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皙阳见他言语仍不离洛无风二人,心下微虚,陪笑道:“已经服过药了。不过是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
李越嗯了一声,道:“既是风寒,应该少说几句话。两位使者来了半日,岂不让太平侯太劳神了?”
王皙阳眼波微动,低下头去轻声道:“皙阳数年不曾回国,听听家乡来人说说风土也是好的,不知不觉说得久了些,请殿下恕罪。”声音低回,无限寥落。李越明知他是演戏,也禁不住一刹那微生同情之感,洛琪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越暗想这个王皙阳若是生在自己那个年代,怕不是个红极一时的实力派演员?瞥一眼洛无风与洛琪两人,故意道:“既然太平侯如此思念故土—”洛琪毕竟还是太过年轻掩不住心事,立刻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希望。李越故意顿了一顿,慢慢道,“那便让两位使者留在南祁陪伴太平侯如何?”说完,满意地看见王皙阳面色煞白,再也维持不住那妩媚之态,心下大有恶作剧成功的快感,想想也觉得自己不够厚道。
一时间除了李越,房中其他三人都是面色大变,王皙阳推开被子便要下床,洛琪惊呼一声上去扶他,却被他推开,扑通一声跪倒在李越面前:“是皙阳逾距,请殿下责罚。只是两位使者家中尚有亲人,请殿下网开一面,不要扣留他们,免得他们如皙阳一般,永生不得再见家人……”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微微哽咽,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慌乱和悲伤,不是演戏了。
真实的情绪最能感染人,李越也不忍心再吓唬他们。虽然知道洛氏兄妹来南祁自然有其目的,但既然还没有真凭实据,自然也不好随便扣人,若是因此打草惊蛇,也不见得是好事。当下轻咳了一声,弯腰把王皙阳拉起来按到床上:“太平侯风寒未愈,小心病症加重。本王只是开个玩笑。两位来使若是没事,不妨在都城多住几日,待到回国之时,本王还要设宴相送呢。”
王皙阳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殿下。”自也明白李越绕开了让自己回国探望的请求,那就是不会同意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摄政王会让自己回去,所以也并无失望之意。方才一场戏演砸,李越居然没有真的扣留洛氏兄妹,已经是万幸了。想到此处,不禁又仔细看看李越,听说他是刚从安定侯柳子丹府中出来,想必是在柳子丹处得了甜头,否则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了自己,倒真不像摄政王平素赶尽杀绝的作风了。
李越当然不知道王皙阳心里想的是什么,看看也觉无话可说,便起身道:“本王政务繁忙,太平侯既然无事,本王便回去了。”
王皙阳欠身道:“殿下请恕皙阳病中失礼,洛使者请代我送送殿下。”
洛无风立刻起身。李越笑了笑道:“两位使者远来都城是客,怎好劳客送主?使者请留步吧。”出了屋门,眼睛向陆绩看了一眼,心想我这一走,这三人说不定真要商量点什么,你可要留心听着,别再漏掉了。
陆绩会意,高声道:“送殿下。”轻轻点了点头。
一上马车,田七便忍不住道:“殿下,那洛琪是女扮男装?”
李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洛家。洛家是东平大族,这个洛琪,说不定便是未来的太平侯妃呢。”
田七咧嘴笑道:“她胆气倒也不小,居然敢跑到南祁来会情郎。就不知若是知道心上人正拼命想爬上殿下的床,会做何感想。”
李越轻轻冷笑了一声:“这个洛无风也是个有趣的,拼命想摆出一副平庸的模样,比那个小丫头能沉得住气多了。”
田七皱眉道:“洛氏家族中倒没听说过有个叫洛无风的……”
李越回想那一箱资料中确实也没有这个名字,道:“可能去打探一下?”
田七垂头道:“以前这件事都是文程在做,现在……很难再找到一个能替代他的……”
李越叹了口气:“好,反正王皙阳还在,谅洛无风也做不出什么……陆绩若能再多在太平侯府里安插几个人就好了。”
田七道:“太平侯府不比安定侯府,当初建府之时用的人全是自东平带来的亲信。还是殿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陆绩给了太平侯做管家,太平侯不好推却,陆绩才能想办法悄悄弄进去两个人……陆绩表面上是大总管,其实很多事也只知表面,全仗着那两个人弄点消息。”
李越眉头一皱:“想不到这太平侯府如此关防严密……”
田七疑惑地看他一眼:“陆绩当初已向殿下报告过……”
李越暗叫不妙,淡淡道:“当初他是如此说的,但本王以为过了这些时候总该好些。”
田七低声道:“太平侯人极精明,身份又非安定侯可比,身边大有人在……陆绩虽然能干,毕竟比不上文程。”
李越实在遗憾自己来得太晚,不能见见这个文程究竟是何许人也,想那一箱资料必定也是他的成绩,在这个信息不够发达的时代确实难得。田七见他沉默,以为他心中不悦,也不敢说话,低头赶车,不一时已经回到王府门前。远远便见周醒立在门前,一见马车,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李越一掀车帘下了车,随口道:“出什么事了?”
周醒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李越眉头一挑:“嗯?”
周醒微低了头,低声道:“回殿下,十哥—简公子他,他进了地牢。”
“地牢?”李越稍微想了想,才想起来昨夜他下令将长音和青琴关进了地牢一直没放出来,“他去地牢做什么?去审长音?”
周醒惶然道:“属下想拦他,但,但简公子……他身体不好,一气之下又吐了血,属下也不敢太过阻拦……而且,而且八—吕公子他死得实在有些,有些不明不白……”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是不敢拦,是不想拦吧?”
周醒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属下该死!但简公子今早的确吐了血!”
李越皱眉:“去地牢!既然吐血,可找过医—找过郎中看了没有?”
周醒急忙在前带路,一面道:“以前宫中御医也诊过脉,吕公子是重伤致虚,这个,除了慢慢将养,没有别的办法。”
地牢在花园后部,说是地牢,其实也只是个半地下室,还未走到底,李越已经听见青琴的声音在破口大骂:“简仪,你有种的冲我来,折腾长音算什么本事!你个杂种,难怪风定尘看不上你……”
李越不禁皱了皱眉,真没想到青琴如此斯文的一个人,骂起人来竟如此凶悍。只听简仪冷笑一声:“青琴,别以为你是太后送来的人就可以无法无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长音的勾当,哼,青梅竹马,一个进了宫,一个进了丞相府,然后一块来王府,想监视王爷?告诉你,别做梦了!吕笛死得蹊跷,我绝不会就此罢休,就算杀了你们两个又如何?你们几个送进来的眼线,还以为能活着出王府?”
青琴窒了一窒,冷笑道:“说得好!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来,你有种的就先杀我!”
长音半天没有声音,这时候才挣扎着道:“青琴,你,你别说了……”
李越紧走两步,只见地牢之内光线黯淡,壁上点着几支火把,明明暗暗的光线照得简仪神情萧煞。用鞭子挑起长音低垂的头,他冷冷一笑:“当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勾引吕笛么?说,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长音身上衣衫破烂不堪,满面冷汗,哑着嗓子说:“我,我真的,没有……”话犹未了,简仪一鞭抽在他身上,抽得他呻吟一声,身子一颤,想缩紧却被绳子吊住,只有足尖勉强能够到地面,若是稍微缩起身子,重量就全落在吊着的手腕上,那皓白的腕上已经多了一圈深深的瘀青。
青琴以同样的姿势吊在另一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骂起人来倒还是中气十足,只是声音也已嘶哑:“简仪,少摆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来!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风定尘不要你,多半是因为知道吕笛的意思,吕笛才是你的障碍,你心里只怕早就巴不得他死了吧!”
简仪面色陡变,转身狠狠一鞭抽了过去:“闭嘴!别以为是太后送来的我不敢动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艺,也敢直呼王爷的名字?”
这一鞭使了十分劲,青琴胸前衣裳开裂,白晰的胸膛上立刻隆起一道紫红的痕迹,随即渗出血水。青琴嘴角有些扭曲,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简仪挥鞭又准备抽下去,李越终于叹了口气,走下阶梯:“简仪—”
简仪一震,手臂落了下来:“殿下—”
李越扫一眼长音,向周醒点点头:“把他弄回房去,上了药好好看着。”
周醒应了一声,上前把长音解下来。长音挣扎着不肯走,泫然欲泣地看着青琴,终究是挣不过周醒,被周醒连拉带架地出了地牢。李越向后退了一步,在墙角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悠然道:“青琴,你方才骂的声音不小,痛快得很哪!”
青琴面色终于变了变,垂头道:“青琴该死,但长音的确并未毒害吕公子,请殿下—”
李越笑眯眯打断他的话:“本王现在说的是你。你对长音颇多维护啊,青梅竹马?”
青琴这次面色大变,急道:“殿下明鉴:青琴与长音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行!”
李越笑笑地再次打断他:“别急。本王放你们出府如何?从此天高海阔,双宿双飞,你可愿意?”
青琴面色煞白,咬牙道:“殿下请处死青琴,饶长音一命,青琴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
李越啧了一声:“本王是要放你们二人逍遥,怎么说到死了?”
青琴惊疑不定,仔细观察李越面色,过了半晌,才终于咬了咬牙,道:“请殿下明示。”
李越轻笑一声:“你是个聪明人。先说说吧,太后从你这里得了本王多少消息?”
青琴面色阴晴不定,迟疑许久方低声道:“简公子和吕公子看得紧,青琴手无缚鸡之力,并未能送出什么消息。”
李越习惯性地用手指敲敲下巴:“嗯?你进我府中时间也不短了,未能送出什么消息?那太后岂能满意?”
青琴喉头上下蠕动,额上汗水一滴滴滚下,显是内心斗争激烈,良久,终于将眼一闭,道:“太后的确不满,听说又送了一人进王府来,青琴已是弃卒,无用了。”
简仪面色一变,失声道:“是谁?暮雨?”
青琴摇头:“暮雨是三王爷送来的,的确只为讨好殿下,别无他意。三王爷生性胆小怕事,只想颐养天年,不想卷进来。长音本也是周丞相送来的礼物,也没有什么,只有青琴的确是身怀严命而来。”
李越听他这个时候还在维护长音,不禁摇了摇头:“你倒是一往情深。好,你说出那人是谁,本王就放你们走。”本来他也不想在府里留一个如此庞大的男宠集团。摄政王觉得多多益善,他可不。
15.谁是奸细
书房内一片寂静。半晌,啪的一声,一本起居录掷在桌上,打破了沉寂。李越抬眼看一下始终默然肃立的简仪,手指敲敲桌面:“怎么不说话了?”
简仪一直垂目望着地面,此时转到书案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缓缓道:“简仪私出西园违了规矩,请殿下责罚。”
李越哼了一声:“规矩?现在想起规矩了?”
简仪沉默一下,道:“西园的规矩是简仪手抄,时刻不敢忘记。”
李越啪地一拍桌子:“简仪,你可是认定本王不会罚你?”
简仪猛然抬头:“简仪不敢做此妄想!但无论如何,吕笛身死,长音脱不了干系!难道在殿下眼中,吕笛随殿下出生入死,还比不上一个玩物?”
李越怒瞪他:“本王几时说过这话?”
简仪不答,跪着不动。李越看他一会,终于叹口气:“起来吧。”
简仪嘴唇微微颤动,猛地伏在地上,压抑不住地哽咽出声:“殿下—”
李越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轻轻搂在怀里:“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吕笛。本王自然不是偏袒什么人,只是查无实据,怎能随便就定了他的罪?”
简仪呜咽道:“殿下从前可不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到了长音青琴这里,就,就—”
李越有口难言。他哪里知道从前那个真的摄政王是怎么做的?脑筋一转,柔声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了?青琴为了保长音的命,才说出这秘密,你若杀了长音,他还会说么?”
简仪仰面看着他,道:“殿下的意思,难道早已想到这西园里……”
李越暗暗叫苦,只好硬了头皮往下编:“本王这些年得罪的人岂在少数,早已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个当朝权贵表面上欲投本王所好,其实是为了什么,你也明白。若不是你和吕笛守得紧,还不知怎样。他们达不到目的,又岂肯善罢甘休?”
简仪果然中计,注意力立刻转移,忧心道:“但青琴说不出此人是谁。殿下看他说的可是真话?”
李越回想一下,点头道:“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他对长音倒是真心实意,想来不敢拿长音的性命开玩笑。”
简仪双眉微微一竖,道:“若他真的不知,殿下也用不着他了,如何处置才好?”
李越微微一笑:“本王不是答应让他俩双宿双飞了么,怎好食言?”
简仪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惑:“殿下您真的—”
李越连忙道:“这事且放放再说,目前首要是查那奸细。”
简仪眉梢一挑,泪汪汪的眼睛里杀气毕露:“简仪这就去查。查出来,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李越看他眼睛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轻轻抹去他眼角尚存的泪痕,道:“你又糊涂了。查出来,又怎么样?青琴,长音,不都是眼线?你难道要一个个杀了?”
简仪急道:“但这个奸细若不查出,岂非养虎为患?”
李越笑道:“你呀,这一会怎么转不过来了?你杀了一个,他们还会送进来一个,难道你要天天查?累也累死了。”
简仪眼色一黯,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放开他,负手踱了几步,微笑道:“要查,但不可打草惊蛇。即使查出来,也不要动他。”
简仪愕然。李越看他呆呆张大了双眼的样子十分可爱,心情大好,伸手轻轻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傻了?别动他,悄悄盯住了,看他想干什么。把他掌握在手里,岂不比查那一个接一个送进来的人省事?”
简仪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关心则乱,听李越这一句话,立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是简仪糊涂了。”
李越仰头想了想:“简仪,依你看谁的嫌疑最大?”天知道,园子里的那些男宠他还没认全呢。
简仪蹙眉道:“青琴入府甚早,在他之前只有长音和如意;后面倒有九人—简仪本来以为暮雨嫌疑最大,他是三王爷送来的人,一进府就着意争宠,三王爷与太后走得又近……但青琴偏偏说他并非奸细……不知他的话是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