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要事要找殿下……”
“……司昭大人今日还是先请回吧……”
“……殿下和夜大人刚刚入房休息,奴婢们真的不便替您通传……”
“……那我就更要立刻面见殿下了,让我进去!……”
我在心里嘀咕,这璟尔鸢此刻不是应该带领百官守在佑护城门下么?怎么我刚刚回来,他就知道了?而且来得这么笃定,莫非他有通天的眼耳?
侧过头来看向身畔这人,我挑了挑眉,“是你漏了消息?”
夜笙庭倒干脆,点了点头笑道,“一会让你看场好戏,先别出声。”
看他露出那幅招牌似的狡黠笑容,我心中“突”的一跳,陡然生出不祥预感。
耳听着吵闹声渐渐由院外挪了进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转眼到了门口,敢情是璟尔鸢甩开了众人闯了过来。
就在卧室房门被“啪哒”推来的瞬间,说那时迟那时快,夜笙庭闪电般将自己的衣袍剥去,一手掀开我的软红纱帐窜上榻来,还不忘搂住我和锦被顺势一滚……
等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帐外立着的司昭大人早已面沉如水!
不必低头察看,我也清楚榻上此刻定是一片春痕狼藉,偏偏夜笙庭还将大半雪肤露在锦被外的,更是香艳无比……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想帮美人拉上被子遮挡春光,却迎上了夜笙庭含情脉脉的双眼。
你暗算我?——我侧过身子,比着口型对他说。
你会帮我啊。——美人羞怯低头,浅笑何其无辜。
算你狠!别太过火。——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原来夜笙庭选在今天了结事情。
“咳咳,不知璟大人此时造访,有何急事?”我微红着脸,将先前被夜笙庭拽落腰间的丝袍拉起,在榻上勉强坐直了身子。
“亲王殿下好雅兴!刚刚凯旋,就急着品味这温香软玉。”璟尔鸢语气里没有平日恭谨,十足的讥嘲。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拉过外袍披衣下榻, “笙庭你先回避,我跟璟大人有话要说。”
于是挥退了门外宫婢,一把拉起夜笙庭,也不管他眼中疑惑,推到外面径自扣严了大门。
我在外厅坐下,笑道,“璟尔鸢,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为何而来?”
璟尔鸢微微一愣,随即坦然,“好!既然你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拐弯抹角。我要夜笙庭!”
“哦?”我抬起眼来看着他,重复一遍,“你要夜笙庭?”
“是!” 璟尔鸢答得认真干脆,连我也不禁动容:毕竟,要让当朝首辅的大司昭为了个男宠向人低头,不是件容易事情。
“你刚刚也看见,他是陛下送给我的‘礼物’,我怎么舍得转手他人?”
“我从未当他是‘东西’,他是我很重视的‘人’。”
“开什么玩笑?重视的人是陛下宠娈你便不敢去,到了我手里你倒来要?”
“你!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真是见色忘义之徒!”
眼见着璟尔鸢气得浑身发抖,我悠悠闲闲端起手边的香茗来喝了一口,心中暗笑:
夜笙庭,我算是为你好好教训了一下这个呆子,他日你们圆圆满满时,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人。
“你究竟给不给?”璟尔鸢已经忍无可忍,从椅子上暴跳了起来吼道,“我当日以为他与陛下是两心相恋,谁知后来竟被当作男宠送了给你……我不怪你刚刚那样对他,我只恨自己的迟疑又让他多受了一轮伤害。如今不管怎么样,我再不会将他拱手让人!”
我认真看着面前璟尔鸢的血红双目,半晌问道,“即使他爱的也不是你?”
“对!他爱的不是我,我就陪他一起等,等到他爱的人出现。”璟尔鸢答得斩钉截铁。
我沉默片刻,摇着头慢慢开口,“璟尔鸢你记住,夜笙庭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禁脔,另外,他爱的人……”故意停下口来,惹他焦急难耐,我方笑道,“他爱的人,是个名叫‘璟尔鸢’的大傻瓜!”
此刻,司昭大人的表情绝对是千年难得一见,疑惑、惊讶、喜悦、微悲、愧然……
经历了那么多,你原来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我努力吸引你目光的时候,原来你的眼中早已只有我的影子。
“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谁认不夸夜笙庭知理伶俐,为什么他偏偏就爱在小事上和你作对?他跟皇兄若是真的有什么,呆在我身边这么久,我怎会不知?就是刚刚那一幕,你冷静想想,分明就是在做戏啊。枉费他一番心思全都在你身上,你却当他是个男宠,伤他最深之人是你才对哦。”我不慌不忙地补充着,一旁已被幸福填得满心满脑的璟尔鸢按耐不住狂喜连连点头。
“你全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突然回过头来问我。
“嗯,全部,从那天你在御苑廊桥上的一吼开始……”我微笑的点头,“而且还包括,你表面上和我作对,其实一直在帮我,对不对?”
他恢复平静的脸如意料中再露微讶,我摩挲着茶盏边缘,“你明白我重情,借着夜宴将胭脂送给我,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她的身份,为的是怕我不知晓静以的处境;你坚决反对我与鬼界开战,担心华月国力难济自然是不假,恐怕大部分原因还是担心我的安危,否则你也不会要尔鹫来提醒我。”
“不过你虽想维护我,心中却仍以效忠陛下为先,总不会因为我而背叛他的。”见他欲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低声说道,“好友,谢谢你还念着儿时情分,我绝不会对外透露今日一字……夜笙庭想必就在门外,你可自带他回府,从今以后好好对他,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
言必,我拉开房门,果然看见夜笙庭满脸通红立在廊下,便笑着将璟尔鸢推了出去。
倚在门后闭上双眼,我恍惚又回到了儿时与璟尔鸢相遇的那片花海——他随着父亲进宫,迷途中闯入了我的忘忧宫院,那时我也不过就是个几岁的孩子。尔后每每瞒着父皇和烟罗爬墙出宫,在外接应的总是璟尔鸢,一起玩耍、一起嬉闹,相互约定了将这份友情当作秘密,幸运地直到多年以后都没被发现。
可惜如今璟尔鸢即便有心帮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些人情。
毕竟璟族世代只效忠于魔皇,恐怕就算飞华要他杀我,他也还是会照办吧?
扶风,原来在这世上,我是如此孤独——
只有你护我上路,为我解难,替我排忧……
只有你会是始终纵容着我,不计一切为我付出……
只有你在经历了所有风雨后,总会在我悲伤时拥我入怀……
睁开双眼,房间里人都走了,安静得有些冷清。我走到窗边将茜纱扇隔推起,屋外已经大亮,是个晴天。拉开房门走到庭院中央,抬起头来望向飞华的宫殿,金色的琉璃殿檐在日光之下熠熠闪耀着辉芒。
“皇兄,看样子我还是离不开扶风,我来要人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开始忙碌的女官姐姐纷纷侧目,我索性一撩乌黑长发朝她们抛了个媚眼,即便隔着面具也满意地听到一阵阵惊呼。
不远处,正在德昌殿里赶着批阅御卷的飞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小心看看身后那人,却照旧一脸平静无波。
18、
“皇兄,我是来接扶风的。” 我站在玉阶之下,飞华高坐于御座。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我笑着续到,“另有一事:方才大司昭向我索要夜笙庭,我虽喜欢那夜笙庭,不过想他俩事情陛下恐怕早已明鉴,所以也就没有多做阻扰。”
飞华皱一皱眉,随即笑道,“呵,璟尔鸢总算下了决心,我也早想成全他们……倒是难为王弟大度,改日皇兄一定挑了好的再给你送去。”他一番话半真半假,却藏不住对璟、夜二人的情分。
“臣弟先行谢过皇兄,想那夜大人不日便会复职,我今日是依约来带回扶风。”我偷偷打量飞华脸色,只不知这二人相处如何?
飞华沉默良久,方开口,“王弟,你可记得答应我要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攻打鬼界我已经办好,不知皇兄要我办的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心下微吟,看样子事情发展得有些枝节,我且看飞华。
“如果我说,我要你将扶风……留在我的身边……你可愿意?”
飞华问得吞吐,倒叫我好生奇怪: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何曾顾忌过别人的意见?何况,我还有诺大把柄在他手中。
只是,静以,今遭不是我不帮你,扶风到底不比它物。
我敛了笑容道,“皇兄,此事还得问问扶风,我与他虽名为主仆,却实是知交……他的来去,臣弟实在做不得主。”
“也罢……不必问了,他若是肯,我又何必问你?”飞华言语间居然露出几分怅怨神色,尚不自察,“他此刻在偏殿抄录文书,你先回去,我一会便遣他过来。”
隐隐竟似叹了一口气。
我疑疑惑惑地告退出来,一路走回鸿凤殿也没琢磨明白。
果然坐下方喝了半盏茶,就看见扶风抱着些卷轴从廊上过来,连忙笑迎着出去。
“扶风,人家好想你啊!”我拽过扶风衣袖撒娇,还是在他的怀里最安心。
“你一走就是月余,倒还不忘去他那里讨回我,算你还有些良心呵。”扶风半嗔着捏捏我鼻子,眼中宠溺依旧。
“飞华既在我身边插了眼线,再讨个可靠的人质也不为奇啊。”我吐吐舌头,装傻道,“他刚刚还不肯放人呢,扶风你一定是工作太过勤奋,结果让他想要挖我墙角,对不对?”
扶风愣了一愣,转过身淡淡道,“你别胡乱编排我,今后不要再提他了。”
他果然有事不想让我知道,又指着带回来的那堆卷轴,“这些是我闲暇时替你收集的古籍字画,你看看可有合意的?”
我也顺势错开话去,“啊呀,人家现在不想看书……军营厨子简直是想谋杀我,饿了这么久,你今晚定要亲自为我洗尘!”
一叠声地催着扶风去后殿厨房间,“我要吃白涟醉藕、海贝酥酪、酒华紫玉羹、落葭笋……”
我看得出来他在逃避些什么,可惜很多事情,原本就只有当事人才能处理,还是索性装做完全不知吧。
天界·流浮行宫——
天帝宁陆续接到各军呈来的备战佳报,这足以他重新开始考虑与魔界的关系。
因着他前番的登高振臂一呼,虽败无碍;天、魔以神御河为界相持,如今天界大半脱离了魔界统治,只待它朝一举复国。
可是接连着两场战役输得不明不白,却也让宁有所顾忌
——魔界的督帅若果真就是当年的和亲公主,这能力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甚至连性别也在“长成”后发生改变,几乎是不可思议了。可是,若说不是“她”
,那人的身份来历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按理说三界之内绝不可能存在这类人物。
“帝,我刚刚接到消息,魔界大军业已攻下鬼界,缔结合约班师回朝。”北云靖霄在宁冥思苦想时,踏进了大帐。
“如此迅速?”天帝回过神来,仔细问道,“可知两军伤亡如何?”
“帝,您听听,实在太奇怪了!鬼界竟在开战后立刻献上了降书,未作任何无谓抵抗……想那暗荻叶乃一烈性少年,况且表面看来鬼界也非毫无胜算,他怎么知晓忍辱负重用这个法子可将伤亡减到最低?”北云靖霄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求助般看像天帝。
“哼!我原想等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再收渔翁之利……看样子暗荻叶身边是有高人指点,不战而降?也好,说不定他日还是我攻打魔界时的助力,想它鬼界不但没有损失而且必定不是心甘情愿臣服于魔界,我们大概只需稍加挑拨便可借刀杀人。”宁的一番话分析得入情入理,虽并非全使的光明手法,试问御人者又怎能心慈手软?
“帝,我们可是要准备发兵?”北云靖霄隐隐听出了主子话语中的杀气,试探着确定。
“嗯,想我天界神御河对岸尚有二十八郡落在魔界手中,我怎能眼见着子民们受它欺辱?……”宁的嘴角微微收起,眼中已露几分胜券在握的豪情,“你派人去联络那二十八郡的守官,他们还是我天界臣子,料想不是真心投敌,传令各营继续加紧操练,随时待战;魔界大军得胜回朝后必会解散省亲、军心自然比平时要散漫,我们就要抢在这个时机!”
“末将,领命!”靖霄一掀帐帘退了出去。
安静的大帐里,宁走到窗口,“羽儿、羽儿……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等等我,我定会很快结束一切,回到你的身边。”
慢慢低喃着,他的目光已痴痴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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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回来,飞华对我变得似乎很好呢。”我停下脚步,看着拉在身后心不在焉的扶风。
昨夜庆功宴上,君臣畅饮酒酣耳热时,飞华居然笑着轻声问我想不想去见静以?
原本以为他是醉后戏弄之语,不想今早果真派人送来了通行御令,着实让我难解。
“唔……这是好事啊。”扶风慢慢跟了上来,一笑。
“你是指飞华变好,还是说去见静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我愈加糊涂。
“你管他呢,我可不陪你磨蹭了!”扶风居然笑着大步踏到前面去了,任我在后一路追赶着。
落情殿,殿如其名——
宫院外墙上的葛藤芫蔓,早已不知枯黄了多少年……
时而风过,疏疏拉拉挂着的几片凋零叶儿晃动,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守卫的侍卫指点我们踏进外院,穿过重重朱漆驳落的长廊;宫殿深处,庭院里一个淡青身影正在侍弄着几株花草。
“二…二哥……!” 我轻轻开口。
静以飞快转过头来,手中的竹剪“啪”的落地,眼中全是惊疑不信,“你,你是……雨儿?”
虽然早料到静以的处境,可是这容颜也太过消瘦。
“二哥,我好想你。” 按耐住摘去脸上面具的冲动,我走上前牵住静以的衣袖。
静以慢慢搂过我,几分悲喜,“果然是我的小雨儿,虽然变化大了,可是你身上的香味我却记得清楚……还有这般爱撒娇,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扶风拿出带过来的点心,又沏了香茗,便出去守在院外。
我和静以就在院子里坐下,彼此将别后多年的事情叙了一叙。
“皇兄忒的狠心,竟将二哥藏在此处;若无指点,我们还真的找不过来。”我有些愤然。
“我并不怪他,是我当日一时冲动仗剑逼宫。”
静以却不气恼,微微一笑安抚道,“如今在这里,虽说是软禁,平日的吃穿用度却也还是好的。”他说着指指外院,“那些侍卫原是奉命要替我修葺宫院的,我想岂不是没了个囚禁的样子?所以只自己动手收拾了这所院落,你看这里虽然简单些,却也还是十分齐整的。”
我闻言四面环顾,小院里果然不若外间凋敝,倒还是个不错的暂居之所,方才定下心来。
“这儿并不是什么冷宫禁所,倒是难得的清雅。听说当年父皇有位妃子天身体弱,后来就赐住这养心之所。”静以替我斟满茶盏,又笑道,“陛下送我来这,不过是罚我静思己过的意思罢了。”
我点头接口道,“原来是我错怪了皇兄。看样子二哥也不必为绯萤担心,弄得如此憔悴。”
静以黯然了神情,半晌苦笑道,“我也时常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心中有了她,哪里还能放得下?”
这话明明是他自语,听在我的耳中,却似点滴打在心头,连忙垂首下去。
一时间庭院里安静起来,我怕静以愈加感伤,虽不便将与飞华的约定告知,勉强安慰道,“二哥请宽心。如今华月一统了三界,说不得圣心大悦,我再从旁劝说,你与绯萤不日便可相聚。”
“只盼着这样才好。”静以脸上微微一红,神情里添了几分喜色。
两人正说着话,扶风突然进来行礼道,“主子,快到午时了,您今日还要去兵阁问事,是否改日再来?”
我微微一怔,抬眼见他使了个眼色,心中愈发疑惑。互相嘱咐了几句,起身从容辞了静以,这才慢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