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炽————柳玄烨

一个月後－－

男孩依然承受著妇人一天两疯的煎熬，只是，今天男孩一反不躲避的行动，不断的左闪又躲。

只因，妇人手上所持的并不是木棍，而是一把菜刀。

棍子敲在身体也许死不了，可刀子斩进来就一定没救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不想死。

妇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所握的是甚麽东西，在她脑海中只有一件事，就是要伤害眼前这个毁她一生的孽种以泄忿。

男孩被迫退到墙角，前面是步步进迫的疯妇，後面是冰冷的墙壁，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拚命把身子挪後，希望可以和六亲不认的娘保持距离，可惜还是徒劳无功。

就在刀子要劈在男孩弱小的身躯时，男孩絶望的闭上眼睛，他听到刀子所造成皮肉撕裂的声音，却感受不到相应的痛楚。

他微微的睁开眼，见到一个身穿儒衫的高大身影挡在他前面，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混著血腥正刺激著男孩的嗅觉。

「韩……书雪？」男孩惊愕的望著眼前的背影，他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

韩书雪回首，苍白的脸依然挂著一抹温柔的微笑。

「在下来找你了。」声音虽然有点颤抖，但他极力维持镇定。

韩书雪办完事，依约来找男孩了，可他没想到才推开门，便看了几乎让他吓坏的情境，要不是自己挡在前面，这锋利的银光，便要进入男孩的身体了。

这个女人竟然对一个小孩兵戎相向，那他身上的伤全是眼前这妇人所造成的了？一想到男孩那遍体鳞伤的身子，难以言喻的愤怒自体内冒起，澎湃汹涌的在撞击他的四肢百骸。

男孩侧身一看，只见韩书雪正徒手握住刀刃，皮肤抵不过刀锋的磨鍊，鲜血点点滴滴的落在地上，染污了地板。

「你……」男孩还来不及惊吓，便见他的娘亲不知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韩书雪，狰狞的脸容扭曲著，刀子再一次对准男孩。

「去死吧，你这个该死的孽畜！」眼看刀子就要落下，妇人却突然止住不动。

男孩紧闭双眼，不敢看即将会发生的事，又以双手护在额前，企图作最後的垂死挣扎，只是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

男孩微睁开合上的眸子，却见妇人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双手依然举著菜刀，但身体就彷佛被甚麽东西定住了似的。

「你……你这是甚麽妖法？」妇人连回首都不能，眼睛只能拚命向後移。

「这不是妖法，只是在下点了你的穴道，让你暂时动不了而已，一个时辰之後，穴道会自然解开。」韩书雪越过妇人，走近男孩身边蹲下来，柔声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男孩赶忙摇头，他站起来，还跳了两下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事。

「那就好。」韩书雪回他一记安心的笑容。

「你的伤……」男孩望向韩书雪尚在淌血的手掌，担忧地问。

「没事的，待会上药後就没事了。」韩书雪站起来走近妇人，「你是他的娘亲吗？」

妇人以空洞的眼神望著韩书雪，没有理会他，只对著孩子大叫：「畜生，你去死！你不在就好了！我要杀了你这孽畜！」妇人拼命的想摆动手脚，奈何她被点了穴道，再多的挣扎也只是枉然。

「韩某要带他走，他再留下来，一定性命难保。」看她眼光无神又在疯言疯语，看来她的神智不会清醒的到哪里去。

韩书雪转身就抱起男孩，「跟我走。」

「你不问我的意见？」男孩缩在韩书雪的怀中，有点不悦的问。

「你还想留在这里？」谁知这妇人何时会发起疯来，他那弱小的身子又岂能承受？

「她再怎说，都是我的娘亲。」男孩叹了一口气，难道他可以丢下她不理麽？如果可以，他早就不留在这儿了。

「好吧，我用飞鸽传书请师父派人来接她吧。」韩书雪无奈，只是一个小孩，能帮的就帮吧。

「嗯。」听到韩书雪的话，他就安心了。

「那就走吧。」迈出门口，韩书雪生怕男孩会掉下去似的，他抱的更紧。

「去哪？」男孩亦乐於躺在温暖的怀抱中。

「天山。」

第二章

自韩书雪带走男孩起，他都没有问过一切有关男孩的事，不是他不好奇，而是看到那样的情境，叫他如何能够忍心去挖一个小孩子的疮疤？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总知，由现在起，他会照顾这个孩子，不会让他再受任何伤害的。

「书雪，你帮我起个名字，好吗？」男孩和韩书雪共骑一匹马，他倚在韩书雪的怀中，仰起头，问坐在他身後的少年。

「韩某比你大，你好歹喊在下一声大哥吧。名字的事不急，回到天山师父自然会帮你取的。」

「可是，我想要你帮我起，好嘛？好嘛。」男孩却转身，却被韩书雪阻止。韩书雪救了他，看他也不会是坏人，而且他没有名字对他这个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的人来说，也不是说非常不方便，可他就是想韩书雪帮他起名字，这样才有意义。

「你这样很危险的，好吧，叫『默儿』怎样？」拗不过男孩的撒娇，又怕他会做出一些让他胆战心惊的行为，他不晓得在马背上随意乱动是很危险的吗？

「『默儿』？这个名字不错，有甚麽含意的吗？」

「不算有……真要说的话，是希望你做人不要太多话，沉默是不会吃亏的。」本来这名字也没甚麽特别意思的，只是念起来挺顺口而已，可见他失望的表情，他立即联想到默的意思。

「你这是嫌我多话吗？」男孩气得鼓著腮子，嘴巴嘟的高高。

「不是，你在我面前我当然希望你可以无所不谈，但其他人就……毕竟世途险恶，加上江湖是非，甚麽恩恩怨怨的，还是少说为妙。」很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而不自知。

「你能信的过吗？」口里虽然这麽说，但自己的行动早已表示自己是非常信任眼前这个韩书雪的，和他不过见了两次面，不仅跟他走，还叫他帮自己起名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可以絶对信任，而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阁下不是因为信任在下才跟过来吗？」韩书雪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又哪会不晓得男孩的把戏？

「不要叫阁下，以後我的名字就叫默儿，你就直叫默儿吧。」

「那怎麽行？太失礼了。」他怎能直接称呼别人的名谓？

「我不管，总知你以後只准叫我默儿！名字是你起的，你不叫还有用麽？」默儿别个脸，一副我说了就是的模样，一点都不给韩书雪有说不的机会。

韩书雪十分无奈，这算甚麽歪理？好吧，既然他都这麽说，自己在多言就太过矫情了；还好他比自己小，即使直呼他的名字，感觉也不会太别扭，「那默儿，你以後就唤我大哥好了。」

「不要，我也要叫你书雪，这样才公平。」默儿一副没情讲的样子。

公平？这是哪门子的公平？先是迫自己直呼他的名字，现在又要唤自己的名字作交换，这孩子眼中还有没有「尊师重道」、「长幼有序」的道理？

唉，也罢，一个小鬼，就随他喜欢好了，何必和一个小孩斤斤计较。

「随便你。」暗叹一口气，韩书雪也只能说这样一句。

「那我以後的名字就是韩默儿了。」他有名字了，以後也不用叫喂了，有名字的感觉真好。

「韩？你家也是姓韩的吗？」又会这麽巧，竟然和他一样姓氏的。

「不是，我爹姓啥我就不晓得了，我娘姓秋，她叫秋雪娘。」

「那你为什麽要姓韩？」既然他不知他爹姓甚麽，他娘姓秋，就应该跟他的娘亲姓才是。

「因为你姓韩。」默儿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也不用跟我姓的，你应该叫秋默儿才是。」只知娘亲姓氏，那就跟娘姓才是。

「为什麽我不能跟你姓？」默儿再一次嘟著嘴。

「我和你非亲非故，你怎能跟我姓呢？」既不是亲戚又不是夫妻，脱了朋友这关系，他们甚麽都不是。

「……非亲非故……是呀……」他和他本来只是萍水相逢，仅见过两次面，又怎能对他诸多要求呢？若是他某一天厌烦了自己，那以後就没有人会理会自己了「那我的名字是秋默儿了。」怎麽心里好像变得空盪盪，忽然少了些甚麽似的，还是只是有些用丝线系住的东西，突然断掉了而已。

没有察觉到秋默儿表情不寻常的原因，韩书雪以为他的伤还在痛，「小……默儿，你的伤还痛吗？」有默不习惯叫秋默儿的名字，韩书雪差点又叫了他做小朋友。

「不痛。」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後秋默儿就坐正身子，不再理会韩书雪。

上天！他又哪里开罪了这位小霸王？见秋默儿这样的反应，韩书雪就知道他在赌气了。

「默儿，你生气了？」韩书雪只得试探性的问。

「没有。」一听就知道是闹别扭的语气。

「默儿。」伸手抬起他的下颚，韩书雪迫他回头看著自己。「我说错了甚麽？」韩书雪知道秋默儿的气恼多少都和自己有关。

秋默儿扁著嘴，满脸的委屈，他没有正视韩书雪的眼睛。

「是韩某的错吗？」韩书雪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说了些甚麽或做了些甚麽让秋默儿生气的。

「我又不是你的甚麽人，你管我在气甚麽？」秋默儿视线一转，直直的望进了韩书雪的如星般的黑瞳。

韩书雪终於知道秋默儿的心结在哪儿了，这个孩子，心思真纤细。

韩书雪加深了笑意，伸手宠溺的揉揉他散乱的头发，「真是个傻孩子。」

「你在干什麽？」按住在自己头上作怪的手，秋默儿回首瞪著韩书雪。

「在下的命是你的，你忘记了吗？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我跟你的关系可是非比寻常呢。」脸上的笑意仍然未褪，韩书雪拨开秋默儿的手，整理他所弄下的「烂摊子」。

「我知道。」可听他自口中说出他们非亲非故，还是让他不很舒服，「你也救了我一命，那我的命又是不是你的？」

「默儿，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他也不是为了秋默儿的回报才去救他的，在他年少的心灵上，他知道了一件事，他要保护秋默儿。

「我只有自己，那我以身相许好了。」听那些以前路过他家的姑娘家说，如果有人救了她们的命，都会用以身相许来作为报答的，虽然他不知道甚麽是「以身相许」，但应该不会是坏事来的。

「默儿……」听到秋默儿的说话，韩书雪吓得无话可说。

「我开玩笑的。」回头对韩书雪调皮一笑。见韩书雪如此表情，虽然他不晓得自己那句话的含意，但收回来就准没错的。

「你这个小鬼头。」用指尖按了秋默儿的头颅一下，韩书雪心中的无奈有增无减。明明是个小鬼，竟然占他口头上的便宜，他难道就这样容易被自己小的人作弄？

「总知咱们是好兄弟，好知己，你别给我在下韩某的，听的我心烦。」

「你怎麽知道我和你会是好兄弟，好知己？」虽然这也是自己所希望的，但韩书雪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说了就是，你敢给我说句不看看！」掏出了玲珑玉，秋默儿故作凶恶的道。

「不敢，不敢。」只差没拱手作揖。唉，给他玲珑玉可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书雪，你把我当成小鬼吗？」见韩书雪的说话方式根本就像在哄小孩子那般，秋默儿心中很是不悦。

韩书雪不敢回答，怕照实说会让眼前这个不管由外到内怎看都是小鬼的家伙不高兴。

「你不是小鬼吗？」既然直说会让小鬼不悦，韩书雪便用避重就轻的方法，反问秋默儿。

「是啊，我只是个小鬼。」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

不过活了十年，也没有机会让他尽情撒娇，现在既然有人把他当小孩来疼，何不好好享用作为小鬼的权利？

「默儿，我师父叫云天傲，他总是说找不到对眼的好徒儿，但我想你一定能得他喜欢的；我还有一个师妹的，她长的很可爱，叫云霜玥，是师父的亲生女儿呢，我倒没见过师母，师父也不曾提起过，我就没问过了，所以我不太清楚。」韩书雪见秋默儿好像不很有精神，便说了些他的经历和天山的事予他听，希望他的心情可以好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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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书雪因为怕秋默儿不习惯骑马，故意走的慢些，本来十天的路程，现在几近一个月，他们都还未到达目的地。

见天色已暗下来，韩书雪便到镇上的客栈住下来，打算明天才赶路。

当韩书雪领著秋默儿坐上雅阁後，不少在座的茶客已经用打量的目光来审视这年少的二人。

不知道为什麽，每次进店中都让他有讨厌的感觉，不晓得为何会这样，他总觉得其他茶客的眼神很……让他不自在。他总是觉得，别人正在用很奇怪的目光来打量他和韩书雪。

「默儿，你想吃甚麽？」韩书雪柔柔的问，还是那一贯温和的微笑。

秋默儿乾脆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方面回避别人的视线，另一方面则在寻求安全感。

韩书雪对他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以为然，反正他们共乘一骑多日，对过於亲密的身体接触也早已习惯，而且秋默儿只是个小孩，韩书雪更有一种宠溺弟弟的感觉。

「甚麽都好，快点吃完快点上房休息，我讨厌这儿。」秋默儿扁著嘴，谁能忍受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吃饭？

「那我们上房，叫店小二把饭菜搬过去。」用指腹抚摸他的脸颊，享受只有小孩才能拥有的幼嫩。

秋默儿点点头，往韩书雪的怀中缩的更紧。

「走吧，我们上房去。」韩书雪牵著秋默儿的手，怕他会摔倒。

韩书雪和秋默儿二人走到房间，本来韩书雪是想一人一个房间的，可秋默儿说自己会作恶梦，硬是要和韩书雪挤一间房，韩书雪见拗不过他，也就自己迁就了。

虽然在这些相处的日子中他是不见秋默儿会在半夜造恶梦，但自己也只能无奈的照他的意思，对方只是一个小孩，用的著和他争吵吗？而且，只要他一掏出玲珑玉，自己也只有乖乖闭嘴的份儿。

「书雪，有人告诉过你，说你长的很好看吗？」秋默儿肆无忌惮的盯著韩书雪的脸来瞧，一点也不觉得失礼，真是张愈看愈漂亮的脸，秋默儿心忖。

「有，自我十岁那年出来闯盪江湖开始，我所到的地方都有很多人这样说的，可是我就不怎麽觉得。话说回来，要论长相的话，你也不遑多让吧。」捏了一下秋默儿的脸，韩书雪轻笑道。

「对啊，我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相信再过几年，我一定会出色得祸国殃民的，奈何天妒红颜，偏让我生为男儿身。」秋默儿还故意的大大叹了一口气。

噗！韩书雪甫进口的茶全都孝敬地板去也。

「默……默儿……」他没想过在这世间上会有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如此吹捧自己。

「书雪，你很脏耶，还亏你的脸长的这麽倜傥，真浪费。」厌恶地瞄了韩书雪一眼，秋默儿叹息的摇摇头。

「你真是……」韩书雪完全无话可说，他抚上自己的额头，怎麽他开始头痛了？

「甚麽？」张著一双无辜的大眼在眨呀眨的，秋默儿不认为自己的说话有何问题。

「唉……」所有话语都融入这叹息声中。

「书雪，为什麽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为何我会跟你走的？」秋默儿伏在桌上，似在自言自语，也似在问韩书雪。

「那是因为我值得你的信任。」走近秋默儿的身旁，韩书雪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秋默儿不喜欢把头发束起来，韩书雪也就由他去了。

「信任？我和你才见两次而已，书雪，我……」秋默儿用脸贴住韩书雪的手掌，想到这个月所发生的事，他离开了娘亲，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地方，跟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走。

也许当时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倚傍，想脱离每天被亲生娘亲虐打的日子，或许若然当时来的人不是韩书雪，而是其他人，他也一样会跟他走的。一点巧合，再加上些许偶然，他和韩书雪便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