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做得还挺快。”李越略一思忖,“铁骥和清平在哪里?”
周醒想了想:“定是在大院里大家练功呢。”大院是侍卫们的住处,铁骥如今也住在那里,卫清平则闲时就过去大家切磋武艺。尤其他已经服药将近两月,颇为见效,往大院去得就更勤了。大院的侍卫管的都是外门看守,加之原摄政王心性喜怒无常,只容田七周醒近身侍候,有些侍卫进不了内院的,还不知道卫清平就是西园的男宠,更不清楚铁骥本是北骁人,大家切磋功夫,倒也十分热闹。
“叫他们……哦不,叫清平去后院箭场等着。”
周醒领命而去,柳子丹疑惑地问:“铁骥不是箭术超卓吗?为什么反而不叫他去?”
李越笑笑:“这种长弓对他这样的好箭手反而没什么大用处。再说了,这东西将来恐怕就是对付北骁人的,说到底他也是出身北骁,你去给他看杀北骁人的武器,他心里总还会不舒服吧?”
柳子丹微微一笑,低头去整理奏折,道:“我也得去见识见识,看你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李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真的,前世他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无一不是到了古代就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识呼风唤雨,制造出种种超越当时科学水平的东西,结果到了自己头上,它满不是那么回事!你就说这武器吧,枪械当然比刀剑好,但你会用枪,不等于会造枪,就是会造枪,能不能造出来又是另说了。限于当前的生产力,李越就算是个军工师,照样干瞪眼。何况,千万不要把古人看扁了,除了缺少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人家样样都不差啊。就拿这常用的弓箭来说吧,李越前世对冷兵器很感兴趣,下过一番功夫研究,该能用得上了吧?可是拿过周醒他们用的弓弩来一看,已经是达到了目前的技术顶峰了。也难怪啊,摄政王的侍卫,用的自然是好东西。弩箭的制作之精良细致就不说了,就说那弓吧,正经八百的复合弓,弓臂用多种木材粘合,内贴角片,外绷筋腱,弓弦用上好的羊肠线,根本不容你再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改造方案来。而铁骥所用的那种铁胎弓,虽然工艺制作上略差一些,力量却更大,加上北骁人自幼射猎,技术上的精湛弥补了工艺缺陷,反而更胜一筹。不过李越也不是个会轻易舍弃的人,想来想去,到底被他想出一样东西来,正好用来对付北骁骑兵。
“奏折还有多少?快点弄完了我们过去。”
柳子丹翻了翻:“没有多少了。这一份是工部的折子,方皇后下令,减用令期间一切从俭,丹华殿不必修缮。皇后有令,其他嫔妃自然效仿,这笔银子算是省下了。”方苹等人自初一春祭后已经按各自品级搬入后宫各殿,虽然小皇帝尚在斋戒期间并未圆房,但名份既定,方苹便是皇后,已经开始执掌六宫,行使权力了。若说皇后所居的丹华殿,已经五六年无人居住,按照皇后的品级,实在应该修缮一下。但方苹素衣入宫,俭朴以示,似修缮丹华殿这般耗费之事,均以减用令内不得靡费之名免了。皇后为六宫之首,皇后上行,嫔妃理当下效,虽然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但毕竟都是刚刚入宫,不曾摸清情况,谁敢轻易得罪皇后?于是工部备好的这笔银子,居然一分也没花出去。
李越笑了笑,道:“方苹这小姑娘,当真是不容易。我本来还怕她跟她爹一样,方正迂腐,在后宫中无法立足,现在看来,还真是不负众望呢。”
柳子丹撇撇嘴:“殿下挑中的人哪会有错?说来我倒好奇,你怎知道方苹在祭台之上能压倒高怜,稳获皇后之位?”
李越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倒是想到方苹身为礼部侍郎之女,春祭的规矩肯定倒背如流,却没想到高怜居然也对《礼范》一清二楚,当时倒真把我惊了一下。”
柳子丹的眼睛瞪得有包子大,忍不住便叫道:“你说你根本没有把握?天啊,你知不知道,若是当时方苹应对失当,高怜得了人心,形势便万难扭转了!”
李越笑道:“知道。虽说方苹做皇后对我很有利,但对她来说,主要却是为了自保。既然是要做皇后,总得拿出点本事来,大家才能心服不是?”
柳子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早就安排好的,原来……这岂不是撞运气?若是万一失误,高怜做了皇后可怎么办?”
李越笑道:“高怜做皇后也没有什么了不得。高硕才本来家世已尊,再多个国丈的头衔也未见得就怎么样了。何况要是高怜做皇后,至少眼前用不着提防高硕才了。”
柳子丹啊了一声道:“不错。只是高硕才近日倒没有什么动静。”
李越冷笑道:“这个家伙老奸巨滑,八成是摸透了我的意思,特别谨言慎行,防着我找他晦气呢。”
柳子丹眉头微蹙:“你既是扶持了方苹,与高硕才等于分道扬镖,恐怕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李越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这老家伙也防着我呢,现在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下手的机会。单是节礼,高家这些天就是不间断地送,你也不好一边收着人家的礼,一边就无缘无故把人砍了不是?”
柳子丹嗤地笑了一声:“谁叫你收来着?”
李越哈哈笑道:“不收白不收,先拿着再说。我这个人,一向是吃人家不嘴短,拿人家不手软。”
柳子丹微微一笑,心想你说得好听,你的心软不软,我还不知道?不过他也不说破,继续道:“这是太医院的折子,说太后近日身体欠安,略有心悸症状。”
李越奇怪道:“太医院的折子也上给我?”
柳子丹白他一眼:“太医院这是例行问诊,每日轮值,若是没有什么问题,自然就直接送到起居处记档了,现在出了问题,当然要呈报一下,免得过后真有什么大病,牵连到自己。”
李越摇了摇头:“什么心悸,多半是被我气的。晚上没睡好罢了。太后才四十岁,我看身体好得很,不会有什么事。叫太医小心诊脉就是了。还有什么没有?”
柳子丹快速翻了翻:“没有什么了,重要的折子前面你都已经批过,后面这几份知道就行了。”
李越精神一振:“走,去箭场!”说实在的天天批折子,他也真批够了!
卫清平已经在箭场等了半天,正在满脸惊讶地研究卢工匠拿来的那张巨大的弓。柳子丹一眼看见,眼睛也不由睁得老大:“这,这是什么?”
李越嘿嘿一笑,走过去把弓接过来:“这个就是长弓了。”这张弓有将近两米长,是比着他现在的身材做的,比之一般的弓确实大得不可思议。就是铁骥用的那种特制的大型铁胎弓,也不过才有这张三分之二长度而已。
卫清平刚才已经研究过了,以他现在的臂力还无法完全拉开这张弓,忍不住问道:“殿下,做这样的弓……”这种弓看着就笨重,怎么能在马上使用?若是步兵来用,那一个步兵什么兵器也不用携带,光背这张弓就够累的了。
李越笑道:“不用着急,我射给你们看看。卢工匠,这张弓可是按本王的要求调的弦?”
卢工匠是腾龙伏虎军营中的制弓工匠,闻言大声道:“回殿下,小人一步也不敢省,完全按殿下所说调弓。”
李越试试弓臂的弹力,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道:“百步,树四层靶子。”一言既出,众人震惊。古者箭有以力胜者,号曰箭透七甲,即是一箭射出,能射穿七层铠甲。但那毕竟只是传说,现在的射箭之人,八十步左右能射透一两层铠甲,已经要算是极好力道了。目前这张弓如此巨大,众人已经料到必然能既远且劲,但要百步之内射穿四层包牛皮的木靶,任是什么神力之人也难以做到。当下有侍卫连忙树起靶子,众人都屏息观看。李越满满开弓,瞄准了靶子一箭射出,只听飕一声竟然尖锐如哨,刺人耳膜。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一箭不但穿过了四层包牛皮的木靶,而且余势未尽,射进后面的墙壁里,箭镞全部没入。柳子丹看得呆了,卫清平情不自禁走过去摸了摸那一层层的靶子,似乎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唯有卢工匠看自己做的弓如此神勇,自豪无比,捋着胡子直笑。
李越放下弓,转头笑问:“卢工匠,这弓制作起来可费力么?”
卢工匠立刻摇头:“回殿下,这弓比殿下的侍卫们所用的弩箭容易做得多了。除了调弓须如殿下所说多费几道工夫,其实等闲懂得一点制弓手艺的人便可制作,只是准头上或许稍差一些,但两军阵前,功效其实所差不多。”两军对阵打的是乱战,对方人马无数,射中谁不是射?自然差不了多少。
清平这时已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思索着道:“殿下,长弓虽好,只是使用未免不便。”
李越笑道:“马上自然不能用。”]
清平道:“步兵,似乎也……若是带了此弓,其他兵器只怕都没法携带了。”
李越似笑非笑道:“有了这张弓,他们还要带什么?”
清平诧异道:“这……”弓箭是远距离攻击武器,若是被敌人冲到了近前,便失去作用。到时候手无寸铁,岂不任人宰割?
李越笑道:“这种弓一轮轮射出去,还有多少敌人能冲到眼前?就是真冲到眼前,弓箭手稍稍让开,让给其他兄弟去解决便是了。”这其实是一个细分兵种协同作战的观点,即从骑兵步兵之外专门分化出弓箭手这一职责,专职射箭。其实五国交战之中已经有过类似战例,但那时只是临时从骑步兵中调用箭法较好的军士,尚未有人提出组织一批人专司射箭这种兵种细化的观念。不过清平也是饱读兵书的,李越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一时之间不由眼睛也亮了起来。这种长弓制作工艺既不复杂,发射起来也不需什么格外的技巧,最主要的是力气要足。但是当兵之人,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要在各军之中都配备这么一支长弓队,实在不难。到时候两军对阵,己方在阵地前沿配备这么一排长弓手,对方的冲锋自然寸步难进,己方却可在超长距离的弓箭掩护之下冲上前去,实在是大大有用。自来打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若配上此弓,敌军射不着我,我却可射着敌人,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越看他眼睛发亮,只拿着那张长弓左看右看,知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微微一笑,转头向卢工匠道:“这样的长弓要多多制作,先做一千张,几时能做出来?”
卢工匠迟疑道:“这弓做起来不难,难在京城附近没有这许多木料。做弓最好是檀木,京城附近没有。就是做这张弓的木料,还是从前打岭蒙二州运送过来的。如今若要做一千张,即使不需那般好的木料,也须到北山一地才有足够木头。因这弓长,普通小树不行,京城附近是做不出这许多的。”
李越考虑一下:“北山离京城也不甚远,若是运送木料到此,应该也不需多少时间。”
卢工匠摇头道:“殿下,木料若砍伐下来时间过久,又不知保存,其性也会有损。殿下若要做好弓,不如遣人去北山就地制作,岂不方便?只是北山乃是猎苑……”他一说起做弓便全然忘我,说到此时才突然想起北山乃是皇家猎苑,岂能让他去随便砍伐?那声音登时低了。
李越才不管它什么猎苑不猎苑,既然卢工匠都说了,立刻心里打主意要派人去北山就地制弓,只消回书房让柳子丹拟一道旨意就是了。正要打发卢工匠先回去,忽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禀道:“殿下,宫内太医院来禀,太后今日言语昏诞,身热头晕,又诊不出脉相。三王爷此时已入宫探视了。”
李越一怔:“今天早上的折子不是还说只是略有心悸吗?”
侍卫道:“是。听太医说今早饭后突然发病,目下当值太医全在宫内,只是诊不出脉象。太医说,恐怕是失魂之症。”
李越心想这不是放屁吗?失魂之症不就是神经病吗?太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神经病了?难道是一个媳妇挑不顺心就气成了失心疯?简直胡说八道,看来这些太医也没什么真本事!
柳子丹走上前来,轻声道:“既是三王爷已经入宫探视了,你也该去看看应个景儿。”
李越想想也是,回头吩咐道:“准备车马,入宫。”
宫里果然乱成一团,小皇帝自然在太后身边侍奉,方苹等后妃因未奉诏不得入内室,都在太后住的静慈宫院子里等候,天气正冷,冻得每个人都是脸颊通红。李越看了一眼就吩咐:“天气冷,让皇后到屋子里去等。就是孝心也不在这表面功夫上,冻坏了谁都不好。”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迎面出来一个太医,一见他便躬身行礼:“殿下。”
李越劈头就问:“听说你们连太后的脉象还没请出来?”
太医干咳了一声,道:“回禀殿下,太后的病来得着实蹊跷,若说言语昏诞身热头晕这些症状也是平常,风寒食壅等皆可致病,但奇在今日早起时并未有任何先兆,亦未及进食便突发诞语,与其他病症概不相关,是以众人束手,一无所措。”
李越皱皱眉道:“现在怎样?”
太医摇头道:“太后此时……咳咳,正在昏昏之时,只有皇上在旁,殿下还是暂不进去的好。”
李越瞅他一眼:“三王爷不是入宫了?”
太医一怔:“这个……这个下官……三王爷也在帐外……”
李越心里一转:三王爷在帐外?这好像超了小叔子和嫂子之间的规矩吧?不过这时候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病症诡异,你就说吧,能不能治得好?”
太医迟疑半晌,终于道:“殿下,可否请移步说话?”
李越心想治个病还要移什么步?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由他,跟着太医往僻静处走了两步,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太医瞧瞧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下官怀疑,太后这病来得突然,只怕,只怕是镇魇之法所致。”
李越倒吃了一惊道:“什么!”看看这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太医,心想是不是该把这老头赶出太医院。所谓镇魇,就是诅咒,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嘛!分明是这老家伙没有真才实学,拿这个借口来搪塞!
太医只当他惊讶,连忙道:“殿下低声。下官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似太后这般脉象平和而诸病缠身之例,故而才想到这镇魇之术。殿下宜秘密着人调查,取得魇物,方能治愈太后,若被人发觉半途毁了证物,便不好办了。”
李越真是要气笑了。一个医生,说起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来居然还言之凿凿的,治不好病就往这些事上推,也不怕耽搁病人。当下把脸一沉:“你身为太医,治不好太后的病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要你何用?”
太医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殿下,下官并非胡说,实在是太后脉象无异,若非魇镇之症,下官实在无以解释。”
李越把手一挥:“别胡说八道了,本王进去看看。”不理太医,拔腿就往屋子里走。
静慈殿里没半点声音,宫女内侍们一个个都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大声喘气。李越一进去,就险些被满屋子的怪味顶了出来,再看四面窗子关得密不透风,也不知关了多久都有霉味了,再混上点的什么香和药味,冲得人头疼。李越暗想住在这种地方久了,没病也熏出病来了,随手抓住一个内侍吩咐:“把这里窗子都打开了,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