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这儿读碎空。”他纠正着。
我倏地回头,瞪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你的眼睛很像碎空剑的剑芒,所以我才替你取了相同写法,不同读音的名字。”他的眼并未看向我,而是直视
着前方。
我转回头。将碎空剑锁回剑鞘,小心地悬于腰上。伸手按着剑柄,心里头有着难以言喻的滋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我和它拥有着相同的名字,虽然我一直排斥着那个称呼。是不是自那时起,他便已隐约察觉我和妖雷珠之间的关系?
我怀疑着。
“十五年前,正是是家的族长下了正式的诛杀令,为了除去我这个不祥之子,而唆使他下令的正是我的母后,生下我
的母后。”他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动了我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我惊讶地回头,他怎么知道我这一路都在在意这个
?
“不想听?”他垂下眼,瞧着我。我摇头,随即又点头。他却仅是笑了笑,继续了下去。
“独伤应该告诉过你,我的母后有我时,九雷圣地曾降下妖雷,击毁了殿堂一角。自那时起,我的母后便千方百计地
想除掉我。因为在那个暗藏战机的后宫里头,她不能有一丁点的失利。你能想象吗?为了她的地位,她竟不止一次地
动手杀自己的亲儿子。”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哀伤而不自觉。我转头,发现他的眼藏在阳光下头,藏去了应有的闪
烁。
“你是长子,即便曾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不祥事,但是长子的地位不变,她为什么还要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我不解
。
“我不是长子,况且,我也不是帝王之子。”他道着令我惊讶的事实。
不是长子,又非帝王之子,那为什么他的母后能够住在后宫?这是怎样的关系?
“在动乱前的震宇之国,所有诸侯的妃子只要怀了身孕,便须住进后宫,待她产下的孩子满三岁时,便要交由宫中统
一的教养,妃子们则回到自己的夫君身边。待现任的君王退位时,会从成年的皇子中挑选一名才智、品行过人的继承
帝位。其余的皇子则返回各自的封地继承封号。”他解释着,用平淡地口吻诉说着那段充斥着明争暗斗、争权夺利的
岁月。
那是怎样的艰辛,所有的皇子在自己母后的耳提面命下开始互相仇视,互相提防,互相争斗,只为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的特殊出身一定为他带来不少麻烦,这一点,独伤也曾提过。
“除了……你母后,还有很多人想要将你杀之而后快是吗?”我问着,他辛苦的过往渐渐呈现在眼前,那样的清晰,
那般的明朗。
“不错。因为我的出身,后宫中说什么的都有。妖孽、灾祸、诅咒之子等等。年少的我轻狂,只想着证明自己,可惜
却往往事与愿违,得到的只有同所有人为敌。于是我学乖了,懂得隐藏自己,懂得用虚假的表情和话语应付周围的人
。知道吗?在那段拼命证明自己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每夜都会有人来杀我,用尽各种方法。明枪、暗箭、下毒、暗杀
……那段日子里,我无论吃饭、走路、念书、习武,甚至睡觉时都要小心提防,因为只要稍露空隙,我就会丧命。为
了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我曾连续七天不睡觉,绷紧的神经已将断。那是刻骨铭心的孤立无援。在这个世上,还有谁
会帮助我?忠于我?保护我?连我亲生的母后都要杀我,我又为了什么而活着?”沉浸在回忆中的他头一次显出了迷
茫,深深的悲哀浸透着他。
我已说不出话来,残酷的现实,悲哀的命运,加注其身的没有亲情、幸福,只有不平和痛苦。打从出生前,他的命运
便被决定好,这种被操控的感觉我深有体会。
“他……为什么要下诛杀令?”这是我最不解的地方,按理说就算要杀,也该在他甫出生时。
“因为一个人的死。”他说得冷静,却也哀伤,“死的是我身平第一个朋友,杀他的人是我。”
我讶异,却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恨与伤。
“他大我三岁,是我唯一尊敬的大哥,也是众皇子中唯一与我坦诚相待的人。他时常陪我念书,教我骑射、习剑。能
够获得他的认可,是那时的我最开心的事。因为他是最有望继承帝位的人。那一日,我只是像平常一样去找他,却在
书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躺在书房的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剑伤、刀伤,漆黑的唇吐着黑色的血,那是中毒的迹象
。那样的惨状,我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用那双涣散的眼瞧着惊呆了的我,勉强用手指着一旁的剑,要我为他解脱。
”他顿了下来,牵着缰绳的手轻轻颤着。
“起初,我不肯,我认为总会有救的,可他却固执地不让我去找御医。他恳求着,一边吐着血。最终,我动手了,在
长老和皇子们进来的瞬间。那老头勃然大怒,因为书房内的惨状,因为他最疼爱的亲孙儿被公认的妖孽杀害。不打算
做任何解释的我被他逐出后宫,当夜,他便下了诛杀令。那时,任何人都可以动手杀我,于是之前一直畏手畏脚的家
伙们都开始了肆无忌惮的追杀。那样整日吊着精神,逃避追赶而至的杀手的日子过了有半年之久。哼,若非遇到了独
伤、独逝,恐怕这世上早就没有我的存在了。”
“诛杀令至今有效吗?”我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一直颤抖不已的手。无法想象,这个无论在战场还是在宫中处理朝政
时都充满自信,没有丝毫犹豫和疑惑的人此刻竟会如此脆弱。只因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老头收回了诛杀令。因为我在逃亡的日子里,一边寻找着谋害大哥的人和证据。想害他的,是贡家的三皇子。
当我将充足的证据当众丢在他和老头面前时,我从未觉得这般痛快过。老头虽然收回了诛杀令,允许我返回,不过却
也从此时刻提防着我。后来我才晓得,当初他会下诛杀令,是因为我的母后亲自去拜见他,说要为道义灭亲,还说我
这样凶残的妖孽留着只会祸害天下。”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紧紧捏着,捏得我生疼,我却明白,我的手再痛也痛不过
他得知自己的母亲如此厌弃自己时的心痛。
“自那日起,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相信、同情我这个妖孽,除了独伤、独逝。”
“所以……”我等待着他的后续。
“所以我相信这次的事件一定跟他们有关。”握着我的手不再颤抖,我明白身后之人已恢复了冷静。
“我不相信。他们如此忠于你,怎么会害你?”我摇头,他们的忠心曾令我震撼,我绝对不相信他们会背叛。
“正因此,我才这么说。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我只信任他们,只有他们能接近我。要杀我,他们是最佳的人选。
”他分析得正确,正确得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你打算怎么做?杀了他们?”
“不,我需要证据。这需要你的帮助。”
“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我有些迫不及待,我也想尽快洗脱他们的嫌疑。
他俯下身,附耳说着他的计划。我越听越是心惊,待他说完,我怀疑地瞅他:“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他颔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无奈一叹,我不打算再说什么。虽然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是却也相当危险。
“我不能保证若你再中一次毒虫,我还能替你驱除。”我皱眉。体内的灵气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况且上次也是侥幸
。
“无妨。我相信你。”他一提缰绳,催促起胯下的驼马。才跑了两步,他却又突然收住了缰绳。
“糟糕!被他一气,竟忘了问你的事。”他伸手掬起我的发,说得懊恼。
我转头,不着痕迹地将发自他手上甩下:“下次再问吧。我比较担心后面的事。”
他怏怏地放下手,再度催促起驼马。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强风,我的心却先一步飞了回去。不出三日,我们就能晓得他身边的叛徒究竟是谁。独伤、独逝,
你们千万不能背叛啊!
三十九 秋朔
回到居所时,已是近午夜,没有月的夜虽谈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却依然看不清周围。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他将缰
绳自我们交握的手中抽出,用另一只手牵着,减慢到这个速度,凭他的技术已无需双手。
手心突然没了隔阂,我的手掌直接和他的相触,右手忍不住颤了下。依然是不习惯啊!
胯下驼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离城门口二十来米处。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停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状况的我警
惕起来。
“你发现什么了?”我低声问着,却未得到任何答复,我不仅疑惑了起来。
“是?rdquo;我扭头,试探着唤他,不想他的身子竟因我的转身动作不稳了起来。
我忙伸手扶他,却被他连带着坠下了马。
“是渴蛆!”掉下去的同时,我跳起身,发现他竟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我急了起来,忙伸手探他的心脏,害怕
他又突然毫无预警地停止心跳。当手掌感受到有力的律动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他也许只是暂时的昏迷。
我忙吃力地扶起他,一手抓过驼马的缰绳朝着城门走去。满心想着会造成他昏迷的原因。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会说
倒就倒呢?还是说其实他的恢复并没看上去的好,这一天他都在硬撑?可是他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唇色也恢复了原
样,这一天一夜来灌输进他体内的灵气不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将近城门时,城楼上巡查的士兵终于发现了我们,警戒地高声喝着:“来者何人?”
“封侯受了伤,快开城门。”我扬声喝着,仰头瞧着顶上的士兵,虽瞧不真切他们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们的不信任
。
“胡说!封侯好好地在城内,你究竟是何人?若再敢有所隐瞒,格杀勿论!”类似副将的人喝着。
我着急,感觉自己快托不住他:“去叫梁将军来!”
“将军他不……”那人话未尽,梁将军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城楼上。
“下面的可是秋朔大人?”他扬声喊着。
“梁将军,快开城门,是……君侯他……”见着了他,我急道。
不待我说完,他已吩咐手下开了城门,亲自带着人迎了上来。一边搭上手,一边直道着歉:“抱歉,手下人不认得您
,多有得罪。”
我微微愣了下,随即将手中的缰绳交于一旁的人:“无妨,被盘问也是应该的。”奇怪,别人不是无法接近昏迷中的
他吗?
不及多想,闻讯而来的侍从和御医已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他扶回房,又忙碌着替他诊治。
我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老御医的答案。那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御医却皱着眉直摇头,大呼奇怪,说他脉象平稳,丝
毫没有身体不适的迹象。
我大皱眉头,终于能体会他说老御医是庸医的心情。偏头看向他,却意外地瞧见他突然睁开单眼,冲着我狡黠地眨了
眨,遂又迅速闭上。
我愕然,随即省悟。敢情这场引起慌乱的昏迷是他装出来的!难怪梁将军能接近他,难怪老御医会觉着奇怪。我顿觉
无奈,只得忍着笑看着老御医慎重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满脸愧疚地说老夫无能,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边煞有介事地安慰老御医,我一边将房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遣散了出去。合上门,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的声音有着不悦,身后传来的窸窣声,是他起身的声音。
“那、那御医的表情,太可怜了,我又不能告诉他,他的顶头上司根本无病无痛。”我笑得有些喘不上气,虽然觉得
老御医有些可怜,可还是忍不住想笑。
“你怎么说倒就倒的,害得我也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笑够了,我终于吐出了放心。
“担心了?”他笑得有些坏。
我皱眉,忙不迭地摇头:“只是被吓了一跳,我以为你起码会先跟我说一声。”我为自己找着借口。
“要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人。”他的薄唇勾起漂亮的弧线。
“还不能确定不是吗?”我皱眉,不喜欢他这么早认定独伤他们就是叛徒。
“三天见分晓。”他正色道。
“那么,我们就依计行事了。”我小声道着。
他颔首,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向他靠了过去,递出手的瞬间,我又犹豫起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放心,这次有了提防,我不会再让他伤到我半分的。”他拉过我的手,另一只手则锁上了我的咽喉,“抱歉,要让
你受伤了。”
我摇头,不施点苦肉计,又怎么吊得到大鱼?
锁在喉间的手瞬间加重了力道,我的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失去意识前,我听见他浓浓的歉意
。
“对不起,秋朔……”
第二天,是在他焦急的喝声以及侍从们慌乱的声响中清醒的。那老御医在瞧见我颈项上的掐痕时大惊失色,说是再多
加上半分力,我就要命丧黄泉了。
他勃然大怒,固执地下令说不准我再跟随在他身边。我跟他争执了起来,最终却敌不过他的强硬。一赌气,我转身出
了房门。
避开了所有的侍从,我深吸了口气。方才的表现应该还不算坏,最起码,我们骗过了御医和侍从。接下来的,才是最
关键的。
接下来的两天,他装作尚未恢复的样子,继续卧床。我则隔三岔五地往他房间跑,却每次都被侍从挡在门口,说君侯
吩咐的,为了不让他再在无意识下伤害我。我生气,冲着侍从发火。看着他们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虽然心底觉得对不
起他们,却也不能在此时说破,说这一切其实是我们设下的套。
第三天时,我去了独伤和独逝的住处附近,这两天来关于他的事,相信已传入他们的耳中,接下来的,便是由我状似
无意地将消息透露给他们。
远远地,我瞧见独伤和独逝似乎为了什么事大吵着。我不急着过去,而是选择留在原地观察。片刻后,独逝突然拽住
独伤的手臂,大吼着。我忙靠了过去。
“独伤。”我适时地叫着,看着独逝怏怏地放开手,背转身去。
“秋朔!”独伤原本愤怒的脸扬起了惊喜的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却始终没法去看你。”
“没关系。”我笑着摇头。
“你的颈项……”独伤发现了我颈间的淤痕。
我抿起唇沉默。
“传言是真的?”见我不说话,独伤着急,“连你也不能接近君侯了吗?”
我垂下头,将愧疚和担忧透显出来。
“君侯的情况究竟怎样?”独伤逼问起来。
“不太好。他中了毒虫。”我的语气中透着担忧。瞧见独伤的惊讶,独逝背转着的身子轻颤了下。
“有办法解吗?”独伤抓住我的手臂,语气更焦急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