
化学,用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大有跬步不休,跛鳖千里的决心。他说他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定要背城一战,考个重
点大学,和我同去北京,冲着他的这份干劲,我相信他一定做得到,于是辅导他时更加用心了。
《中庸》云: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学校共开设了十一个高三班,其中有三个理科复读班和一个文科复读班,大部分都是原十三中的学生,我们班现有六
十人,男女比例是五比一,其中有一半是未参加高考,直接留级的学生。现任班主任授英语课,他是原高三(2)班主
任,周姓,名博通,意为博古通今,可偏偏这个名字和金庸大师笔下的一个撒科打诨式的人物“老顽童周伯通”同音
,于是我们便称他的夫人为瑛姑;由于学校缺少高三老师,校长代我们班的数学课,又因为他姓王,于是我们便称他
是“王重阳”。
这样一来,原高三(2)班的学生便有很强的优越感,好似他们是主人,我们是外人一般。他们喜欢在班上大肆地宣扬
他们以前在周博通领导下的种种光荣事迹,尤其是一个叫程灵的学生。他高考成绩达到了一般本科线,但他却选择了
复读,准备来年再接再厉。他喜欢探问其它同学的高考分,然后报出自己的高考成绩,说是要忍辱负重,励精图治,
明年考取更好的重点大学,以换取旁人羡慕的称赞声。
那天他嘻嘻哈哈地跑来问我:“喂,你高考考了多少?”
“我不叫‘喂’,我叫刘斌。”我见不得这种人,不屑与他讲话。
“你是刘斌?高三七班的那个刘斌?”
“是啊,怎么了?”
“你不会就是每次考试都比我们班徐妍还高一大截的那个吧?”
“是啊。”
“那怎么还会复读啊?”
“我喜欢复读不行吗?”我装作很惊讶地反问道。
他自知自讨没趣,转向一旁的其它同学,继续他的游戏。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聊天我没有给足他面子,后来不管我做什
么,他都喜欢从中作梗,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又不想当班干,没必要总是委屈自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以博得他
人欢心。然而一个班级总不能群龙无首,在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一,班主任便要任命我为班长,他大约是在我的原班
主任那里了解了我的底细吧。
“……我们现在是一个新集体,新集体要有新集体的朝气,不能因为自己是复读生而觉得自卑,人生多一份坎坷多一
份经历,更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把握这一次重塑人生的机会,用自己最大的热情给自己铺一条康
庄大道,未来是你们的!”
他背诵完这一段演说辞后,便宣布今天要选班干,因为大伙儿刚刚认识,彼此不熟悉,所以民主选举也就免了,由他
直接任命,任期一个月,期满后再由大家民主选举。
“首先是班长,我想让刘斌同学担任,他是我校原高三(7)班的副班长,适合这个职务。”
坐在我身边的老同学开始鼓起掌来,大叫着“同意同意”,好像是我找来的托儿。
“老师,我……我没准备好,”我站起来说道,“我想今年安安心心地学习,以前也只是当个副的,还当不好,再说
我个子矮,没什么号召力,我要是想管人,看看我周围谁都是大个子,一脚就能把我踢翻,还是请班主任另谋他人吧
。”
大伙儿哄笑了起来。
“当就当吧,还玩这一招,欲擒故纵,假得死。”一旁的程灵小声说道。
“你要是稀罕你当去,我才不稀罕!”我瞪着他,抛出这一句就坐下来,大约被全班同学都听见了,他们开始议论纷
纷。
班主任依然坚持让我担任这个职位,我更是铁了心地不要这个班长,因我不想被程灵持住长短,说三道四,以己之矛
,攻己之盾。后来他无可奈何,只好另选了原高三(2)班的一位同学。
从此我和程灵便是水火不容了,处处和我作对,但他是不敢动我一根指头的,我可是有子凯、刘尚文、钱峰三个因打
架出名的保镖和忠实的崇拜者。况且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肚子里又没有多少真材实料,我就是只考四门学科也比
他厉害,有足够的资本鄙视他,所以我才不屑于费精伤神和他较劲。或许同学们之间应该以和为贵,道理大家都会说
,但年少气盛的我们遇事时,谁还会拿这些中庸思想来规范自己。
二十多天的暑假补课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八月底,学校照例举行了第一次摸底月考,对于那些数、理、化考题,我早
已是目无全牛了,但我想第一次月考给自己来一个开门红,于是极用心地解题,反复检查,再也不提前交卷出风头了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后,我第一次看见考试过后子凯脸上还挂着微笑,便知道这一门他最憋足的英语,定是有很大的
长进。他说基本上都能看懂题目的意思了,又拿出他的答案,要和我的“标准答案”核对,结果粗略算下来,已经可
以及格了,他旁若无人地叫喊起来,我高兴地拉着他到校外的餐馆吃午饭,点了四个菜,庆祝一番。
下午开始放假两天,子凯要回家帮弟弟搬东西。他告诉我说,他的弟弟子旋考四中差了十几分,于是按他母亲的意思
,报填了十三中,两兄弟在一起上学,也好有个照应。想到自己又要多一个弟弟了,我兴奋地嚷着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帮忙,子凯比我还心急,他早就想领我去他家了。
我们去的地方其实是他外婆家,他的外婆半身不遂已有多年了,他母亲负责照顾她,父亲长年在外,于是他们两兄弟
都随母亲一起住在外婆家。
到家后,我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在子凯母亲开门时,我露出灿烂的笑容,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噢!刘斌吧?欢迎欢迎,早就让小凯带你来家里玩玩了。”阿姨高兴地招呼着。
“哇塞!刘斌哥哥,你怎么也来了呀!”子旋在一旁惊叫。
“子旋又长高了呢,窜得真快。”我望着几乎比我高一头的子旋羡慕地夸奖道。
“那当然,我比我哥还高三厘米呢,他都眼红嫉妒了,成天骂我不用脑子才会光长个子,四中没考取,我都快被他骂
死了,他自己才光长肉,不用脑子呢。”
“你少诬陷我,你这个‘人来疯’,谁来了你嘴巴都闲不住,哪天用针给你缝起来!”子凯边换着鞋子边骂他。
“你敢!”子凯挑衅道,带着未成年男孩子的娇气。
“好,我不敢,小祖宗。”子凯无可奈何。
“刘斌哥哥,我告诉你啊,暑假在温州,你可把我哥哥想坏了,他成天就是要回来、要回来,要看看刘斌高考怎么样
,一点也不在乎我爸爸,像害了相思病似的。”子旋笑着向我描述。
我脸上开始发烫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子凯也脸红了,在一旁颇尴尬地猛灌凉水。
“小凯怎么光顾自己喝水,也不给同学倒杯。”
我笑了起来,心想都是老夫老妻了,谁还会这么客套,忙答道:“要喝我自己来,我随便得很,阿姨别客气。”
“我们家也很随便,你别拘束。”
“刘斌喝‘雪碧’吗?冰箱里只有这个了。”
“我喝凉水。”
“哥哥给我开一瓶,我要喝。”子旋嗲声嗲气地说。
“要喝自己开,多大人了,还撒娇。”子凯并不买他的账。
“刘斌哥哥,我们要是一家人就好了,我们俩一起打我哥,看他再敢不敢横!他最没心没肺了,吃梨统统逼着我削,
让他给我剥桔子他只当没听见,做他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真没眼光,看上我哥。”
“说啥呢,啥看上不看上!没句正经的。”子凯慌忙打岔道,眼睛直瞪着他。
我寻思着这两兄弟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莫非子旋知道了我和子凯的事?不过他是如此天真,腹无深谋,即便是明白
了,也无大碍,他应该容易被说服,站在我们这一边。
第二天一早,我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告诉她我不想回家,让她把生活费存到了我的邮政绿卡上。她拗不过我,
交待我国庆节放假时一定要回家。打完电话后,我和子凯还有子旋三人一起搬着大堆的行李来到了学校。找班主任,
找寝室,交学费,领书本,占座位,子凯一人全部搞定,我和子旋只是跟在后面观看,什么也不用干。子旋有个这样
的亲哥哥真是福气,不过我觉得自己更幸福,因为我拥有他的哥哥,子凯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而我,要一辈子抓着子
凯不放手。
当子凯办妥了弟弟的一切事务后,便带着他一起来到我们的小天地,子旋像一只脚底安了弹簧的多嘴鸟,蹦到哪问到
哪,要不是因为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没有人会相信他快十六周岁。子凯大约对弟弟的“多动症”习以为常了,根本就
不理睬他的任何问题。待中午时分,我们去镇上买了一些熟食,拎到赵奶奶家一起就餐,顺便让子旋也认识一下这位
宅心人厚的老太太。她对子旋的到来甚为高兴,加上子旋的嘴巴像涂了蜜糖般,奶奶长奶奶短地叫个不停,惹得老人
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他乖。
“小旋常和两个哥哥一起来吃饭啊,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临走时,赵奶奶叮咛道。
“那我天天来,把奶奶吃穷。”
“好哇,吃穷奶奶都高兴。”
“奶奶,抱一下。”说着子旋便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奶奶感动得浊泪纵横。
第三天,全校所有班级都开学了,中大道的宣传栏上照例贴上高三班级月考的“龙虎榜”,我的名字依然排在第一位
,只是这一次,题目过于简单,我考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历史最高分,六百八十九。不过这一届的应届生不可轻视,
已有四名初生牛犊冲进了六百五十分大关。子凯排在第一百一十名的位置,他考了整整五百分,看罢这个排名后,他
简直不敢相信,傻笑着盯着红榜,久久不肯离开。
后来各科试卷发下,子凯的语文成绩是全校第一,除了数学八十多分没有及格外,其它三门全部及格,他取得这样的
成绩,是我早已预料的事,但我还是着实欣慰了一番,一年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只要子凯不松懈,明年考个重点大
学稳操胜券。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一分耕耘,总会有一分收获。
九月六日中午,李飞和代芸一起来到了学校,他们是来向我和子凯道别的,这对鸳鸯要比翼双飞了,他们考到了同一
座城市里。代芸有意提醒我说周蕙芳明天也要走了,问我要不要去火车站送送她,正好她要去周蕙芳家,如果我抽得
出时间,她就给周蕙芳捎个口信。
“不了,免得见了面看她走难受。”我找个合理的借口推辞道,其实我是想送她的,只是怕一旁的子凯会吃醋。
“送就送吧,免得留下遗恨。”子凯笑道。
“我们跟班主任请假,明天一起送她好不好?”我试探性地问子凯。
“我就不做灯泡了。”
“刘斌送蕙芳还怕啊?还要张子凯陪着,我觉得还是你一个人送比较好啦,呵呵。”代芸不知我们话中的玄机,轻笑
道。
“行,那你让她明天在家等我,我早上去她家。”
“别失信哟。”
岂知我们刚送走了李飞和代芸,另一个惊喜接踵而至,当我正准备扒在桌子上小憩一会时,窗边同学便喊道:“刘斌
,有人找。”
只见周蕙芳和苏佳佳两人站在窗边朝我微笑着,我赶紧打醒后座的刘尚文;“醒醒,你媳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