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翻看着牌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问道:「画眉,妳爹爹……以前是御医么?」
那两人都是一惊,「白兄何出此言?」
「这牌子五爷我以前也有过,是皇宫里通行的腰牌。」只不过他从来也用不上就是了。
「还有,我大嫂说这丫头天生体质弱的很,要不是有个身负神妙医术的人照看着她,断然活不到今天……丫头,
妳不是说妳爹医术好的很么?」白玉堂俯身看着画眉。
两下里推断,说那「刘君画」是御医也算合情合理。
「我不知道爹爹是不是御医……打我记事起,我们就到处搬家了……」画眉想起往日,又想到今后纵使江湖飘零
,也只剩下自己一个好不凄凉,顿时眼眶又红了。
见她如此,白玉堂看向展昭,展昭亦是摇了摇头苦笑着。连亲生女儿都未及说的事,又怎会告诉自己这个「外人
」?
如此,就叫这线索断了么?
锦毛鼠那不服输的执拗性子又上了来。既然这事涉及宫闱……脑海中灵光一闪。
「猫……展兄,你随我见个人,兴许能弄清了这回事。
「包黑子。」
白玉堂嘴角里泛出笑容来。
当着这人的面说「包黑子」三个字,要知他可是想了好久了。
「白兄说的可是开封府的包拯包大人?」
死猫,怎么就没忘了要叫「包大人」三个字呢?
笑容,又是才一半就僵死了。
第五章
庐州,包府。
公孙策有些诧异地接过包府家人递过来的两件事物─一个是封信札,上头盖着常州地方官府的官印;另一个是个
竹筒,听家人说是从信鸽的腿上解下来的。
陷空岛的信鸽。
怎么事情都落在一处了?公孙策摇了摇头,回身往书房那厢走去,心里琢磨着会是什么事,什么事也得开了封才
知道,先开哪个?
自然是公务重要,先开公文。
利落地抽了那封信来读,语句不多,遣词谦恭,但内容却叫他看了大皱其眉。
这是怎么回事?
加快脚步往书房去,到了也忘了敲门,一径地推门进去,进门就对著书案边那人叫了声:「大人,常州知府来信
,说是忠义侯墓……」
包拯闻言,放下了手中管毫,黑黝黝的脸上亦蒙了肃穆之色,「忠义侯墓怎么了?」
「有人盗墓。」公孙策以有些古怪的神情这么说了,彷佛是自己也不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要知道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
「这……」
包拯亦是一怔,正想说话,门外头传来一个家人的通报声,「老爷,有人求见。」
「什么人?」
「两个年轻人,为首的说是故人来访。」家人的声音听来甚是迟疑,好像还有些发抖。
年轻人?包拯与公孙策互望对方。
「对方如何身量,什么样打扮?可曾报上姓名?」公孙策又问的细了些。
「报、报了,他说他是陷空岛人氏,名叫……」
陷空岛,听到这三字心下已经了然了九分,不意外头随之传来个声音─
「身量七尺五寸以上,姓白,双名玉堂。」
这声音,飞扬跳脱的,一如声音的主人。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一别经年,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少年是面如死灰心如槁木,不知今日之飞
扬,又有几分是真意?
看那白衣人大剌剌踏入门来,「包大人,公孙先生,别来无恙。」
声音清亮,微一揖首后抬起头来,眼角眉梢也尽是淡淡喜色。
这倒叫两人又是欢喜又是纳闷。
「白少侠也是风采更胜往昔……」公孙策拱手回礼,「方才闻报求见者两人,白少侠既然带了友人来,何妨一见
?」
白玉堂闻言一笑,咳嗽了一声,对着外头一喊,「站在外头喝西北风么?进来吧。」
一人缓缓踏进了门来。
「草民拜见包大人。」来人躬身行礼。
「啪」的一声,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声响接连响起。向来稳如泰山的开封府尹见了那人,竟猛的站起身来,碰着了
书案,先是笔架落了下来,再是镇纸、卷轴、书册─幸好一边公孙策手快稳住了灯盏,免去了屋子陷入黑灯瞎火
的险况。
可这号称开封府第一智囊的公孙先生,也是一手扶着灯盏,一手指着那被他们看的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你……
你……」
天下相像的人或许很多,可能与陷空岛的锦毛鼠比肩的,能在那白衣人身边叫人瞧着这般顺眼的─
只得一人。
比自家的四位哥哥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向素平稳的人失态起来,比常人还要变本加厉些。
白玉堂在一边瞧着,才刚想说什么,公孙策突然跑出门外去,随即便听到外头有人大喊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的大名。
能见公孙先生如此,一辈子恐怕也只有两次,下一次怕不要待到包大人驾鹤西去了才看的到。
屋子里头,包拯已然稍稍恢复了些,看向一边显然是目前唯一的知情人,「白少侠,这……」
「我离岛时已放了信鸽,大人未曾收到么?」白玉堂眨了眨眼。
包拯看向书案上公孙策刚落下的竹筒,「尚未及查看详情。」
「原来如此。」
正想简短禀告前因后果,突然屋内变得拥挤起来,有四个人互相挤兑着从门外涌进,一进来就瞪着刚才那惹的开
封府尹发怔的人猛瞧。
瞧了片刻,愣了片刻,「展护卫!」
四人齐叫的声音叫白玉堂掩了掩耳。做什么!又不是开封府大堂,犯得上拿这喊「威武」的劲儿么?
光叫还不算,四个七尺男儿还齐齐地靠了上去。
「展护卫,你还活着!」
「活着……活着怎么也不回来开封府?我们兄弟,我们兄弟……」
「开封府大家多早晚的不念叨着你,你……」
「展护卫,展护卫……」
乱七八糟的说着说着,声音竟都哽咽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要是真的四个昂藏汉子
同时到了伤心处,这情景也未免有些不太受用。
自己在一边看都尚且觉得毛发倒竖,那被围在中心的人脸上已隐隐现了恼怒之色,也就可以理解了。
「各位,」白玉堂上前一步,只一下便将那人拉到了身后,「展兄与我有要事向包大人禀告,这叙旧的事,改日
再行吧。」
终于是松了口气,展昭看了看身边的白玉堂,见他嘴角微扬,倒是有些小孩子家恶作剧得逞的兴味,不禁摇了摇
头。
「白玉堂你─」赵虎急着要上前争辩,却被王朝拦住了。
「如此,我等四人先行告退了。」多少看出些端倪,王朝起首的告退。
四人随即陆续出去,那赵虎临出门仍在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待听得四人的脚步走远,公孙策屏退外头廊上
的家人,关上房门,回身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又看向包拯,微微一笑。
见了展昭与他手中的事物,便知道常州那事儿已有了着落。
昔日襄阳一役,展昭尸首始终未曾寻获,只有染了血的巨阙被白玉堂带了回来。后来官家下旨追封,也只得起了
衣冠冢,将那名剑当作它主人的替身葬了去。
如今既然人回来了,利器自然物归原主。
定是白玉堂前去盗了来,天下除了他,怕也没旁人盗得了这忠义侯墓─那墓里头一应的机关,都是他设计督造的
。
只是这般行事……这般行事……包拯捻须,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笑。
「展护卫。」公孙策温言叫了一声。
展昭先是怔了怔,随即拱手,「这位想必是公孙先生。」
「展护卫?」公孙策与包拯俱又看了看对方,心下有些讶异。
「草民之前身逢变故,前番的事已然忘却……虽然白兄─」看了看白玉堂,见他正抬头看屋顶,少不得咬牙继续
说:「虽然白兄也言及在下曾在开封府供职,但此刻先生如此称呼,展某实不敢当。」
包拯皱了皱眉,公孙策亦皱了眉。
白玉堂也是猛的紧了眉心,闭上了眼。
前番旧事都忘完,若说要叙旧也是无从叙起,白玉堂又在一边说道赶了一天两夜的路简直累死人,包拯当下会意
,让公孙策为两人安排下处去。
包府的南厢房最是清净少人,当下公孙策与包府家人引着两人往那里去。到了房门外,公孙策扯了扯白玉堂,「
白少侠,借一步说话。」
白玉堂看向展昭,展昭却未理会他,径直随着包府家人进房间里去了。
随即白玉堂又折返回了书房,自知包拯与公孙二人都急待他的解释,当下略略整理了思绪,将十数日前如何在襄
阳遇见了展昭,如何又遭逢变故一同返回陷空岛,以及刘家父女那迷雾重重的血案,尽皆巨细靡遗的禀告了二人
。
一番告述下来,只听得包拯与公孙策时而面面相觑,时而欣慰而笑,时而又唏嘘忧叹,都言展昭遭逢此大难却未
死,实是天意。
「这么说白少侠与展……展兄弟此次前来庐州,是为了那刘家父女而来?」一番语毕后屋子里沉默了良久,公孙
策首先拣出眼前事态的主脉来。
「不错,依玉堂的推断,那老者多半曾是宫中之人,刘君画,不知道公孙先生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白玉堂不
自觉地有些紧张,若是面前这两人也不知情,又要去哪里找线索?也不知自己做什么要对这事这般上心……
「刘君画,刘君画……」公孙策将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微微皱起眉来,突然眼中光芒一闪,「有了,昔年宫中
确有位极高明的刘太医,学生当年初习医道,在京城中与人切磋时也曾听人提及此人,其名正是君画。」
「哦。」白玉堂精神一振,方才那大呼小叫着说累死了的人也不知跑哪儿去。「先生可还记得详细?」
公孙策果不愧有「开封文书阁」之誉,只消一忆起,相关的各色事情便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说起这刘君画,
他在太医院供职还是先皇在世时的事,他医术甚是高明,又最擅外伤与调养固本之道,其所制的『清肌丸』于消
疤去伤毒有奇效,彼时甚得宫中恩宠。」
初时白玉堂尚能严整以闻,待听到「清肌丸」一语,忍不住失笑,「想是宫里头各位娘娘喜欢这东西的紧,才拼
命在皇帝面前说他好话。」
公孙策闻言不禁苦笑,心下言道或是如此也未可知。
「后来呢?」
「后来……这学生倒不知详细了,只记得最后一次听闻此人的消息,是先皇御令寿安王妃回乡省亲,因那寿安王
妃自小就有不足之症,恐路途遥远有什么变故,便叫那刘君画随行以示皇恩,之后不久我便入了开封府,再未听
得此人的消息。」
「哦……」白玉堂略略有些失望,这虽然说了许多,但几乎没什么可留意的。
「这之后的事,本府倒略知一二。」一边包拯突然言道。
「大人?」
「呃?」
另外两人俱是诧异。
「那刘君画随寿安王妃回乡省亲,不想王妃在途中得了重病,在家乡足足休养了半年才回京师谢恩,刘君画也一
同回了京师,只是他随即便向先皇请罪,说自己学艺不精才害了王妃病情加重,请辞太医院中的职务,回乡为民
。」
「哦?」白玉堂挑了挑眉。
「谁知先皇尚未准他的请辞,他家中却横遭大难,一夜祝融之灾,一家十余口人都葬身火海,有人说当夜似乎见
刘君画抱着一个婴孩从火海中逃出,可从此再也无人见过他,官府也将此归做天灾一类,不再追究。
「当年我进京赴考,所住的客栈便在那府邸的对面,是以知晓。」包拯缓缓说道,忆起当年那十余具焦尸的惨景
,神色间流露一丝寒意。
冤情……
这两字浮上白玉堂心头,一并浮上来的,还有画眉那日哭喊的模样。
看来事情果然如先前所料,盘根错节,复杂的很。
「不知大人所说的寿安王妃,可是那寿安王赵祥的……」他心念一转,随即问道。
「正是如今寿安王府的太君。」
如此,沉吟更深了些。
说起这寿安王,乃是太祖皇帝的一支血脉,而现今的寿安王赵祥,若论血缘辈分,乃是先皇的堂兄弟,当今天子
的堂叔,只是年纪甚幼,倒比天子更年轻了几岁,但是自幼骁勇,曾随其父先代寿安王在边关戍境数年,于用兵
上甚是有道。
因此族历来忠义,官家便将这寿州与了他们做封地,连寿州的忠正军,也交予他们统管。
寿安王,忠正军……
「死猫……」白玉堂嘟囔了一声。
包拯与公孙策都听见了他这一声嘟哝,只有相视摇头。
「多谢大人,公孙先生,玉堂先去睡了……」刚才那个叫着累死的人转眼又回了来,有气无力地揖了一揖,他随
即往屋外走。
「白少侠留步。」身后公孙策急急喊道。
「公孙先生有何事?」
「白少侠这次……与展兄弟……」公孙策边说边向着他使眼色,「可是要在此处逗留几日?」
「啊?」
「如此,学生也好替展兄弟……诊治那失忆之症。」
猫儿的失忆?你将那刘君画说的如同华佗再世、扁鹊重生的,他也没治好,我大嫂是医仙弟子也说无法,我白五
爷千般心思的安排也不见一丝一毫起色,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白玉堂才想大吼说不必了,但见公孙策眼色使的眼珠子都快落下,才猛的省悟此来庐州还有一事。
当真被那只猫的事搅的昏了头。他一拍额头,「正是,明日还望先生替那猫儿请脉。」
公孙策这才呼了口气,乍听他提起展昭,心中又是一苦。七年了,斗转星移的,世事都已变了不少,又何况是人
?想先前展昭那生疏模样,如何也无法将昔年开封府里那亲和少年联系起来。
可想来于此事上,自己和开封府众人再如何,也不及眼前这人来的苦楚吧?
他身后,包拯尚不知两人已打过了哑谜,只道是展昭要留住几日,心内亦是五味陈杂。
白玉堂少不得再度告辞,推门而去。
屋外,三更已至。
此时包府已静了,依着先前的路径,白玉堂信步往南厢房那边走去。才踏过了拱门就被吓了一跳,此时月将至中
天,正是凸月之形,光辉虽不及满月夜的时候,却也将庭院里映的如霜被地。
只见一人端坐在石桌边,蓝袍若夜,却不是展昭是谁?
「白兄。」见他来了,展昭起身,低低地唤了一声。
「你倒好兴致,这夜半三更的,来赏初残之月。」白玉堂一笑,也走去石桌边,「只是有月无酒,未免冷清。」
展昭却是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径直问道:「白兄与包大人叙谈许久,画眉的事,可曾有了眉目?」
「画眉……」白玉堂皱了皱眉,斜靠了石桌,一脚踏了凳子,「线索自是有了,过几日,我们且赶去寿州。」
「寿州?」展昭面露疑惑之色。
白玉堂略略地说了方才从包、策二人处听来的消息,末了又加上己身的推断。
「我想那刘家灭门的事,还有之后十数年的追杀,多半与这寿安王府脱不去干系,因此觉得少不得去寿州一趟,
你觉得如何?」见展昭听了半晌总是垂首沉吟,他忍不住一问。
展昭抬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