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行——洛寒羽

凡的脸出现在夜辉面前。夜辉不由得皱了皱眉。“主人”吗？是啊，他是这些人的主人，如果没有灵魂的空壳还算得

上是人的话。

夜辉结了一个手印，在面前那棵瞳木前布开一个法阵。巨大有力量在他的掌心汇聚，从四周源源不断地涌来，他的身

体会没有出现之前那种难以为济的不支，反而十分畅快地适应了，像是本身就具有的能力一样。他并不认为黑翼恶魔

有那么好心，帮他改造体质。眼前晃过月迷那日的苍白。这之间似乎有什么牵连。他一直没有深究，不是不明白，只

是不愿去想明白。一旦突然想通其中的关结，情绪的波动几乎让他被巨大的力量反噬。凝神，定力，一串咒文之后，

法阵摧动了。

瞳木果似乎知道什么，愉悦地漫天飞舞着，没有生气的瞳仁中满是饕餮前的贪婪。纠结的枝干深处，在静静的柔光中

一个人形在慢慢成形，完美得如同上天的恩赐，众神的眷顾。当他睁开眼时，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连星光都黯然失

色；他笑，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在他的眉眼间停驻。

夜辉却不敢上前。这样一个从身体到灵魂都肮脏无比的丑恶怎么可以触碰那样圣洁的存在呢？仿佛一下子，他又变回

那一个瘦小惶恐的孩子。远远地，羞怯着，期侍着，那人的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只是余光掠过，便可以让他欢欣鼓舞

好几天。

“夜辉，来。”那人微笑着，夜辉竟然可以读懂他眼神中传来的讯息，就像是听他亲口说出来的一样。夜辉有些目眩

神迷，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手去够那递出的掌心。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一股激烈的锐痛从指尖传来。

看着那人只在记忆中奢望的，美伦美幻的绝世容颜，夜辉怎么舍得放手？刺骨的痛传遍全身。有什么正在从身体里抽

离。他固执地望着那人，似乎想要把他一直印到灵魂里。只是意识渐渐游离了。一些他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从脑海中一

闪而过。原来支离破碎的画面变得完整而清晰。真实得可怕。

“主人，你为什么不要我参加战斗？小辉已经9岁了。”小小的孩子不满的质问道。

“你还小，是我最珍视的宝贝，我才不舍得让你受到伤害。”美丽优雅的男子温柔地抚着孩子的头说。

“可是哥哥们都为主人做了那么多事，小辉也想为主人帮点忙……”孩子还是不甘心。

“会有那么一天的，那时，有的事只有你可以做得到。那时你一定要努力做到喔，我很相信小辉的。”

“真的吗？”小孩子立刻来了精神，黑色的眼眸流溢着耀眼的光华。

“那当然……”男子微笑着说道。

……

这个画面曾在夜辉的记忆中重复过很多次。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忘不了那人那一刻的温柔。原来其实是有后文的。

“你是夙灵，有着被诅咒的血液，是最好的避护所。没有人会发现我将元神藏在一个卑贱的流民身上。等到时机成熟

的那一天，你再把我唤醒，到那时，那些人都会为他们今天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男子狂肆的笑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

荡着。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夜辉不想再看，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然。像是故意要将他的精神摧毁得更彻底一样，伪

造的记忆一点一点被真相剥蚀掉，鲜血淋漓的不仅仅是心口，还有生存的理由。

始终无法相信别人，原来不是无情到冷酷。只是因为害怕，害怕被背判，被利用，被抛弃。那样的创伤早已烙在了灵

魂深处，纵使被诺言蒙蔽了，但还是会有本能在，驱使他不再被轻易许出真意。他憎恨践踏别人的自尊和信任的事。

所以他将那些企图令他屈服的人都踩在脚下，用他们的鲜血祭慰自己逝去的珍宝，那不知遗失在哪个角落里的真心。

是的，他没有心。从很早之前就没有了。

黑暗来得很快。几乎来不及痛苦。或者已经麻木了。他感觉自己被拖曳到更深不见底，更暗无天日的方向。那将是他

的归宿。他已经不奢望救赎。报应？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了。那孩子应该会过得很好吧？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操心得

了的事了。他到底是辜负了。不知道，这样丑陋的灵魂还能不能轮回，如果可以……

“胧明，是你吗？”云苍看着占卜的光球中那挥之不去的阴霾，自言自语道，目色缱绻，余光中却是绝然的凌利。

第二卷完

月夜行 第三卷 你是谁 第一回

“月迷，快过来这边，有好东西给你看。”俊朗的少年笑着，抓着月迷的手臂，兴冲冲地往前跑去。

“这是要去哪时啊？”尽管与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相识很久，成为朋友的时间却不长，月迷不大习惯和别人有

肢体的接触，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忍忤了人家的兴致。便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可是那里是禁区啊，萨维老师

警告过我们，不要擅自靠近这里……”明白少年要去的地方，月迷有些担心起来，于是挣脱了少年的手。

“没想到你还真听话啊……那个老古董有话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当作圣谕来看吧。”少年也停了下来，看着低着头不敢

和他对视的月迷。

“这样不好……”月迷嗫嚅道。

“哦？是吗？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看？”少年饶有趣味地问道。

“今天萨维老师不是表扬过你吗？”月迷说道。

“是啊……那又怎样？这样的话我听太多了。他们就是这样，总希望有几个优秀的学生来装裱自己的颜面，他哪里是

在表扬我，只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少年撇了撇嘴道。

“不过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月迷小声道。

少年脸上的笑意暗淡下来，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不，不是，我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人，其他的同学一直不大和我来往，如果你和我走得太近，会被孤立的。”月迷

连忙解释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少年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只是包含了些许意味不明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月迷的头埋得更底了。

“那就是讨厌了……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人了。如果见了面，就当不认识好了。”说完，少

年转身往回走。

月迷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手掌。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你把我拒绝了，为什么你还要哀声叹气的……”少年的笑脸竟出现在月迷身后，月迷吓得坐到了地上，呆呆

地望着那个笑得很夸张很没有形象的少年。

此时，少年的笑声却渐渐歇止，他蹲下身，凑到月迷近前，好象发现月迷脸上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带着少年特有的

清爽的体香的热气喷到月迷的脸上，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下颚却被一只温暖有有力的手握住，不得不与少年对视。

月迷从未那样和别人直视过，有些惶惧，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垂下长长的眼睫，让清澈纯净一如山泉的蓝

眸藏到阴翳下。

“为什么不看我？”少年有些不悦地问道。他从来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一直都在各种目光的包围下，有激赏的，羡

慕的，崇拜的，也有嫉妒的，憎恶的，敌意的。而眼前这个人的眼中却是空无一物，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那一片蒙茫

有一丝地波动。他开始明白那些总是戏弄和欺辱月迷的人是出于什么心思了。因为他自己这时就几乎动了这样的念头

，想要把那沉静死寂的池水荡出波澜来。这么想着，手指间的气力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直到月迷的咽喉发出难过的

鸣咽声，并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弄痛你了……”少年慌忙松开手，想要去扶月迷一把。

“没，没，我没事的……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月迷起身就要走。少年眼下意视地抓住了月迷的手腕，纤细的手

臂从宽大的袖筒中露出来。一些隐而未现的东西也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些伤痕是谁弄的？”少年冷声道。

月迷马上用袖子遮上，这才吞天吐吐地道：“没，没有谁。是我不小心撞的。”月迷的身体颤抖着，虽然并不明显，

但少年还是发现了。他在怕他。可能在月迷心里，他和那些恶意欺负他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在他再次松开手时，

月迷已经退到了几步之外。

“你不用那么防着我，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少年苦笑道。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后就非常开心地在一旁嘲笑，明明说了是朋友，明明说了可以相信，明

明说了会一起好好地相处。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月迷捧着手臂，一步步的后退，一点点地将自己没入树影中

。单薄的肩膀抽动着，像是秋风中瑟瑟发抖的瘦弱弱地树苗。

少年上前去，将月迷圈在自己的臂膀里，直到月迷不再挣扎，揪着他的衣襟，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渗到少年胸口处，

滚烫滚烫地。

“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相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少年笨拙地安慰着月迷。头一次感到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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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它叫赤炎，是神兽哦。你可以和它打个招呼看看。”少年将月迷拉到赤炎面前进，“这是我几天前发现的。

”说完念了一个有些生僻的咒文。赤炎在少年面前竟温顺得象自家的宠物一样。和在别人面前的样子不同，少年在面

对这些灵兽时，表情是生动的，而不是如同面具般的一味的谦谨，稳重。比起大家交口称赞的天才少年来说，这样的

他光彩夺目，令人移不开眼。他的勇敢无畏，他的智慧机敏，他的坦率狂浪，他的细腻温柔，他的每一面都是月迷所

叹服向往的。

可能是月迷的眼神太过诚实，少年似乎读出了月迷的心思。道：“别那样看，我会以人你在崇拜我的。其实，我没你

想的那么了不起。只是我更喜欢面对真实的自己而已。那样假猩猩的一套只在不太重要的人面前摆摆就可以了。他们

想见到的不过就是那样一个虚伪的外壳而已。可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月迷没敢看少年的目光，太过剔透，让所有的伪装无处遁形，熠熠生辉，灿若星辰。月迷试着去接近，又自惭形秽，

只好远远地看着，憧憬着。无人的时候，月迷会小声地在心里默念少年的名字，回味少年说的每一句话，仿佛每念一

个音节就会让自己的勇气增加几分。

当月迷学会主动与人交往，学会与人正视，学会分辨善恶，学会决断抉择，少年却离他而去，就在他面前，他无法阻

止。只能任软弱的泪水肆虐苍白的脸颊，在最后一刻，少年终于还是放心不下，留下了一缕元神，作为月迷的守护神

。

“不要忘了我的名字。”少年微笑着，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虚空中。

莲翼，莲翼。

月迷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呐喊着。记忆里，少年的脸一始模糊起来。时间可以磨蚀几乎一切东西，但思念却像是酒酿

，越久愈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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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又说梦话了。”同行的旅者说道。

“是吗？对不起，吵到你了。”月迷抱歉地说道。

“只是一直喊着谁的名字，‘连伊’还是什么的。不过有时听起来又是在说着‘夜’……”

“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了，呵呵。就要到暮光城了，得说再见了，这一路多谢您的关照了。”月迷灵巧地绕过了话题。

“这是哪里的话。希望你能早日和失散的家人团聚。”

“承您的吉言，祝您旅途愉快。”

月迷望向地平线那边，目光缈远。

月夜行 第三卷 你是谁 第二回

月迷站在一个山岩的顶端，俯瞰着大峡谷中的城市。夕阳的余辉温柔地拥抱着峡谷的深处，如同深情而迷醉的眼神。

灰黄错落的建筑，掩映在疏落的绿荫里。半空里悬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金色的光辉中晕开来，蒙蒙昧昧的，不甚

分明。

原来，站在高处看到的景象是如此不同。以前总只是习惯低头，看到的只是距脚面不远的仄小的空间。所有的喜、乐

、悲、欢不过是在这方寸之间。心思不大，欲求不多。有人来了，有人走了；有人弃下回忆，有人刻下伤痕。他仍是

在这咫尺间等待。也不知道要等什么，何时到来。

这几年，他走了很多地方，一直一个人。寂寞时会梦一场。都是些陈年旧事，索碎凌乱，没什么条理，不知为什么总

是会反复梦到。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忙起来，这样就没有时间和精力耽溺在对过去的缅怀里。隐隐刻仿佛有和什么人约

定过要一起去一个地方，大概是时间太久了，都忘了是和谁，约定过什么了。

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一样极不好走。作为白袍御灵师，幻化出一对翅膀不是难事，但是不知为什么，灵术全能的他唯

一学不会的就是“翔”。

这一路走得并不顺利。总有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安稳。月迷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也知道了是谁在尾随着，有什么目的

。于是，他根本就当作没有注意到，继续赶路。

可是这样的好心，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很没创意地玩起混淆视听的把戏。月迷第三次经过同一个路口，看到同一棵树

，听到同一只鸟从头顶飞过时的叫声时，便停下来不走了。念了一个显形的咒语，一个尖脸凸眼黑瘦的侏儒从藏身处

被揪了出来。侏儒大叫一声忙捂住了眼睛。

月迷叹了口气，道：“别以为你遮住眼睛我就看不到你了。”说完作势要继续往前走。这样无聊的小角色，在这一路

上时不时会冒出来，倒没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要驱除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上困挠，正好可以用来打发一个人旅

程中的无聊。只是最近，来得频繁了一些。那侏儒在赤炎的火焰中灰飞焰灭时，那桀桀笑声却久久不散。月迷觉得有

些怪异，只是说不所以然出来。这样的念头以前也有过，当时没有在意，这时也没多留意。

来接月迷的是一个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样貌是十分大众的脸，扔在人堆里绝对没有什么区分度。但他总是笑着，让

平淡无奇的脸多了几分亲切。

“对不起，我来晚了，本来说好傍晚到的，只是路上碰到一点小事所以耽搁了一下。您久等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平安到达就好，这阵子，城外有些不安定，没有要事的话，我们这里的人一般是不会出远门的。

”自称是祭司的隐奴，叫做溟的中年男子答道

“不安定？您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