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微微哼了一声,道:“太后是早就对高硕才不放心了吧?高家世代为相,朝廷之上势力盘根错节,连本王都远远及不上。单看他一纸自罪表,引来无数官员纷纷上书附和,便可知他足以左右朝政。太后对这样的人,那是断断留不得的。”
太后并不正面回答,只道:“高怜绣工出众,入宫前所献的荷花图便是用金针坊绣针所绣。”
这次轮到李越沉默了,良久才徐徐道:“高怜却不曾入静慈殿问安。”
太后接口道:“高怜手中多金银之物,随便哪一件也能买通静慈殿的宫女了。她将此物来诅咒本宫,且一石二鸟嫁祸于皇后,待本宫与皇后俱亡,她正好由贵妃升为皇后。”
李越沉默片刻,终于摇头道:“高怜嫁祸皇后乃是事实,但下血咒却是不敢,只是想令太后身体欠安罢了。幸得太后得天庇佑,竟然清醒,发现布偶破绽,审查殿内宫女方知端的。”
太后想了一想,道:“即使如此,高贵妃也是满门抄斩之罪。”
李越道:“高氏出此罪人,自然难逃其责。但皇上正是新婚,念在高家世代报效的份上,免高氏族人一死,家产抄没,贬为庶人,终生不得起用。”他确实不想血流成河。高怜或者并非贤妻良母,却也绝不该是死罪。
太后也沉默一会,道:“殿下所言甚是。”
李越不愿再停留在这种地方,耳听外面小皇帝的脚步声欢欢喜喜回来,当下道:“太后久病方醒,好好休息,本王告退,等着太后的消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73.逼宫
出了皇宫,李越快马加鞭直奔摄政王府。一进大门,就有一群人呼啦啦地迎上来。李越目光左右一扫,道:“人都到了?”
清平劲装急服,腰携短刀,应声道:“特训军召集到三百二十四人,已经分为两队,由杨一幸与齐帜分别带领。”
李越一点头:“好。紧急时刻召集不到的,全部淘汰!”
杨一幸与齐帜也是从家中被急召过来的,听了摄政王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不由都暗暗庆幸自己正轮休在家及时赶了过来。
李越甩掉那碍事的宽大朝服,接过柳子丹递上的匕首和护心铜镜,一面佩戴一面道:“高贵妃私设巫蛊,非但诅咒太后,并且诬陷皇后,皇上已有旨意将高家抄没,一概贬为庶民。高硕才长子高趋任京城守军将军,可调动二千守军和城丁。如今腾龙伏军二军扎营在城外,须防他封锁城门挟持皇上!杨一幸带一队人便装混入东南两处城门,若有人要关闭城门,一次警告无效,格杀勿论!占领城门,立刻升放报信烟花向两军求援!齐帜带一队人赶去高府,自此刻起,只许进,不许出!等到皇上派人前去颁旨,准你们协同抄家,只是捞油水不可太过,更不可落人口实,回来与杨一幸他们平分,大家都沾点好处。”
齐帜等人闻言真是大喜。自来查抄官员家产,前去抄家的兵丁没人不借机捞些银钱珠宝,更何况高家世代为相,家中还不知有多少东西,只消牛身上拔下一根毛来,于他们便是好处了。这些人多数家境不佳,这才来当兵吃粮,或者像齐帜般都是破落家庭子弟,虽有祖上的名声,其实只有面子没有里子,听了有钱可拿,谁不高兴?就是那家境尚可不愁吃穿的,也没人跟钱作对。何况不是偷不是抢,高家的钱来路也不那么正当,做什么不拿?
李越眉梢一挑:“本王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为了钱误了本王的正事,别怪我不客气!齐帜,你身为一队之长,若出了问题,本王先就拿你是问!”
齐帜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正容应了一声。平时只觉摄政王对他们也算和颜悦色,此时眉毛一立,竟陡然带出三分杀气,看得他背后一寒,方知这位摄政王从前谈笑杀人的名声不是虚传。
李越安排了这两队人马,稍稍平了口气,道:“备好马匹,派人去绿营观察动静,随时回报。”绿营是守城军的营地,一般二千守军除在城门轮值之外,都会呆在绿营。
此时众人反觉时间过得慢了,只有屋角那莲花滴漏一声声响着,显示着时间还是在一点点过去。渐渐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喧哗,一名侍卫飞奔进来报信:“殿下,绿营军有动静了,果然是往皇宫方面去的!”
李越霍地站起来,冷笑道:“高趋果然铤而走险,这次可怪不得别人了!铁骥清平周醒随我来,带着长弓。田七和子丹留在府中,随时待命!”
南祁皇宫的格局并不算大,除了皇帝上朝的英元殿较为宽敞之外,其余殿阁均以小巧取胜。皇宫共有四门,东门是典礼专用门,比如皇帝登基和挂了发丧都从此门出入;西门是臣子上朝才开;南门据说是风水不好常年关闭,只有北门随时供宫内人出入。皇宫内的防卫均由侍卫负责,称为内卫,共五百人,直属于皇帝,除了保护皇宫之外也兼抄家之类工作。
李越等人赶到北门时绿营军还没有到,但远处已隐隐传来马蹄声,听起来得有千把人。周醒低声道:“绿营军来得好快!高家的消息居然这般灵通。这时候皇上降罪的圣旨只怕还没写好吧?”
李越伏在屋顶上,微微冷笑:“高家在宫内的眼线只怕还不止一个呢,除了去绿营报信的,高府这会也早该有人进去了。”
他们现在是呆在皇宫北门对面住户的房顶上,距离北门大约有一百七八十步的样子。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因此北门侍卫并没发现他们。
只听马蹄声卷地而来,片刻工夫就见点点火把从大街小巷涌出来,集中到了宫门口。北门侍卫唰地一声抽出佩刀,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皇宫!”
绿营军往两边一分,一人策马走了出来,顶盔贯甲,倒也威风凛凛。侍卫在火光下看得清楚,高声道:“高将军,你为何带领绿营守军擅闯皇宫?”
高趋并不回答,只是抽出佩剑高指向天,身旁军士齐声大喊:“清君侧,诛佞人!清君侧,诛佞人!”夜色之中声势惊人。高趋佩剑一落,军士呼喊之声顿息,高趋冷冷道:“皇上侧有佞人,本将军身为重臣,以国为重,要为天下清君之侧,尔等让开,否则休怪本将军以从贼论处!”
李越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这个高趋训练军队倒也有一手,幸好高家多文少武,若是多有几个这样的人,事情就更棘手了。”
卫清平就伏在他身边,闻言轻声道:“本朝素来重文轻武,一州守军虽握军权,却不如州牧官阶职奉较高。高家世族,子弟自然也多是以文晋身,到这一代以长子为将,恐怕还是高丞相未雨绸缪之举。”
李越轻轻哼一声:“这个老狐狸!京城守军虽然人不多,但若猝然发难攻下了皇宫,还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周醒低声道:“但高家这般做也实是冒险,城外有腾龙伏虎二军,人数是绿营军五倍,成功机会微乎其微,何况这挟持皇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越叹口气道:“所以才说高趋是铤而走险。高家这样的世家,要是被抄没家产贬为庶人,他们自己只怕觉得不如死了的好。”
他们在这里窃窃私语,高趋已经指挥绿营军进攻了。内卫虽然个人功夫出众,但人数实在太少,不过片刻宫门便已被高趋拿下。周醒低声道:“殿下,怎么办?”
李越笑笑,趴着不动:“急什么?太后聪明得很,就算动作没有高家快,也不可能不做防备,该出来的人还没出来呢。”
正说着,突然门内灯火通明,正要进入的绿营军纷纷后退,一队人簇拥着一人出现在门口。火光下见此人身着赤红袍服,上有金线绣三龙花纹,居然是三王爷。毕竟是皇族,他一出面,绿营军不自觉地声势就消退了些。三王爷举手指着高趋,冷冷道:“高将军为何要擅闯皇宫?”
高趋冷笑道:“少废话!本将军是来清君侧的,谁若阻挡,一概从贼论处!”
三王爷一改平时的病弱模样,也冷笑道:“清君侧?你要清谁?”
高趋厉声道:“皇后外做贤淑,内藏祸心,竟然用巫蛊之事陷害贵妃,太后妒贤嫉能,借机诛杀重臣,此为天下大乱之始。皇上年幼,万事唯以太后为主,牝鸡司晨,乃是不祥!本将军今日忠心为国,必清君侧,谁敢阻拦?”
三王爷微微冷笑,道:“高趋,本朝皇上对你高家恩宠倍于常臣,殊料高贵妃因未得后位心怀嫉妒,竟行巫蛊之术,谋及太后皇后,罪无可赦。皇上念旧,免于死罪,尔等竟不思身受皇恩,反而要起兵作乱么?”
高趋哈哈大笑:“风歆宁,你说得好生冠冕堂皇,谁不知当今太后选为太子妃前与你有情?如今先皇上去世,你们只怕早有了苟且之事,自然勾结成党,还敢站在本将军面前大言不惭!只怕你死后难见地下列祖列宗!”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要说绿营军内一片喧哗,就连三王爷身边的侍卫都起了些微骚动,三王爷的脸更是猛然涨得通红,厉声道:“胡说!放肆!”
高趋哈哈大笑,将佩剑一举:“清君侧,诛佞人!”绿营军一拥而上,宫门处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周醒惊讶道:“殿下,三王爷带出来的这些人似乎不是内卫。”火光下看去,三王爷带来的人明显分为两批,一批穿着内卫的衣裳,另一批却是便装,功夫却丝毫不逊于内卫。
李越嗤了一声:“这可能是三王爷的人,也可能是韩扬留下的,这会终于用上了。”
三王爷这边的人功夫较好,绿营军却是更多,一时不相上下。高趋眼见不能立刻攻下宫门,突然又举剑一挥,前面的绿营军纷纷退下,后面的绿营军搭箭上弦,箭头上都裹了浸油的棉花,用手中火把点燃,对准宫门内的侍卫射了出去。
王宫内的侍卫穿的是牛皮甲,虽然较为轻巧便于近身搏斗,却不如铁甲防火,绿营军这一轮火箭射下来,三王爷这一边立刻大乱,连他自己也险被射到,当即后退一步,低声向身边侍卫吩咐一句,将手一挥,侍卫们也两边退开,高声喊道:“高趋逆贼,你看这是谁?”人群中推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高怜。
李越伏在对面的屋顶上,摇了摇头。两军对垒,原本无所不用其极,但高怜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本来已经平白无故成了宫廷斗争中的牺牲品,现在又被拉出来做挡箭牌,实在也太可怜了。
高怜是高家次子高远的女儿,也就是高趋的侄女,这一推出来,高趋也不由缓了缓。突然远处一声尖哨,一道烟花窜上半空,炸了开来。高趋也是带兵之将,一见这道烟花来自城门,又非己方信号,立知事情有变。他本来也知有腾龙伏虎军在,绿营军人数太少,贵在速战速决,必要在腾龙伏虎军进城前先将皇帝拿在手中。此时真是急如星火,倘若再耽搁了一分半刻,事情就将天翻地覆,狠了狠心,高声喝道:“高家世代忠良,为匡社稷,敢惜一女?清君侧,诛佞人!”绿营军轰然应声,竟然当真不顾高怜的死活,又一轮纷纷火箭射出。这次连三王爷也被一箭射中衣角,幸好身边侍卫及时扑灭。内卫这边抵挡不住,只好后退。只是进了宫门,就是开阔地,更有利于绿营军以多打少,眼看这样下去等不到腾龙伏虎军赶到,绿营军就能攻入内宫了。李越在屋顶上叹口气,扭头向铁骥道:“射高趋。”
此时绿营军已经涌入宫门,高趋一提马缰也要进入。陡然之间弓弦之声劲响,破风之声尖锐无比,在如此喧哗之中竟然也能听见。宫城外是一片开阔地,最近的民居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已经是出了普通箭弩的射程,因此高趋根本没有想到会有箭从这里射来,方自惊愕回身,箭矢已到,噗地一声血光飞溅,人已倒栽下马来。离他最近的军士上前扶起,只见这一箭竟然穿过前心,自后心射出,不由失声大叫:“将军死了!”这一下绿营军群龙无首,登时大乱。他们也知围攻皇宫乃是死罪,只因高趋许以事后重利高官,这才来冒险。如今高趋已死,谁还有斗志?或逃或降,有几个自知死罪的犹在困斗,也被侍卫砍倒了事,只剩下方才点起来的火头还在燃着,将宫门前这一片血腥照得鲜红刺目。
三王爷抹了把冷汗,急步过来检查高趋尸体,只见高趋身上穿着铁甲,竟然被射了个透心凉,不禁骇然。远远望去,对面一片民居都是黑沉沉的,老百姓唯恐招来无妄之灾,人人用被子蒙头,大气都不敢出,自然没人起来点灯亮烛,更看不到是何人射这一箭,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硬弓,竟能在一百五十步外射穿双层铁甲。正要派侍卫前去查看,四下里马蹄声如沉雷滚滚而来,有人高声喊道:“腾龙伏虎军前来救驾!”三王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腿不知几时已经软了。
李越等人射了这一箭,听见腾龙伏虎军的马蹄声,知道大局已定,立刻就退了。铁骥一路上犹自兴奋不已:“一百七十步外竟能射穿双层铁甲,这长弓当真厉害。”
李越笑了笑,心想倘若你知道我弄这长弓出来是为了对付你的族人,怕就没这么高兴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只好不去接话。卫清平忽道:“高家世代为相,不但子孙多居官位,门生故吏更是数不胜数,今日之事虽险,却是顷刻之事,明日高家籍没之后,怕才是麻烦多多。殿下如何打算?”
李越点头道:“说的不错。这朝廷上,半数以上官员都出自高家门下,真要是全部罢免,别说其中牵连无数,就单说填补这些空缺,就不是一时半时能解决的事。”
此时几人已走到路口,李越拨马左转,周醒一怔:“殿下,回府向右。”
李越笑道:“不回府。”
周醒疑惑道:“不回府?这般深夜,殿下还要去哪里?”
李越一笑:“去方侍郎家作客。”
周醒奇道:“如此深夜,去方侍郎家中?殿下是要告诉他皇后无恙之事?”
李越笑道:“此其一也。”
周醒不解道:“还有其二?”
清平却面露了悟之色:“殿下莫非是要去听取方侍郎对高氏门人的评价?”
李越哈哈大笑,加了一鞭:“清平深得我心。走!”
74.报复
散朝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中天了。李越走出宫门,摸摸猛唱空城计的肚子,突然闻到好一股酱肉香,来源正是他那辆拉风的马车。一掀帘子,柳子丹在里面对他微微一笑,晃晃手上的葱花油饼夹酱肉:“饿了吧?”
李越狠狠咬了一大口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能不饿么?昨天夜访方英,直谈到天色将明才回府,喝了一碗莲子粥就蹿来上朝,这会又是中午已过,那一碗粥早不知到哪里去了,眼下看到油饼酱肉真是比什么都亲啊!
柳子丹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递过一碗白米粥:“慢点吃。不是来给你送饭么。”
李越灌下半碗粥,舒服地拍拍胸口,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才能腾出嘴来:“有什么事说吧。要不是不让我吃午饭的事,你也不会送来。”
柳子丹嗤地一笑:“你倒聪明。你刚去上朝,高硕才就从天牢里托人捎信出来,说想见你。”
李越目光微微一冷:“身在天牢还能送出信来,他倒着实有点门道。好,去天牢。”
柳子丹低头往油饼里夹肉:“不用急,吃饱了再去。现在只有他急的份,你就拖到明天再去,他也不敢说什么。”
李越弯起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要是去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占了先!真要能拖到明天,你还来给我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