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战战兢兢道:“殿下,这窗子不敢打开,怕太后着了风。”
李越眉头一皱:“着什么风?这一屋子的怪味,也不怕熏着太后?开窗!”
小皇帝大约是听到动静,几步走了出来,道:“皇叔。”
李越一瞧他脸色也不好,想必是被太后折腾得不轻:“太后怎么样了?”
小皇帝满脸愁容:“皇叔,太后病发得突然,太医们居然都无对策。朕意欲过来侍奉,可百官们说朕正在斋戒之时,不宜出赤明殿。今日还是朕极力要求方能过来。”
李越心里暗骂这是哪一个混蛋官员说的,母子之间还要守什么斋戒?却听小皇帝又道:“朕想此事不能两全,不如将太后移到赤明殿养病,朕还好近前奉事。皇叔看可行得?”
李越温言道:“皇上孝顺,自然是好事。赤明殿到这里也没有几步路,太后移过去也方便。只要太医说可以挪动,叫他们小心行事就是了。虽说是斋戒期间,但孝乃百善之首,皇上孝顺,上天也必不责罚。”
小皇帝得了他的话,脸上顿时放出光彩来,道:“多谢皇叔,如此朕就命人今日便移过去。”
这太后移动自然不是小事,一干宫女内侍立刻忙得不可开交。李越在一边插不上什么手,却也不好意思就走开,干脆就在外面等着。只听里面忙了半天,突然一名宫女失声惊呼。因太后昏睡时尚安静,醒来便是胡言乱语,故此屋子里点了安息香,宫女内侍都轻手轻脚,此时这名宫女突然失声呼叫,小皇帝顿时发怒:“何事慌乱?这般不懂规矩的奴才,拉出去打死!”
只听扑通一声有人双膝跪地,方才那惊呼的宫女颤声道:“皇上饶命,奴婢是看见这个才失声叫了出来……”随即便听小皇帝也是一声惊呼,接着脚步声急响,竟然冲了出来,一见李越,立刻将一物举到李越眼前:“皇叔快看!在太后床褥下发现了这个!”
李越一瞧,居然是个布做的小人,头顶胸口各插着三根细长的针!
72.一石二鸟
李越疲惫地走进摄政王府大门,柳子丹和莫愁等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了,一齐迎上来:“怎么样?”
李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简直无力再说。周醒在旁低声回答:“不但没有进展,而且还有更坏的消息。”
莫愁紧张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不会有人出来诬陷殿下吧?”
李越叹口气:“倒没人有这么大胆子。只是今日太医们验出布偶身上染了鲜血,推断出是传说中的血咒;而太后的病势,今日又更沉重了。”
莫愁倒吸一口冷气:“血咒!真有这种东西?”所谓血咒,是以下咒人的指血染于人偶上施术。普通咒术只消将人偶毁掉便可解除,唯有血咒,因十指连心,须以下咒人之心血方可解除。换句话说,就是把下咒人杀了才行。
李越苦笑:“血咒这东西有没有都不打紧,问题是方苹左手尾指上恰好有一道新伤。”
莫愁惊道:“难道真是……”话犹未了已经自己摇头,“方皇后已经是后宫极尊,还要诅咒太后做什么?而且,看她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周醒道:“可是皇上已经深信不疑。因太后身体不适,这几日都只有方皇后才能入内问安,其他嫔妃一概不见。如今又在方皇后手上验出伤痕,立刻就调遣内卫将丹华殿重重包围,若不是殿下力阻,恐怕当时就要将皇后斩了。”
柳子丹皱眉道:“嫔妃之中自然只有皇后能入静慈殿问安,但那些宫女内侍同样在殿内走动,个个都难脱嫌疑。该是一一调查才是,怎能仓促就定了皇后的罪?若是杀错了人,岂不冤死!”
周醒摇头道:“没有时间了。太后几日水米不进,只是呓语,病势沉重,太医都说危在旦夕,皇上哪里还等得了?已经对殿下说了,若明日皇后无法摆脱嫌疑,就等不得了。”
莫愁低语道:“皇后怎么也是皇上的正室,皇上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
李越冷笑道:“正是他小小年纪,有什么夫妻之情?母子连心,他自然只顾他母亲。只怕这次方苹是难逃一劫了。”
柳子丹思索道:“那布偶殿下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线索么?”
李越摇头:“没有。缝布偶用的青布是市面上常见的中等料子,后宫之中只有方苹素朴惯了,会用这类布料,其他嫔妃用的布料都十分华贵,这一条也对她不利。”
柳子丹道:“巫蛊之说本是怪力乱神,不足为信。而且既说是心血可解,也不必非杀人不可。太医们再没有本事,不伤人命而取人些许心血想必不难。若取了皇后心血仍不可解太后之病,岂不就说明此事并非皇后所为?”
莫愁点头道:“这话有理。”
李越缓缓摇头:“若真取了方苹的心血,太后的病一定会立时痊愈,到时方苹仍然难逃一死。”
莫愁大惊道:“殿下怎么知道,难道真是方苹……”
柳子丹却是面色凝重,道:“殿下的意思,太后是在装病?”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李越缓缓点了点头,神色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小瞧了太后。没想到她竟会对方苹下这样的辣手。”
莫愁不解道:“殿下既知道是太后在装病,为何不拆穿她?”
李越苦笑道:“拆穿?如何拆穿?最好的拆穿方法就是拖下去,拖个十天八天太后不死,那什么病势沉重危在旦夕的话自然不验,可是我拖得,皇上拖不得。朝中官员们有什么动静?”这最末一句话却是问柳子丹的。
柳子丹摇摇头:“只有方侍郎上书为女儿辩护,但谁会听他的?高丞相已经上表自咎识人不明,在春祭大典上误推方苹为皇后,以致太后有此一劫云云,正闭门自省,听候处置呢。”
李越面色一变:“好个老狐狸!这种时候他跳出来玩这套把戏,是落井下石,非把方苹置于死地不可了!他上了这种折子,谁还敢为方苹说话?”
众人尽皆沉默。明知道这是个骗局却无法拆穿才是最令人恼火的。莫愁知道说不上话,悄悄捧了一杯茶来放到李越面前,而后退到窗边去绣花了。
李越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太后身边那个贴身宫女,他愈看愈有嫌疑。布偶藏在太后床褥下面,怎么也得鼓起一小块来,就算太后数日不曾下床,难道贴身服侍的宫女就没发现?非要等到小皇帝来移床之时当着小皇帝的面掀出来,无非是要把证据再坐实些罢了。而且巫蛊之术虽然根本是无稽之谈,但在这个时候却是颇有些人相信的,实在是一件大事。正如柳子丹所说,发现这布偶,所有曾出入静慈宫的人都有嫌疑,当时一干内侍宫女均吓得面目变色,连那个发现布偶的宫女也几乎吓死,只有太后这个贴身宫女看来并不惊慌,并且还能清楚地记得太后生病这几日只有方苹曾入内问安。倘若这是因为她身为太后心腹有足够自信不会被怀疑的话,那么血咒在传说中极为恶毒,小皇帝一听说母亲被下了血咒,登时吓得慌了手脚,而这宫女做为太后的心腹竟然也没有太多担心,这就不正常了。几件事综合起来,李越已经可以断定这必定是太后安排下的陷阱。可是这个陷阱虽非天衣无缝,却让他明明看破又没有办法揭破!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不禁有挫败感,还觉得对不起方苹,倘若他没有一力支持方苹登上后位,这年轻的孩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年纪轻轻就要被这皇宫吞噬。
莫愁坐在窗下绣花,手中的针在阳光下微微泛出烤蓝的色泽,与一般铁针颇为不同。李越一眼看见,心里微微一动:“莫愁,你用的这是什么针?”
莫愁怔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绣花针才道:“这是金针坊安家特制的绣花针,比之一般铁针光润锋利,不易生锈,既不损布料又不污丝线。安家绣工名满京城,用的皆是这种特制绣针。”
李越紧问道:“咱们府中以前用的都是这种绣针?”
莫愁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摇头道:“不是。这是为了给殿下绣春祭祭服才特地地买来的。安家的绣针皆是自用,只是偶然进贡宫中一些,市面上极难买到。这只是买了六支,就花了好几两银子呢。普通人家还真是用不起。”
李越从她手中拿过针来仔细端详:“这与普通铁针有什么不一样?”
莫愁道:“这是安家的不传之秘。据说普通铁针刺绣时总会有铁色残留在丝线布料之上,虽然清洗,颜色也必受影响。此针却是特制而成,绝不污染丝线,刺绣出来的颜色格外鲜艳,且时日久了也不发黄变色。只是乍一看起来却与普通铁针没什么大区别。”
李越端详良久,眼睛微微一亮,道:“你买了六支?给我一支!”
太后已经移居到了赤明殿,小皇帝手里握着那个布偶,在床前烦躁地走来走去。听说摄政王来见,也没了往日的礼貌,劈头就问:“皇叔,事情查得如何了?太后今日又是水米未进,若到了明早皇叔还不能查出什么,朕可等不得了!”他对摄政王说话从来是小心翼翼,从未如此刚硬过。李越听着不由暗暗叹息。小皇帝并非无情,只是之份情只用在太后身上,对方苹却是绝情寡意。纵然今日自己这法子能成功,二人今后的夫妻之情也算全部断绝了,这后宫之中几十年的日子,却不知方苹要如何度过。
“皇上不用着急,本王正是得了线索,这才来见皇上的。”
小皇帝一听有了线索,眼睛顿时一亮:“什么线索?皇叔快说!”
李越向左右一看,小皇帝立刻会意:“皇叔不用担心,宫人们都在外面,这里只有朕和秋芸。”秋芸就是太后那个贴身宫女,正在床帐外立着,以备太后醒来立刻服安神之药。
李越点了点头,道:“皇上,这线索就在这布偶的针上。”
小皇帝不明所以,举起布偶来看了看:“针有什么?”
李越面对小皇帝站着,眼角却瞥着秋芸,缓缓道:“难怪皇上没有发现,插在布偶身上的六根针中有一根与众不同。此针是金针坊安家特制之物,普通看来与一般铁针无异,但在阳光下看来便立现不同。此针据说刺绣之时不留铁色,绣品颜色格外鲜艳。因为安家秘制自用,市面上极难买到,价高不下,唯有三年前偶然向宫内进贡些许,故此新入宫的嫔妃都不曾分到。而皇后家境平平,并且不善刺绣,自不会去购买这般贵重的针。因此这布偶绝非皇后所制。”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那,那依皇叔所见,究竟是何人对太后下此毒咒?”
李越微微一笑:“这就得看,皇宫之中究竟谁能弄到这安氏秘制绣针了。”
小皇帝仍然未解,道:“那是什么人能弄到这种针呢?”
李越回头向秋芸冷冷一笑,道:“秋芸,三年前金针坊进贡的绣针数量甚少,当时皇上尚未纳妃,这批绣针就都送到了静慈宫,也未赏人。你身为太后贴身宫女,不会不知道这批针的下落吧?”
秋芸一直站在一边听着,此时微微一笑道:“殿下,秋芸掌管太后用物,自然知道,这批针就在太后的针匣之中。”
李越也微笑道:“既是在太后针匣之中,怎么会插在这布偶上呢?”
秋芸面色微微变了一点,却仍笑道:“殿下怕是看错了,这布偶上的针皆是普通铁针,并非什么安氏秘制绣针。”
布偶还在小皇帝手中,他端详来端详去也未看出什么。李越转身伸手将布偶接了过来,再一转身递到秋芸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窗户半开着,夕阳光线射进来,正照在布偶上,果然有一根针在阳光下泛着微蓝的光泽,与其他五根迥然相异。秋芸一眼看上去,面色骤然变了,失声道:“不可能,我明明用……”猛然咬住自己嘴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可惜此时什么都晚了,李越俯身看着她,微微笑道:“你明明用什么?明明用的是普通铁针?”脸上虽然有着笑容,目光却是锋利冷锐,看得秋芸机灵灵打了个哆嗦,强笑道:“奴婢是说,当时明明看到布偶上用的是普通铁针。”
李越仍然微笑道:“是么?人人看到这布偶都是惊慌万分,谁还会想到去看看这针又有什么奇异之处?何况当时布偶是其他宫女发现,立刻就交到了皇上手中,后来又由太医检验,你从头至尾并未经手。而安氏绣针除在日光下看,又与普通铁针无异,你怎敢就断定这布偶上用的并非安氏绣针?除非……除非这针就是你插上去的!”
秋芸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简直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小皇帝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傻瓜,看了秋芸这副模样,也不由起疑,大声道:“秋芸,你有什么话快快讲出来,否则朕可要拿你了!”
李越悠然道:“皇上不必着急。只要把这丫头交给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让她张嘴。此事绝不能善罢干休,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秋芸牙关打战,摄政王的手段谁不知晓?便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何况她一个娇弱女子。那目光不由自主便往床帐内太后身上看了过去。李越微微冷笑,徐徐道:“来人—”其实他声音并不甚大,秋芸却双腿一软跪坐到地上,哭叫道:“太后!”
李越微笑道:“你叫太后做什么?”却听床帐内微有响动,有人虚弱地咳了两声,正是太后的声音。小皇帝欣喜万分,顾不得别的,一掀床帐扑进去:“太后醒了!”
李越微微冷笑,站在床帐外并不急着说话,只冷冷看着秋芸,看得秋芸背后冷汗涔涔。只听床帐内太后声音微弱地道:“皇上,我想喝些粥。”
小皇帝见太后醒来,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太后说要喝粥,立刻道:“朕去传!”欢天喜地奔出去一片连声叫道:“来人,快去御膳房传粥!去传太医,太后醒了!”
小皇帝一出去,屋中便只剩李越、秋芸和太后三人。秋芸左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李越淡淡道:“太后将皇上遣出去,想对本王说什么?”
帐内太后轻轻咳了几声,低低道:“殿下,一年前金针坊进贡绣针六十六根为七夕乞巧之用,除分三位太妃每人十二根外,其余三十根均在本宫处。因此物为先皇所赐,人人都是珍藏秘敛。殿下如果去看针匣,便知此物一根不少,绝不会插到这布偶上。”
李越微笑道:“太后果然比秋芸聪明多了。倘若这丫头再沉着些,先叫本王去看针匣,本王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太后沉沉道:“这布偶本是秋芸做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用错了针露了破绽,自然会惊慌,也怪她不得。”
李越仍然微笑道:“原来这布偶果然是秋芸做的,那用的血也自不会是皇后的了?”
太后干笑一声,因几天水米未进,到底有些气喘:“方苹之父梗直有余而迂腐更过,殿下虽扶持了方苹做皇后,也未见得便有什么好处。”
李越斩钉截铁地道:“本王也不需有什么好处,只是既然她已做了皇后,便不容人暗算!”
太后沉默片刻,道:“殿下打算怎样?”
李越冷笑道:“太后闹出这番惊天动地的事来,自然有收场的办法。”
太后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高硕才此人,圆滑自利,如今高怜不曾做得皇后,他自然对殿下心怀不满,绝不会为殿下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