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遗书”,赶紧下车给他的班主任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于是他坐了辆的士赶到学校,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子旋
不停地给我讲他们班的笑话,哄我开心,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强颜对他欢笑着。后来他讲着讲着便不知所云,扒在我
的腿边睡着了。他的个头那么高,这种姿势睡觉定是累得慌,他就这样陪了我一夜。
第二天上午,子旋疲劳地醒来后,就急着赶回家,他说先回去看看,下午再来。他走后不久,奶奶便来探望,我挣扎
着从床上坐起,奶奶赶紧摁下了我。
“歇着,歇着。”奶奶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床边,“唉,老天有眼啊!命大啊!”
我对奶奶报以一个微笑。
“傻孩子,事情过去了,别多想了,好好歇着,后天就要考试了。”
我闭起眼睛点点头。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想到死,死不能解决问题。你和小凯两人亲如骨肉,我都看在眼里,他要是有在天之
灵,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你想一走了之,大伙儿可怎么办啊!”奶奶语重心肠地拍着我的手道。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极度渴望找个人倾诉,把事情托盘而出,于是伸手作写字状,奶奶出了病房拿来纸和笔,我写道
:
“奶奶,我早就和子凯定了终身,我们在一起一辈子,都不结婚,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奶奶知道,小旋已经说过了。”奶奶微笑了起来。
我暗骂子旋这个王八蛋,嘴巴里什么也堵不住,接着写道:“他妈妈认为我们都得了精神病,不许我们在一起。”
“你认为你们值得吗?”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和子凯在一起两年了,我们一直都很快乐,都很幸福。”
“唉!找女朋友也是为了今后的日子幸福,既然你和小凯在一起觉得好,不想再找了,这没什么,你们自己愿意选择
这样的生活,不关别人的事,好好做人就行。”
“我们觉得活得像个贼,生怕别人知道了,子凯走了,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我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了。”
“人活着,就为了个情字啊,不管是什么情,只要你觉得值就行了。奶奶这么多年不也一个人过来了吗?五十多年了
,活得还是很有意义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咬紧嘴唇,不知该写什么了,在我最需要慰藉的时候,奶奶给了我如此温暖的话语,我心里顿时对她无比地感激和
崇敬起来,于是在纸上写下大大的四个字:谢谢奶奶!
第三天下午,我在子旋的陪同下出院,虽然输血的费用免去了,因我有无偿献血证,但和子凯两年的积蓄在医院花去
大半,我想把剩下的钱都留给子旋,他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接受。次日便是高考了,子旋怕我又有什么三长两短,在奶
奶的嘱咐下,陪我去了考场。我尽量打起精神,保持好的状态,不让他牵肠挂肚。然而此时的高考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呢?为了“仕途功名”,为了美好的前程,我必须迈过这道门槛么?我还有什么美好的前程!以前总和子凯憧憬着大
学里宽松的环境和遥远的距离,让父母永远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而今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命运之神如影随形,我无
法与其抗争。
我想去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守着对子凯的思念,守着这份被世人认为邪恶的同性恋,
安安静静地和子凯一起生活。我想用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地给子凯砌一座小房子,不要多漂亮,只要能遮风蔽雨就
行,我俩守着它,每天睡在一起,不让任何访客前来打扰,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人们认为色盲人把红色说成
绿色,是对科学事实的亵渎,我从此不睁开眼睛分辨色彩;如果人们认为同性恋有罪,我从此不再多看任何男人一眼
,这样总可以了吧?
过多地失血,并没有使我在高考中变得愚笨,反而让我异常清醒,答起题来得心应手。我想,如果今年再次名落孙山
,不用我自己走,父亲勃然大怒下,必会把我撵出家门,这倒是省事了。父亲望子成龙心切,儿子却不想做龙,在没
有龙的世界里,只想做一个人。如果我只是为了父亲的脸面而降临在这个世上,我绝不选择被生下来如此伤他的心。
父亲,对不起,我生得悲哀,活得悲哀,却还要让你承担我的悲哀。我知道你养我十九年实为艰辛,可是我不想按你
预设好的路线来走完我的人生。我还是走得远远的,免得当某一天你知道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更会气死。
本是高考强奸学生,不想反而被我强奸了。
高考后填完志愿表,我回到家里,对母亲慌称自己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疔疮,所以包扎了起来,母亲对我说的话,从来
都是坚信不已。在家闷想了三天,计划好一切后,趁着父亲出差还未回家,我悄悄收拾行囊,准备晚上就独自去闯荡
天下了。洗完了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我给父亲写了一封简短而文绉绉的信:
父亲大人膝下:
含辛茹苦十九载,咽苦吐甘,抚育斌儿,而今羽翼已丰,已能独自展翅天宇。
今年大考再次失利,让双亲颜面尽丧,不齿于人,斌儿已无颜归家,但绝不敢忘父母养育之恩,若干年后,若斌儿有
番成就,定衣锦还乡,以报亲恩。
祝,安康
不考之子斌儿叩上
“妈,陈磊让我今晚去他家陪他住几天,他爸妈都有事去了,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我过几天回来。”
“这么晚了还去啊?明天再去嘛。”
“没事,我打车去,让他报销。”
“背那么个大包干什么?装的什么东西啊?”
“好东西。”
我拎着背包,奔下了楼梯,走到街上,将留给父亲的信塞进邮筒里,扭头最后望了一眼母亲房间的窗户,泪水禁不住
潸然而下。
母亲啊,今夜我将离开,去很远的地方,那儿谁也不认识我。房间里亮着灯火,是否你在清洗着我换下的脏衣裤?母
亲,我没有什么留给你,只有十九年来操不尽的心和淘不完的气。
别了,母亲。我并不想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让你牵肠挂肚;我并不想做一个没有家的孤鸟,在黑夜里独栖枝头;
我并不想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孽子,让你蒙羞。可是,母亲,我活得卑贱,听尽好事者的闲言,受尽唾弃者的白眼,因
我是同性恋。
别了,母亲。我是迷路的羔羊,不是你骄傲的儿子;我是严霜摧残过的梧桐,不是不畏严冬的柏松;我是躲在地下的
蚯蚓,不是阳光里欢快的知了。可是,母亲,我是羔羊,并不怕屠户的尖刀;我是梧桐,并不怕樵夫的斧头;我是蚯
蚓,并不怕钓者的鱼钩;我只怕自己变成你心头的毒瘤,变成上苍对你断子绝孙的诅咒。
别了,母亲。十九年来,你从未舍得打我一下,你是我在父亲皮鞭下的救护神。鞭挞一次儿子的脊梁吧,用带刺藤条
,求你!用它来告诉儿子,你生我时的巨痛,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流了多少血!
别了,母亲。我知道你不会耻笑我,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干起同性恋的勾当,让家庭蒙羞。我并不求你原谅我,
我只愿冥冥中的神灵,对你垂怜,让你能活到我回家的那天。当你老态龙钟、手脚不再灵便时,不要再把我拒之门外
,请让我给你养老送终……
“刘斌,今天晚上你再加一下班,顶替一下小郑,撑得住吧?”
“没问题。”
“不要勉强,要是不行我另找人,晚上不能太疲倦,怕出事。”
“放心吧,头儿,我一点也不累。”
“你人不大,还是挺能干的嘛!”
我已经在工地上干了一个月的活儿,我的工作是制作和搬运混凝土,将三袋水泥、九十公斤水,三百五十公斤砂子和
六百五十公斤石子倒进机器里搅拌,再用手推车将成品搬运到升降机上,运到楼顶,浇成钢筋混凝土柱子和横梁。除
此之外,我还负责每天给柱子浇水,因为天气炎热,水分蒸发得快,不利于柱子的硬化。这幢楼就要竣工了,上面赶
进度,没日没夜地加班,吵得我已经十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我的体重降了十五斤,原以为在二婶家搞“双抢”干农活
最辛苦,不想在工地上劳动要累得多,前者毕竟还有美味佳肴伺候,后者是吃大锅饭,菜里没有一点油花花。我每天
工作十小时,一个月只休息了一天,每月六百的工资,加班另计,我觉得卖体力,自己能值这个价钱已经不错了。
我想在工地上做上几年,从泥水匠师傅们那里学来盖房子的本事后,去陌生的乡下,买一块地皮,亲手给子凯盖一座
小房子。我的愿望不仅限于此,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我并不厌恶知识,我当然知道知识的重要性,我只是不想循规蹈
矩去学习,我还要等以后赚了钱后,给父母养老呢,留给父亲的那封信不能白写,言而无信。我已经有了计划,先把
计算机学好,这是个信息化的时代,做什么工作都得用到它,说不定以后还能靠它吃饭。我相信自己绝对不比刘尚文
笨,他能学得那么厉害,只要肯下工夫,我肯定也能做到。于是在休息的那天,我去逛了书店,买了几本计算机书籍
钻研了。
八月下旬的某一天,一位工友兴奋地宣布要请我们去街上的饭店大吃一顿,原来他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是本
省的一个专科学校,他神魂颠倒地哼了一上午的歌。我想他一家人,定是非常幸福和谐的,儿子考取了大专,就能让
他如此心花怒放,心满意足,假如他的儿子能有子凯那样的成绩,考上一所最普通的重点大学,他岂不是要得精神病
了?我想,如果我有这样的父亲,或许我会重新考虑我的人生道路。
高考成绩已经公布出来一个月了,我没有打168的查询电话,早就把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准考证号都忘得一干二净,
记不起一个数字来。想必父亲一个月前就已经查到了我的高考分,定是肺都气炸了,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后悔生出
我这个孽种来?四中保送中大的名额不要,非得转学到十三中,要参加高考,结果考个倒数,复读一年,旧戏又重演
。
父亲,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我无话可说。
晚上,那位工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回家探望,我们每个人都拿红纸包了一百元钱塞给他,以示祝贺,他怎么也不肯
收下,我劝他说:“你拼死拼活,顶着风吹日晒,挣一年的钱,除去平时的开支,只够交他一年的学费,加上住宿费
,生活费等,差不多你要在工地上干上两年。三年大专念下来,你得干上六年。你儿子考上大学,大伙都替你高兴,
大伙儿都不容易,有难处,大家都尽点微薄之力嘛。这钱还是收下吧,改天回来,请我们喝啤酒。”
“小刘你这小鬼精真能说话,你怕也就我儿子那么大吧,怎么就来工地上干活了?”
“不小了,十九了,我也是今年考的,成绩差,没办法,这么大人了,不想连累父母,就出来了。”
“跟我儿子一个岁数,你懂事啊,知道减轻父母担子了,我儿子在家里是老子,说啥就是啥。”他笑呵呵地说。
“你儿子考取了,老郑?”工头忽然闯进工棚里。
“是啊,这不正准备跟你请假几天呢,回去看看。”
“祝贺啊!一点小意思,给孩子买几本本子。”工头递给老郑一个红包。
“谢谢了,那我就收下了,改天买酒请大伙儿爽一顿。”
“好啊!”工头转向我们说道,“把你们身份证都给我,明天要拿到派出所去,登记一下。”
这下可不好办了,走的时候我所有东西都不缺,就缺它没带身上,我问道:“头儿,我忘带了,不登记行吗?”
“你来工地那天我就要看身份证,你说让家里寄,怎么还没有寄过来啊?出门在外,身份证怎么能不带?派出所要是
查出来你是‘三无人员’,就不好办了。”
“那借你手机用一下,我打个电话。”
我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我实在不敢听到家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但现在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了,我想
要是父亲或者母亲接了电话,就立刻挂断,我只敢和妹妹通话。
阿弥陀佛!是妹妹的声音:
“哥?你在哪?”
“小点声!把我身份证寄给我,好像在我桌子中间抽屉里。”
“你在哪啊?你回来吧,我快疯了。”
“你怎么了?”
“你走后,这个家已经不叫家了,上个月,查到你的高考分,我正在看电视,爸爸就把电视机砸了,一厨框的碗也砸
烂,能砸的都砸了。上个星期,你通知书来了,爸爸看后,不声不响地去上班,结果被倒下的柱子打断了小腿,骨头
接了一次还没接上,痛得不行了,在住院。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高烧两天了,正在床上睡着挂盐水,我又要照顾
妈妈,又要去医院给爸爸送饭,我过几天就开学了,哥哥,你回来吧,你再不回来,这个家就没了。”
我心里一下子揪紧,怎么会这样!赶紧问道:“四婶不在家吗?你喊四婶来照顾一下妈妈呀!发高烧要送到医院去,
在家里挂盐水,没医生看着怎么行。”
“妈说你肯定要打电话来,要在家里等你电话。”
“你把电话给妈。”
“妈在挂盐水,睡了,反正你要回来,你不回来,妈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恨你一辈子。”
“臭丫头嘴巴拿扫把擦擦,说什么屁话,这么不吉利!”
“你还骂我?你还有脸骂我?都是你害的!我知道你是在报负爸爸,分数考得也不算很低,你往什么云南填,那么远
,你纯粹就是故意要气死他。”
“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录取呢,我随便填的。”
“好,我不管,反正你得回来——你等等,妈来了。”
“刘斌,你回来啊,妈不怪你,回来一切都好说。”母亲虚弱得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
“儿啊……你在哪啊,说句话啊!”
“妈,我对不起你。”
“啥对不起不对不起的,妈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回来。”母亲抽咽起来。
我心涂炭,回肠九转,我可怜的母亲啊,请你在我心头插上一刀吧!子凯没在了,万一你也出个啥事,我真的没有活
下去的勇气了……
“妈,你别哭了,我回来,我回来就是了,明天中午就回来,你去医院好好看病,别让我心里放不下。”
晚上我独自去找工头,告诉他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要去念大学,让他结算了工资,他多给了我一百块钱。我上街买
了两条“红塔山”,让工头明天等我走后散给工友们抽,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考取了大学。
中午回到家时,我站在门外,久久不敢敲门,后来还是对面邻居下班回来,惊讶地和我打招呼后,替我敲的门。
母亲打开房门,我双膝磕地,已不敢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