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今天看你小子在雨地练兵的样子,跟老七还真是很神似,也难为你大哥这些年在你身上费的这番辛苦,你还真是不负
众望。"。
听到胡子卿转开话题来夸奖他,汉威便借机问:"我七叔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呢,怎么给司令你当了老师?而且我家是南
方人,司令你在东北。"
汉威一直就对七叔生前的传奇十分憧憬,心想这歪打正着的倒找出个好机会来问个明白,胡子卿肯定对七叔的事情知
道不少,更何况现在如困兽一样被圈在这荒郊野地,正好套他讲讲往事。
胡子卿知道汉威一直想知道他七叔的往事,但平日军务也忙,就是闲下来也没有机会跟汉威闲谈。于是就望了一弯明
月,遍夜的星斗,跟汉威娓娓道来:"说起来胡、杨两家也该算故交,两位先大人都是前清管带、同朝称臣的。宣统帝
退位了,家父割据东北,令尊就在南方,没太多往来。
我十六岁前都是天天在北京、上海、天津玩乐,本来要去学医,却偏偏被逼进了讲武堂。可能真是缘分,如果那时候
真要逃出国了,怕就没缘认识你七叔了。据说你七叔当时是从家逃出来的,他交际广、朋友遍天下,有个做外交官的
朋友帮他打通路子,资助他去了美国一所著名的军校读了两年书,后来你七叔估计不想太麻烦人家,就回了国。正巧
我入校时的教官霍文靖老师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哥,就被霍教官举荐进了讲武堂任教。他那时候换了名姓叫穆一枫,后
来我才知道,‘木、易'不就是‘杨'吗?他说他离家的那天,院里一地的枫叶,触景生情的觉得自己也不知道飘落到
哪里是个尽头,就改名叫‘穆一枫'。......刚跟你提到山海关练兵,那是我第一次对你七叔佩服。
我们一个排的学员,在山海关下安营扎寨的实地战术骑术演练。晚上我们班跟了你七叔去拉队夜行军,虽然累,但还
是年轻,晚上还有兴致在长城垛上数星星。
第三天晚上,就见山野里黑糊糊的有动物的影子,我还以为就是传说中的熊瞎子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手都直哆嗦
。我们几个人嘀咕了一下,就大声喊有熊瞎子。大家边喊了边往回跑,就听山下枪声四起,哪里是熊瞎子,是人,是
土匪!"
汉威让他生动的言语也吓得浑身直冷,毕竟他现在也是在荒郊野地。
"现在想想也真觉得没出息,都十八、九的一堆大小伙子了。遇事就慌了神,四处乱跑,猛然间就听你七叔不知道在哪
里大喝一声,
"立正!"。我们就跟中了符咒一样,乖乖的也顾不到害怕了,跟平时一样老老实实的集合整队。你七叔指挥我们所有
的帐篷、包裹火速堆到烽火台上,点燃烧了。然后退到另外一个垛里集中了所有的枪弹。月光下定睛一看,妈呀,爬
上来的土匪足有百十人,那气势,我们这十来人怎么对付得了?土匪就在离我们不远处大喊,"当兵的学生,你们被包
围了,老老实实把枪放下,我们三大王饶你们不死!",后来才知道,土匪是早盯上了我们了,想抓了我们当人质跟我
爹面前当肉票。杨七爷就是名不虚传呀,看清楚形式吩咐我们隐蔽好,小心流弹,然后就一枪打飞了一个土匪的毡帽
,吓得土匪不敢乱动。土匪也往我们这里乱开枪。你七叔那才是威风,端了枪瞄准土匪几乎是一枪一个,枪枪只打拿
枪的手腕。然后就对下面大喊:"有不要命的尽管上来,我穆一枫保证让他枪枪穿脑而过。"。还别说,下面的土匪就
不敢乱冲了,但还是跟野狼一样瞪了眼睛守着,直到天亮。附近的驻军冲上来了,因为对面山头的霍教官看到了我们
点在烽火台的火就跟他们火速求救了。居然七爷在那么慌乱的情况下还想得那么周密,想到了点火示警。土匪的那个
叫‘黑老三儿'的大土匪把子带了人也上山来了,眼见就是场硬仗。这个黑三儿见了受伤的那些弟兄,枪都是一个地方
进出的,就对我们喊:"上面的兄弟,当今世上有这好枪法的怕没啥人了,能不能下来见个面?",
大家都拦了你七叔,他却毫不畏惧的站了出来,走到城垛上,对那土匪头子抱抱拳,说:"军务在身,有得罪大把子的
地方就此告罪了。"
"那黑三儿大王打马要走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对了七爷就问:"敢问上面的是不是杨七爷?"。
你七叔就抱拳说自己叫穆一枫,那个土匪头儿就大喊了声:"自古英雄出少年呀,还以为这样的枪法就杨七爷能够有,
看来强人哪里都有。"就策马走了。我们吓得呀,当时都要滩坐地上了。全班的学员自此都对七爷肃然起敬,都闹着要
学他的枪法。我们傻呀,一路上还问他和霍教官,‘这土匪说的杨七爷是什么人?',还是霍教官敷衍我们说,杨七爷
就是杨大帅的兄弟,枪法不错。我那时候真对他的枪法和勇气佩服极了,回去跟我爹提到山海关遭遇土匪的事情,我
爹也奇怪,非要见见这个穆教官。说是自从杨大帅的那个神枪手弟弟杨老七失踪了,还真不曾知道后辈里有这等能人
。但是几次去讲武堂,都有意外没见到。后来我才知道是你七叔有意在回避。从山海关的那个事以后,凡是你七叔的
课,我都特别用心学,有事没事就往他宿舍里扎。哈哈~~他先是烦我,后来也就熟了。等我毕业时候,我爹见我出
息了,就安排我带了一个独立团,我就想尽了方法,说服霍教官和你七叔从军校出来到军团里帮我带队伍。~~"。
汉威正听得津津有味,一阵汽笛长鸣,远处一点光亮由远而近。"有人来了。"胡子卿跳下车去打开车灯,汉威则警觉
的摸摸腰间的枪。
"喂,前面是胡司令吗?"朱方信主任的声音喊着。
"老朱吗?"胡子卿惊讶道。
车停在眼前时,跳下来的除了一脸忧郁的朱方信,还有穿了长衫的文静少年--二月娇。
"小林老板?你怎么来了?"胡子卿和汉威都惊愕了。
二月娇还是那么柔声说:"散戏了都不见司令来捧场,又听人说司令开了辆车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全城都在找你呢。
宝昆想,胡司令昨天许诺过我的要带小杨先生来听我的《红鬃烈马》,就肯定不会食言的。宝昆就央告朱大哥去新兵
营打听,听说司令是跟小杨先生一道出来的,就想问题定是出在了路上。这不是央告了朱长官大哥带我来寻,果然让
宝昆料对了。"
听了二月娇清脆如戏文念白一样的解释,汉威暗叹,这个小林老板居然还真对胡子卿"有情有义",这才没多久的功夫
,怎么说话都这么含酸带味儿的。
再看着月光下,胡子卿说笑着给身影单薄的二月娇搓着冻得僵硬的一双细嫩的手,又想想那次在西京温汤里,二月娇
轻捻兰花指,唱得那曲《游园惊梦》,汉威就愈发觉得胡子卿真是个生来的情种。
朱方信决定把胡子卿开来的车就地扔在路边不管,大家上了他开来的车匆忙往城里赶路。
三个人一起挤在了后排的位子里,汉威就听了胡子卿同林宝昆一路的对话。
"事情办妥了吗?"胡子卿问。
"不顺,那个老~~经理有加了价码。分明是敲竹杠!"林宝昆生气的声音都十分的温柔。
"我能帮什么吗?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给他钱好了,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胡子卿的话一出口,林宝昆忙说:"不用
,我再跟他周旋吧。肯定以后还少不了麻烦司令。"
汉威想,这二月娇也够有本事的,怎么短短的个把月把胡子卿搞得这么亲近,想想几个月前,二月娇还和张继组打得
火热。
林宝昆顿顿又感激的说:"若是真能把家兄救出牢笼,月娇真是欠司令一世的恩德,来生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了。"说
着,汉威听到了他的啜泣声。侧眼看去,胡子卿正掏了块儿帕子递给伤感的二月娇。
月光掩映下,二月娇那比女人还秀美的面容,令汉威立时想起那《申江国流》里评价胡子卿说的那个让人汗毛倒立的
词‘我见犹怜的五官秀美的玉面娃娃',看来形容身边这个二月娇还挺贴切。但听二月娇提到救他兄长出牢笼,难道那
个香丫儿还活着?二月娇的兄长是在姐夫家见到的那个香丫儿吗?
夜宵路遇
车开进城,胡子卿忽然说:"都饿呢吧?去鼓楼先吃点东西,我请客,怕这三更半夜也只有老贺家那个店开了。"
二月娇大方的应允,汉威半开玩笑的说:"这大半夜了,司令对《曾子家书》情有独钟也罢了,只是别要累及了朱大哥
又受苦。"
朱方信边开车边大笑两声头也不回的对后面说:"汉威兄弟,朱某这里給你抱拳了。"
胡子卿知道汉威是在取笑上次他戏弄特务夜不归家的事情,就认真说:"也好呀,咱们是不是先跟云老西的人通报一声
我胡孝彦回来了?要去吃点东西。"
朱方信知道胡子卿此刻绝处逢生又饿了一晚,还在兴奋,情理中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几个人车开到鼓楼老贺家的汤包
店,果然还是灯火通明的,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外面吃着热腾腾的泡馍。胡子卿寻了处光线好的桌子招呼了大家坐下
,才点了菜,就见一辆车远远的停在路口,下来两个便装的人晃晃悠悠的过来。这二个人并没来吃宵夜,却依了墙根
在远处乱转着。胡子卿一看就知道是黑衣社的钉子,心想定是进城时,守兵已经飞快的向黑衣社禀告了他的行踪。想
想他失踪这半晚的时间,怕是黑衣社也忙得四蹄翻飞了。
"小林老板,杨大哥,是你们呀!"旁边桌上的一个学生忽然跳过来兴奋的跟汉威和二月娇打招呼,突如其来的情况引
得朱方信桌下的手都开始紧张的摸了摸枪。
"小不点儿!"二月娇一眼就认出来火车上同他聊了一晚的这个‘干弟弟'。汉威也想起来了,那天在火车上他们一群学
生在唱《东北松花江上》,而且这个娃娃脸的叫翁骥的小男孩儿曾来他的包厢跟讨过开水,还用东北话和二月娇聊天
到很晚。
"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我们校剧团刚排演完节目出来吃饭,你们怎么也这么晚出来吃饭?"翁骥兴高采烈地凑近前问
着,还回头又对桌上的另外四名同学说:"这就是那天晚上給咱们退烧药的那个小林老板,我说过的,我在火车上认的
干哥哥。他戏唱得可好了。~~还有杨大哥。"。几个穿学生制服的同学一起起立同二月娇和汉威打招呼。
胡子卿见他们遇到了朋友,就招呼说:"都过来一起吃吧,老板把桌子拼一下。",胡子卿带了副墨镜,一身猎装,见
学生们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就忙解释说,他姓古,在报社做事。一听是报社的朋友,学生们离开亲近了很多,天南
地北的聊了开来。
两个特务越晃越近了,终于在胡子卿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碗汤。
胡子卿观察到那两个特务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并极力想听他们说什么,忽然起身对了两个人招呼道:"你们两个,过
来过来!"
那两个人先是愣了愣,摸不着头绪的还是晃了过来。见了胡子卿也不知道是叫司令好,还是装作不认识。倒是胡子卿
先开口了:"也累了你们一晚了,抱歉抱歉,车半路抛锚了。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不等那两个钉子推辞,胡子卿
就把他们拉过来按坐在桌前。这个举动把朱方信和汉威都搞糊涂了,心想这胡司令又要捣什么名堂出来。胡子卿低声
和气地说:"都是出门在外不容易,坐一起的亲近些,今天晚上我请客。",特务是如坐针毡的陪了笑,尴尬的坐着;
学生们只当是胡子卿的朋友也乐得热闹;汉威心里暗叹:这个胡子卿,怕也就他才能搞出这花样,这都把什么人凑了
一桌?学生、特务、戏子、还有他们几个西安的头面人物。
小不点儿翁骥眉飞色舞的跟二月娇讲了他们为抗日宣传的节目排演,还跟二月娇请教着舞台上一些细节的处理。见桌
上众人听得仔细,小不点儿张罗说,后天在新民广场的义演他们几个都一定来捧场。
二月娇笑盈盈的说:"古先生别看小不点儿年纪小,可真很能干呢。他爸爸是天津一个有头脸的人物呢,他为了唤醒民
众早点打回东北去,跟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来到大西北来吃这份苦。说来我倒很佩服他的。"
能够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来讨这份艰辛,看来小不点儿的爱国热忱还真是可嘉。汉威也对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小不
点儿翁骥有些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腼腆的笑着,白净的娃娃脸上红扑扑的,不停在扶鼻梁上的那副不太相称的眼镜。
汉威还是吃不太惯羊肉的膻味儿,没有多吃就放下了碗。
胡子卿忙让老板給他做了个肉夹馍。
回去的路上,胡子卿奚落说:"你呀,少年不识愁滋味。当年我在讲武堂时,这挑嘴的毛病生是被杨七爷給修理过来了
。我那时候最讨厌吃粗粮,偏偏食堂总蒸些玉米面窝窝,伙夫们知道我不习惯,对我还是极好的,就单給我准备白面
馍馍。你七叔就偏偏每次吃饭时候,端了饭盆坐我对面,问谁給我的白面馍馍,把那个伙夫还关了禁闭。他逼我吃玉
米面的馍馍,我就顶他说,这玉米在我家都是喂牲口的。他就揪了我的耳朵扔去关禁闭,一关就是三天,饿的两夜发
昏了,什么就都吃了。"
看着汉威惊异的听着他讲,胡子卿笑着敲他头说:"你呀,就欠老七这样的厉害主儿来修理你这少爷脾气。"
听得二月娇也咯咯笑个不停说:"你们都是命好,象我这样的人家,能有口饭吃就要感谢老天爷恩德呢。"
胡子卿也叹息说:"我二十岁那年带兵打仗过河南,那满地的饥民,老人饿得象干柴一样,扔她们口干粮就趴在地上连
了土一把抓了往嘴里塞。我那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古书里说的‘饿殍'。打来打去,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多作孽呀!我
回了家就跟我父亲说,这仗能不能不打了,打仗英勇死了的都是精英,胆小活了的倒生存下去。再这么乱打下去,倒
底还要多少民不聊生呀。所以到现在,我也反对打仗。"
汉威‘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你胡子卿也不能就以不爱打仗为借口,一枪不发的把大片国土拱手送了日本人呀。还不等
汉威说话,让他意想不到的,二月娇忽然柔声缓缓说:"原来司令不喜欢打仗,所以要带了几十万大军撤出东北。"
胡子卿觉得他话里有话,分明是隐射他不抗日把国土沦丧的事。就敛住笑说:"日寇入侵是另当别论的事,我只是说不
想打内战。"
车里一下空气凝遏了,车先送了胡子卿回公馆,又去送二月娇和汉威,汉威侧目看看旁边这个娇弱的男伶,没看出他
居然也这么有勇气。
大鹏一日同风起
汉威开始学习开飞机了,那都该归功于他脖子上挂着的那颗七叔留给他的‘豹牙'。
那天胡子卿带汉威去渭水河畔游泳,意外发现晃在汉威颈上这颗曾经熟悉的‘豹牙',惊喜地问:"怎么这‘豹牙'在你
身上。"
汉威听他叫出‘豹牙'也很意外,因为这是七叔临终时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这颗尖利的兽牙汉威并不喜欢,小时候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