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说你带回来的……」
「关于展昭的事我不想说。」
「不是展昭。」卢大娘子摇了摇头,这小子,怎么心眼里头就那么只猫呢,好也是他、歹也是他的。「我是说那
个小姑娘。」
「画眉?她怎么了?她醒了么?」
「还没醒,不过我替那小丫头诊治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卢大娘子附到自家五弟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真?」
卢大娘子瞇了瞇略见些岁月余稍的眼。
这事先姑且放着,反正那臭猫也不让自己来管,再说说别的事,「大嫂,那天我接了信鸽,开封府怎么了?」
「什么开封府?」起初卢大娘子还迷茫着,随即就恍然大悟,「哦,那事儿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公孙先
生捎了封书来。」
「没什么事?」白玉堂从怀里掏出那日自信鸽腿上拆下的字条,「那妳叫我『速回陷空岛』?」
「我和你大哥他们还不是担心你!你哪回出门还不是去惹祸!」气话说着说着,卢大娘子突然忍俊不禁地一笑,
「这次倒好,惹了个大活人回来。」
「大嫂……」白玉堂这句唤的很是有些无奈,随即伸出手去,「还是给我吧。」
「什么?」
「公孙先生的书信。」
「我不是说了没事么。」
「离端午还有一段日子,这时候寄书来,怎么会没事。」白玉堂勾了嘴角笑着。
卢大娘子愣了愣,随即笑骂,「小兔崽子,老天爷怎么偏就给你安了这么颗心……」拿出袖子里的信来拍在他手
里,「我就说你大哥这歪点子不得劲。」
「大嫂……」
「嗯?」
「锦毛鼠白玉堂……不会想着寻短见的……」
又是一愣,「小兔崽子,青天白日的胡扯些什么!」虽然是这么骂着,这向来豪气的女子也是急急背过身去走了
─兴许,有什么总不想叫人看见吧。
自家大嫂去了,白玉堂才抖开信来,开封府公孙先生的笔迹流畅圆润依然─
白少侠如晤……
也不知书信里写了些什么,只见白玉堂微微皱起眉来,但随即又舒展开来,眼角,甚至是上了一丝的笑意。
第四章
陷空岛,一夜无话,听涛居外夜风飒飒,居里的人皆是不眠。
榻上画眉虽然得卢大娘子的诊治,已经过了针灸之疗,但卢大娘子也言道少则一宿,多则一日一夜,她方可能醒
转。
于是展昭就这么在一边守候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待得醒过来,往窗外望去,东方已是晨曦微现。
晨风迎面清寒,想起身去关窗,盖在身上的白袍滑落下来,急急抓住,一角仍是不免沾了些尘埃。展昭就这么抓
着袍子,站在原地沉吟着。
是谁来替他盖上的自然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如此呢?
他轻轻拍去袍子上的尘土,走到窗前本想关窗,却听见院子里隐隐传来金刃破风之声,便好奇抬眼望了去,只是
这一望,便再移不开眼。
桃枝疏横,透过青绿的叶,看到那个人,还有他手中的剑。
身影是白色的,剑也是白色的,映着晨曦微光,舞剑的身影矫若游龙,半空里舞起的剑花成了一团光,竟是分不
出何是人,何是剑。
剑是凶器,可是这挥舞着凶器的人,也是能这般好看的。
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
突然间眼前一花,白影转瞬向自己袭来,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展昭惊觉之下即刻凝神看去─
画影此刻正直指他的门面,剑尖上挑,指向眉心。
「白兄……」虽然突然间面对如此变故,展昭却察觉不出自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与在雨夜里面对那个黑衣人时,是很不相同的。
眼前人,没有杀气……
「拔剑!」白玉堂厉声道,头微微向一边侧了侧。
展昭身边的案上,巨阙剑正静静地躺着,剑鞘上沉稳的黑色也掩饰不住淡淡寒气四溢,彷佛是在期待被拔出的那
一刻。
展昭目光虽未稍移,却是伸出手去,握住了巨阙。
与昨日初接手时感觉有些不同……他不禁暗暗诧异,剑,似乎在微微颤动。
或许,是被画影的剑气挑动了战意。
可他却没有半分想要拔剑的意思。
拔剑后又该如何呢?他不会使剑的,嗯,应该是不会吧?七年里,自己从来也未用过剑,从来也未碰过这兵刃一
路的东西。
因此,虽然是握住了巨阙,他却只是看着画影的剑尖苦笑了一记,「白兄……」
一墙之隔,墙内墙外的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两下里都猜不透。
这般僵持了许久,白玉堂终是冷冷地哼了一身,剑在空中画了个半圆,人也转过身去。
展昭才要松口气─
猛的寒气又至,待双目凝神,画影利刃离自己喉头已不过半尺!
只听得耳中金刃交鸣之声大作,却原来是自己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巨阙,挡下了画影,两方利刃交接,画影就那么
架着巨阙而过,从他鬓边擦了过去,几缕头发当下断了去。
剑势递了过来,用剑的人自然也靠近了来。
看着那张还觉得有些陌生的脸迅速靠近,展昭不知为什么有些焦躁起来─这人是怎么了?尽是一味的胡搅蛮缠,
半分也不依着道理做事的。
一如他身上着的白色,一尘不染的,也叫人觉得没有一定的定数。
眼睁睁瞧着白玉堂越靠越近,展昭不禁有些踌躇,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看着他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呃,他
什么时候跃了进来?
突然手里一记吃力,一声大响,面前人再不靠近了,展昭低头一看,原来是巨阙架住了画影,硬生生在两人中隔
出一道隙来。可这距离还是近的叫他有些尴尬,「白兄……」
「你到底还是拔剑了。」瞇起凤眼来笑的甚是危险,白玉堂一个后翻又出了窗外,几番腾挪,回到院中开阔之地
,挽了个剑花,「来来来,正好陪你五爷松松筋骨,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成了三脚猫。」
屋里头展昭却默不作声,只是拿着巨阙静静地站着,许久,久的白玉堂差点又失去耐性。
才想再出言相激,展昭却转身去打开了门,从门内慢慢踱步出来,弃了剑鞘,握紧了巨阙,淡淡道:「那么……
还请白兄赐教。」
只见那温润明朗的眸子竟似随着这话起了些微的迷乱,白玉堂心下一惊,嘴里却是不示弱的。
「好!那就瞧好了!」
金刃破风之声,再度打破听涛居清晨的宁静。
「老二,你说那展小猫是真的还是假的?」
早起的不止听涛居里的住客,往听涛居来的小路上,陷空岛的二三四当家正吵嚷得林间的鸟儿不得安生。
徐庆的大嗓门这一声,总计吓跑了一只黄鼬两只八哥三只蚂蚱,却是个没答案的问题。
「老五说他是真忘了,那就是真忘了吧……三哥你怎么也多心起来了?」虽然清晨凉爽,蒋平还是举着招牌似的
鹅毛扇。
「唉,别的没什么……只是苦了老五……」韩漳眼珠子一转,「我看这么着,我到开封找十个说书的来!」
另外两人顿时很一致地瞧着他。
「是个好法子吧?我让那十个说书的天天给展小猫说他们当年的事儿,从盗三宝到保太子,一直说到冲霄楼,我
就不信那展小猫想不起来!」
那只怕展小猫还没疯,自家老五先疯了吧。
蒋平一口咬了鹅毛扇上的羽毛尖。
「那不顶事!我看还是我去好好修理他一顿,保不准他就记起来了。」徐三爷表示反对的手段更直白了些。
还是……要不叫干娘她老人家来吧?
这么想着,突然耳里头听见些不寻常的响动,赶紧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拉上自家兄弟往听涛居那里飞奔过
去。
绕过了桃林,面前就是听涛居外的空旷地,眼前情景叫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缠
斗正紧。
「当!」巨阙又被画影挡开,展昭心下的焦躁再增一分,出手更是急切。
他原来是会使剑的……他虽然知道自己习武,但这七年里却从未摸过兵刃,也只当自己习武是拿来强身的。就这
么着,一直骗了自己七年。
直到昨日,那人将这叫做巨阙的剑丢在自己手里,那般笑着说道─
「你的。」
他的神气,好像那是天经地义一般的事。
那时自己还不信,或者说不愿去相信,毕竟兵刃一路的,终究是为夺人性命而生的事物,所以虽然接了剑,也只
是放在一边。
而方才拔剑的剎那,他就知道那人没有说谎。这是他的剑,拿在手里这般契合,轻重长短,彷佛就是为了叫他拿
起才铸造的如此。同时也因而确认另一件事─
面前这人,果然认得自己。
认得七年前的自己,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自己。
「猫儿,你不专心了。」
一声轻笑,画影往他左方的空隙处斜刺了过去,眼见就要得手,展昭右手里本垂着的巨阙划出个半圆挡在了身前
,画影恰是轻轻碰在了巨阙的剑面上。
天衣无缝的巧妙,彷佛说好要如此应对一般。
彷佛是说好了……是旧识,果然是旧识!
展昭心下大惊,思绪也混乱起来。
自己果然是认得这人的,甚至于多年前或许还与此时一般与他以剑相对过,或许……
还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
可是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无论怎么去抓,都是两手空空,午夜惊醒,却连一丝噩梦都留不住。
手中剑,眼前人,都该是万分熟悉的吧?
而此刻,却是陌生如此……
「这展小猫哪里像失忆了?」韩漳咋舌看着激战正酣的两人,有些愤愤地说道:「他刚才这招『疏影横斜』我看
就精熟的很!」
「展小猫─喔─」眼看徐庆已经吼着准备上前揍人,蒋平赶紧扯了自家三哥顺便堵了他的嘴。
「稍安毋躁,我看不是那么回事,你们看老五的剑,可比平日里慢的多了吧?」
二鼠听了这话再看去,发现果然如此。
「难不成……老五这是在替展小猫……喂招?」
「难说,看展小猫剑势虽然凌厉,却是凝滞生涩……」蒋平摇着头道,冷不防厢房那边传来一记微弱的喊声。
「住……住手!」
声音娇嫩,竟是画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倚着门竭力叫喊。
被这叫喊分了神,那边厢白玉堂已然收了剑势,巨阙却仍旧直直地递了出去,大骇之下却见白玉堂轻巧转身避过
了剑锋,回身又顺势挡住了巨阙前去的势头,免的他一步踏实向前跌出去。
重新站稳了身形,展昭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饶是那人避的巧,发带却是被割断了,黑发就这般直泻了下来,晨风
里显的很是狂乱。
也可知刚才那一剑,端的是凶险。
迷乱的心神顿时因这凶险而紧缩清明了起来,「白兄……」轻微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歉意。
这一清醒,展昭也才觉出竟是全身冷汗,里衣只怕都湿透了。
「哼……」白玉堂冷哼了一声,「这倒是扯平了,你不过去看看么?」他向画眉那边一努嘴。
展昭这才如梦初醒般往厢房那边过去。
看着他抱起画眉往里头去了,白玉堂将画影还鞘,捡起一边巨阙的剑鞘,摇了摇头,猛的一声大喝─
「二哥三哥四哥,出来吧!不出来我恼了!」
那边树丛后头,窥探多时的三鼠挠头抓耳的走了出来。
一踏进厢房,白玉堂就发现画眉正用看贼似的眼色瞧着自己。
「怎么?」他挑了挑眉,见巨阙已被放在一边,便将画影和剑鞘放了过去。
「你……没想到你是个恶人!」画眉虽然仍是虚弱,口气里却有不输人的力道。
「我是恶人?」
「你刚才不是想杀白大哥……」
「打住打住,他可不是妳的白大哥……」白玉堂指着榻边的展昭,「你自己跟这丫头说。」
画眉一脸迷惑地看向展昭。
「画眉,妳误会了……白兄刚才只是在和我切磋武艺,还有……我姓展不姓白……白兄和我,是旧识。」
这般说了,画眉却好像越加迷惑起来,但好歹也弄明白了一件事,「那么,刚才你不是想杀白……展大哥了?」
「当然不是。」
女孩儿长长吐出口气来,「那就好了……要是白……展大哥你也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怎么才好呢?我也死
了吧……爹爹,爹爹死了!」
似乎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想起这噩梦来,脸色霎时变得更白了,抓紧了衣襟,眼泪不断地落下来,「爹爹死了……
展大哥……爹爹死了!」
她虽是叫着展昭,两眼却直直死盯着前头的墙,模样甚是凄厉。
一边的展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展大哥……你……你替我报仇好不好?」画眉彷佛突然惊醒般看向展昭,「你会武功的……刚才……你剑使的
那么好,你以前一定是个很了得的人,你替我报仇好不好?」
「画眉……」
白玉堂看他进退两难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眼前,又生出些往昔的幻影来。
吃力不讨好,笨猫儿,你总做这样的事。
你为了保全她那般的隐忍,这丫头却未必领情呢。
「展大哥,你替我报仇吧,爹爹……就那么被杀了,爹爹也救过你的……」画眉不依不挠的,竟是要他答应下来
才罢休的样子,「我求你……展大哥……」
「报仇报仇,妳知道仇家是谁么?」白玉堂插了一句,心下却也有些不忍。
本来那么活泼烂漫的丫头,这会儿,眼里竟透出些怨毒来。
那造了孽的人,怎么也不该放过了。
被他这一问,画眉先是怔了半晌,末了便去摸自己的脖子,「锦囊,我的锦囊呢?」
「这个么?」白玉堂挑起案上一个青色丝帛做的锦囊,里面硬硬的,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画眉一把抢过了,犹豫了一下,终是抽出里头的东西,递到二人面前,「爹爹很久以前给我的……说……我们家
的冤情,都着落在这上头……爹爹说他有一天会都告诉我,可现在爹爹死了……」
冤情?白玉堂突然有种掉进陷阱里头的感觉。
似乎这辈子的事,只要和这猫沾上边的,每每都会成了血光的祸事。
苦笑着看了看展昭,却见他困惑地看着画眉手里的事物,他也收敛心神,仔细瞧去。
沉黑的檀木牌子,雕着云纹的边,纹路细致古朴,那木质摸上去也是坚厚如玉,就这么看着也知不是寻常事物,
牌子一面是篆书的「行走」,而另一面则是「刘君画」。
「这『刘君画』是什么人?」
「就是爹爹……那是爹爹的真名……」画眉低下头去。
原来不是廖大夫是刘大夫,白玉堂冷冷一哼。
展昭亦是一怔。
那「廖」可不就是「刘」的谐音?没料想相处七年、视为家人的人,竟然连真正的姓名也未曾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