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间,他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
他只是唱着、唱着。
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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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东西无坚不摧,除了无坚不摧本身。
没有人无法不崩溃,连唐·佩雷拉,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命运的无情逼迫之下,再也无法坚持。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痛苦刺穿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次又一次,被尖利的荆棘刺穿。
刺尖上染着鲜血和碎肉。
如同盛开的荆棘之花。
唐宁愿宁久微伤害自己。
他宁愿宁可以拿着尖刀,把锋利的刀口插入他的胸膛,而不是埋入自己的身体。
他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他隐忍的外表之下,他无法平息的灵魂,就快要疯了。
宁久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脉搏已经极其微弱。
唐看着他被送进急诊室。
神色漠然。
没有人敢提起唐曾经崩溃的那一幕。他们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敢靠近。生怕被那两人周身缠绕着的毁灭的狂潮吞
没进去,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虽然那里沾满了一排排黑衣的保镖。
只有唐一个人坐着,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
他弓着腰,把头埋在掌心里,疲惫的一支又一支不停的抽着烟。
烟对他来说,就如同镇定剂,具有止痛的作用。
也许就这一点来说,宁久微和唐是一样的。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那红色很碍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瞄向那个常亮不灭的碍眼红灯。
时间一分一秒,在压抑的气氛中,沉重的迈着脚步,走过。
荆棘鸟 四十七 空白划破你的眼
心因性精神障碍患者有轻度的意识紊乱,因倾向于幻想,所以不能分辨外界和自己的状态,但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思考
,可是缺乏系统性,又因语无伦次,自然就处于不解的状态。
对此期间发生的事,一般只能保留有某种程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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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久微被唐救下之后,经过抢救、手术、缝合,脱离了危险,但是一直昏迷不醒。
唐从那天开始,每个夜晚都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撑着自己的额头,这样的姿势,很像是一
个虔诚的信徒,正在祷告。
他正在被埋葬。
被罪恶感埋葬。
被挫败感埋葬。
他被从未有过的低落所深深覆盖住,沉重的精神压力,让他疲惫不堪。
他只是想要保护宁久微而已。但是,他的努力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深刻的伤害。
开始,他是看着宁不停地抽烟,然后,看着宁从高楼上跃下,最后,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血淋淋的割开自己的喉咙。
一次比一次血腥,一次比一次残忍。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错误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的去维护彼此,那样的小心翼翼珍惜对方。
一切,却一直在向着偏离着他们希望的地方,越走越远,越来越疯狂,就那么活生生的把坚强的人一点点的逼向崩溃
。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宁久微清醒过来。
唐那时靠在床边,握着宁久微的手,睡得很浅。
宁久微轻轻挪动了一下手指,试图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他便被惊醒了。
然而,他抬起头,想了好久,想了无数句想要安慰宁久微的话,却全部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放开手。”
宁久微冷冷的盯着他,墨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抹阴雨幽冷的蓝。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被撕裂了的布匹一般,带着疼痛的感觉。
唐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一直是如此,美丽精致的五官如同是一件艺术品,有鬼斧神工凿刻而成,天生美丽却失去了一切生动的表情,只不
过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
所有人都看得到唐·佩雷拉的冷酷,却鲜有人想到:没有表情并不代表没有情绪。
唐放开手,目光淡淡看进宁久微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不想看见你。”宁久微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便侧过头,冷傲而固执的不肯再看唐一眼。
唐明白,宁久微恢复了。
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孔那样平静。
唐不能确定,宁久微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他的记忆到底止于哪一天。
宁久微这样的神情,让他无法不怀疑,宁久微已经忘记了自己发疯之后的一切。
他们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亲吻,所有的柔声细语,所有的相拥而眠。
他,就这样残忍的忘记了他们之间一切的美好。
如此决然的走出了唐精心维护的玻璃堡垒。
如此轻而易举的推翻了他们之间那一段仍旧历历在目的记忆。
记忆。就如同照片一样。
不过一片一片零碎的画面。
连照片都不如,因为它再也无法触及。
如果和你共同拥有记忆的人不存在了,那段记忆,只是虚无,和梦,并无差异。
玻璃的城堡一瞬间坍塌成了无数块尖利的碎片,留恋着不肯离去的人,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唐沉默的坐在椅子里,看着月光落在那个人肩上,冰冷而柔美。
他让那些自己反复酝酿了很久的言语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假装他们从未浮现过。
唐终于站起来,平静的按下电铃,叫来了医生替宁久微做身体检查,然后便毫不耽搁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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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第二天奉命去找宁久微。
他也是早晨刚刚得到消息,宁久微已经清醒。并且对宁久微的失忆感到一阵强烈的震惊和喟叹。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这实在是一个太残酷,太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了。
“你现在还记得多少过去一段时间的事?”
艾略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份表格,替宁久微做精神状况记录。
宁久微半躺着,手臂上插着输液管。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细碎的顺着侧脸的骨骼轮廓垂落下来。他的脖子上缠绕
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颓废。
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指间还夹着一支香烟,缭绕的烟气熏得整个房间都发出一股靡丽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有知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在被强*奸。”宁久微冷冰冰的说,一句话说得很慢,似乎喉咙的疼痛
让他发音困难。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散漫着阳光的窗外,神态麻木不仁。
艾略特看着他木然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种沉沉的钝痛感。
“之前的事情呢?”
“之前?”宁久微用眼角瞄了一眼艾略特,目光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嘲讽。
“我记得自己是被MR·佩雷拉甩了一巴掌,然后软禁在别墅。”
艾略特记录着的笔突然停了一下。
软禁的事……实在是已经与现在时隔很久了。
他迟疑了一瞬,“你还记得……MISS·宁被杀的事么?”
宁久微也突然愣住。
他看着艾略特,一动不动。
他眼中的情绪瞬息万变。
先是震惊、接着是慌乱然后突然迷茫最后漠然。
“记不清……”
“是么。”艾略特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记录表。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钢笔在纸上摩*擦的声响。
宁久微指间的烟,一直自生自灭的燃着,直到一长排烟灰掉下来,燃着的烟头烫到了宁久微的手指他才猛然惊觉。
烟灰摔在地上,一瞬间就是去了形状,成为一地粉末。
艾略特写完最后一个词,阖上了文件夹。
“塞伦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充足的休息。医生会根据你的精神状况进行会诊,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我不需要。”宁久微打断他,他抬起头,看着从椅子里站起来的艾略特,“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艾略特慢慢蹙起眉,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塞伦斯,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以这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吗?”
宁久微眼神闪烁了一下,随机掩饰了自己有些迷乱的情绪,冷冷回答,“不想。”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痛苦的记忆?”
“不。”宁久微有些疲惫的向后靠进枕头里,然后从烟盒里摸出一根,拿出打火机点燃。
“不管那是怎样的记忆……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
“换作是你,你能跟一个利用自己,玩弄自己感情,害死自己亲人的人再继续生活在一起么?”
宁久微深深吸了一口烟,眉心微微蹙起,然后沉沉把灰色的烟气吐出来。
“不能。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他自问自答。
艾略特沉默了一瞬,张了张口,却还是把某些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不想让我再疯一次,或者就这么死掉,就放我走吧……”宁久微,微微侧了头,目光落在阳光明媚的玻璃窗外
。
“我们都已经很累了,没有再继续互相折磨下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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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离开病房,便按照唐的吩咐,前去他的书房报告情况。
艾略特作为一个事件从始至终的旁观者,他甚至比当事人宁久微更加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
他清楚的知道,宁久微是在被逼得走投无路,被愤怒控制了理智才会雇凶去刺杀文森特,唐是迫于想要保护宁久微不
受本姓派的追杀,才迫不得已把宁久微关在别墅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情势所迫,迫不得已之下,为什么两个人不能相互理解?
他是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被现实所逼迫的人,这两个同样固执的人,这两个——尤其是唐,不愿为自己辩解的人,一步
一步把自己和对方逼迫到悬崖的边缘,逼迫道毁灭的尽头。
唐坐在书房里,房间里很暗,只有几束过分明亮的灯光,从不同的角度投射下来。
唐苍白的脸色因为头上投射下来的苍白聚焦光而更加苍白和阴郁。
他接过艾略特递过来的记录,一页一页翻看着,默然无语。
“BOSS,我觉得,您最好向塞伦斯解释MISS·宁的死因……”
唐抬起头,断然拒绝,“不可以。”
艾略特语塞。
宁晓琪真正的死因一直被唐暗中掩埋。
因为那事实太过于……残忍。
其实,那时候,宁久微派人去刺杀本姓派和文森特的同时,也派人去解救被长老派绑架的宁晓琪。但是宁久微不知道
的是,唐早就已经派遣专员秘密前往谈判,在对本姓派保密情况下,愿意满足绑架者的条件来换取宁晓琪的生命。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在宁晓琪几乎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宁久微派去的人却贸然发动了强攻,结果,进攻激怒了穷
途末路的长老派残余,导致在枪战之中,宁晓琪被绑架者当做泄愤对象用机枪当场打死。
这就是真相,谁都无法想象的真相——害死了宁晓琪的罪魁祸首,事实上不是唐,也不是本姓派,而……
正是,宁久微,本人。
更加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作为一切的保护者的唐,却不得不替宁久微承担这一罪责。
而这一罪责,恰恰又是触发了宁久微与唐决裂的导火线,是致使现在这一切发生的楔子。
命运给他们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阴险无比的圈套。
然后还可以厚颜无耻的摆出了绅士的姿态,把选择的权利,尊重交给了唐·佩雷拉——
保护,所以被恨。
伤害,才能被爱。
荆棘鸟 四十八 上帝如是说
“BOSS,如果你不肯伤害塞伦斯……”艾略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他知道这些话对于
唐来说很残忍,但是身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身为唐的部下,他必须把他所看到的事实告诉唐。
“如果您不想毁掉他,不想毁掉您,请放走他吧。”
唐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羊皮转椅里,手指交错,盯着自己的手指。
他没有因为艾略特的话而有丝毫的震惊和愤怒。
似乎他对一切早就了然于心。
you know some birds are no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有些鸟儿是注定不能被囚禁的。
唐明白,宁久微就是这样的一只,无法用牢笼困住的鸟儿,因为他的羽翼上闪耀着自由的光。
唐疲惫的靠进椅背,慢慢仰起下巴,眼帘阖上遮住了深邃的眼睛。
“我知道了,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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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久微一直被头痛折磨。当然,他的食道也不会让他觉得好过。
他变得很暴躁,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安定下来,总是会突然有各种扭曲的记忆突然闯进他的脑海,让他不知所
措。
因为口腔和食道被严重割伤,他一时半会也无法进食,只能靠营养针维持生命。他无法抑制自己不停的想要抽烟,结
果却导致了伤势更加的恶化。
宁久微一直不停的要求医生给他注射大量的镇定剂,不然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无尽的记忆碎片和无穷的疼痛逼得发
疯。
宁久微突然觉得,人真是经得住折腾的生物,他竟然能这样苟延残喘继续活着。、
“MR·宁,”忽然,护士敲门进来,“有人来看您。”
宁久微正在烦躁的想强迫自己睡着,但是他数羊数牛数鸡,数了几千几万只仍然无法入睡。
宁久微侧过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
穿着白色制服的漂亮女护士侧身,推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唐·佩雷拉。
唐走进房间。
这是自宁久微清醒时赶走他之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
宁久微愣了一瞬间。
他的大脑现在并不是太容易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无法抑制自己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看向那个英俊而散发着淡淡阴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