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苏和说:这是幽神殿的后门。
我一怔:什么?
我还以为幽神殿这地方是在云中雾里,没有路能通得进去。因为我两次出来的时候都是迷迷怔怔的就出来了,上
一次蓝师兄带苏和进去的时候,那路径我却也没有看清记住。
前次是师兄带我进来的,这神殿的结界可挡不住我们。至于那些魔宫的兔崽子们,嘿,那可不好说了。瞧他们的
本事吧。
大雨依旧没停,我运足目力,可以看到下方长长的石阶上,影影绰绰的不少人正向上追来。苏和盘膝坐在地下:
趁机会赶紧歇歇,看他们怎么碰壁的!
我也学他一样盘膝坐下,打坐运功。
那些人影奔到离我们还有十来丈的地方,忽然就象碰到了一重看不见的墙壁,直直的被撞飞出去的有,脚下趔趄
滚下石阶的有,还有的停在那里对着虚空乱挥兵刃,似乎想砍出一各路来。
乖乖,这结界好不厉害!
苏和眼帘半垂,嘴唇微启,低声说:你没听说么?建这幽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那锁妖塔矗立
多年,只有进没有出,镇住了多少妖麾鬼怪魈魅魍魉,都不得超生逃逸。这些小角色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进不来
的!
虽然他们是进不来,可是却也没有放弃,我和苏和就象是一个笼子里的两块肥肉,引得笼子外面一群豺狗垂涎三
尺,蠢蠢郁动。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举着不知道什么油制的火把,在大雨中竟也不熄灭,雨点打上去便滋滋的响
着,冒着偻缕青烟,许多火头凑在一起,照着下面一片雪亮。
苏和运功一周天,倒挽着剑站了起来,嘿嘿一笑:真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一帮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蠢蛋。我
下去收拾他们一趟去。
我一句小心话音都没落,苏和将身一纵,象是一只夜鸟,迅捷轻盈的扑到了石阶下头去了。
我担心他的安危,探头向外看。苏和的剑术和他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哪一样更厉害,总之下面那些喽罗冷不防他突
然扑袭,被杀的七零八落,望风披麋。苏和一边打着,一边高声笑语:蓉生!你瞧见了没?痛快痛快!你养足了
菁神也下来杀一场!
那些魔宫的家伙见势不妙,呼哨一声都退了下去,苏和提着剑纵身上来,他的衣裳半湿不干,上面又溅了好些血
。他往地下一坐,笑着说:杀的真痛快!这一路可被他们追的憋屈死了。
我认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扫视过,他倒是没有受伤,那些血也都不是他身上的。
你快养养菁神吧。我往下看看:真是打不死吓不怕--喏,你看。
苏和也凑过来。
那些魔宫的喽啰一时退了,看着苏和上来了,他们却又聚了起来,而且扎堆商议过之后,又开始想旁的招儿。先
是使暗器,依旧攻不进这看不见的一层结界中来。又想着放毒,那毒烟倒也慢慢的上升,可是一来雨也没停,二
来我们的地势高出许多,那些毒烟冒了一大团,却一点也沾不到我们。
接着又换花样,有两个魔宫的摆出架势,忽然间将身一耸,化了原形。那形状奇异的怪兽,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
苏和眼一睁,急忙伸过手来掩住我的耳朵:快堵上耳,不要听!
我一愣,没来及问什么,抬起手来也堵住他的耳。
坡下那两只异兽仰头张口,我忽然间就觉得眼前一晃,虽然已经用力的掩住了耳朵,还是觉得一股声波翻涌而至
,有如惊涛巨浪,震得人站也站不稳。我与苏和互相掩着耳朵,身体靠的很近,就这么慢慢依在一起坐在地下。
那声浪一层层递高,一层层变强,胸口越来越难受,似乎气也吸不进,觉得全身的血都一齐冲上头顶,
七窍都觉得涨塞难受,恨不能立刻就要炸裂开来。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牙死忍,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那声音象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忽然间全身一轻,象是被压在巨岩山下面却骤然脱困,全身一轻之后跟着便觉着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
了出来。
两眼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不清,苏和的脸象是都变了形一样。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的血迹也特别刺眼。他低声
说:你还好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再看石阶下方,那两只异兽不知是耗尽了力气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已经俯首弓身,缩成了一团。一边魔宫的那些
人虽然也都捂着耳朵的,也震的东倒西歪,许多妖菁已经露了原形,便溺失禁,满地黄白之物,一股异味儿从下
方传来,很是难闻。苏和抹了下嘴角的血滴,哑声说:这种咆兽我只听说过,可还是头一次见呢,魔宫果然名不
虚传,连这等妖异的东西也能召了来。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嘿嘿,顶不得大用。
忽然身后吱呀声响,石门缓缓开启。
我回头去看,那开启的石门中透出明亮温暖的光华,蓝师兄站在门里,身形纤秀,沉稳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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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他点一下头:什么人在追你们。
苏和从地下站地来,搔头苦笑:还能有谁,魔宫的兔崽子呗!真是蚁多咬死象,我们俩没别的地方去了,只好又
躲到这里来。
蓝师兄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受伤了?
唔,刚才被咆者的吼声震的,一点儿内伤,也不算重。苏和的样子已经挺惨的,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眼
前还是有点晕眩,耳朵里一阵阵的嗡嗡声响。
苏和问:你也听见了吧?
蓝师兄点点头:我刚才就在这附近,听到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原来真是你们。
苏和一把拉着他的柚子:师兄啊,你大慈大悲伸出援手拉我们一把啊,不然我们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师兄向下看看,点头说:魔宫是下了大本钱了,看来对你们是志在必得,不死不怵。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也就是把蓉生的催命符偷了出来......苏和说。
只是这样?蓝师兄眉一挑:那不至于让魔宫费这么大力气追杀你们啊。
苏和脚尖在地下蹭蹭,小声说:唔,我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间放符咒的石室里使了个水咒,那里面其他人的催
命符大概也被泡了不少吧......
蓝师兄怔了下:那难怪了......你也真是蛮干,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他们一副和你不共戴天的样子。
怪不得。那石室里的瓶子一排排一层层的,少说也有几百个,魔宫就靠拿这些东西来控制那些派出去的人吧?这
下他们的杀手锏一下子被苏和毁了,不发疯拼命才怪。
师兄他从打开门,就一直在同苏和说话,对我正眼也没有看过。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剑从地下捡起来系在腰上,两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似乎有点不听使唤一样。
你们这半天都没歇着吧?先进来再说。师兄转头问我: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不要紧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也淡然,和从前相比截然不同。
我脑子里还有点晕晕的,大概是被那声波震的还没有恢复过来。先摇头后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也没注意听师兄又答了我句什么,目光茫然的投向下方,底下那些火把灭了一半还多,不过我还是看到那个在茶
棚下毒的老儿的身影。他也不算是个厉害人物吧?而我和苏和好巧不巧的偏偏就进了那间茶棚里面,说话被他听
到。真的单打独斗,我们两个谁恐怕也不输他,但是魔宫怎么会和你讲道义讲公平,结果我们被一路追杀的这么
狼狈,不得不又逃回这幽神殿来。
师兄,你方便么?苏和倒没有直接就迈步进去:我听说幽神殿的现矩也是挺大的......
师兄说道:不要紧的......
我忽然心里一动,抬起头来。
幽君正站在门里,撑着一把纸伞遮雨,他周身似乎会发光一般,更显得肌肤雪白,红衣如火。那模样虽然令人目
眩神驰,可是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瞬间,其中毫不掩饰的寒意让我几乎战栗起来。
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似乎浑若无事般转过头去:我这里一向清静惯了,这会儿半夜里打生打死的喊成一片,倒也
新鲜。
苏和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借你的门口歇歇脚总可以吧?
幽君一笑:你这小狐狸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就算不看你师兄的面子,我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
他话里面更是轻描淡写的就把我撇在一边不提,我低下头,握紧手里的列鞘没出声。
师兄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是......我们的力量与这个幽君相比,却差得太远了。
耳中似乎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话,嗡嗡嘤嘤象蚊蝇盘转不休。我烦躁的甩甩头,那声音还没有消失。
看苏和他们神色如常,大概是刚才那异兽咆哮震的耳中不适,才有了幻听。我没在意,苏和转过头来,低声问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说:没有。
可是那声音停了一停,又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嗡嗡不休。似乎在催促,又象在诱哄。胸口闷的厉害,恶心郁呕
,想大喊一声狂叫一番,又想狠狠的给自己身上砍上几下,划上两刀,才能渲泄出来。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似乎是听到了,却又根本没听见是在说些什么。苏和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合,一
脸温存关切,可是我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狂躁,两手微微发颤,眼睛又热又涨。
苏和脸上露出疑惑和忧虑的神情,手背贴到我的额上来,他手上的那一点凉意丝毫不能让我冷下来,忽然耳中轰
一声响,象是一记重锤砸在胸口,我眼前一片空白,只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不停的催促着驱命令着,我握
着剑柄的手一紧,拔出剑来,用尽全力向那站在身前不远的红色的身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所有人都杀掉!
杀,杀,杀!
耳中灌满了嘈杂刺耳的尖锐声响,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一片腥红。我拼命的挥着剑向前冲,胸口充斥着嗜血的渴望
。
思绪一片混乱破碎,眼前看到的东西象走马灯一样变幻莫侧,一张张面孔闪过,一道道身影掠过,惊呼声,打斗
声,哗哗的雨声和惊雷滚过的声音,兵刃破风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
蓉生!蓉生!
你停下来,停下来!
你怎么了?
你看清楚我们是谁,看请我是谁!
你是怎么了?蓉生!
不停的,一直在呼喊的声音,急迫而焦躁。
我的动作象是被桎梏了,手抬不起来,身体不能动弹。
谁抓著我?
蓉生,你看清楚我。你怎么了?蓉生,你还好吗?
胸前通的一声响,尖锐的疼痛让我的神智多清楚一些,我喘了两口气,哑声说: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受自
己控制一样。
不要紧,师兄,他看样是恢复神智了。有只手伸过来扶住我:来,你慢慢坐下,别用力。刚才你跟疯了一样,死
劲拉都要拉不住你了。疼不疼?我没敢太用力,就是拿剑柄敲了你一下......
脑子里那声音又响起来,急迫的催促着,命令着--杀!杀!杀!杀了他!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又象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蓉生!
我终于听清楚,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定定神,眼前的人面容清瘦俊秀--是苏和。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的苍白?
苏和的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上面。
我的视线向下垂,我看见一柄剑,深深的刺进苏和的胸前,热稠的甜腥的血沾满了我的手。
是我的手。
握着剑柄的,是我的手。
112
就象一场噩梦一样,想喊也喊不出声,想动也动弹不了。
胸口鼓动的狂躁而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听到了好多声音,却全不不入耳。
我就这样站着,手握着剑。
他的手还是握着我的手臂,手指渐渐的松脱了,眼里的光彩慢慢的暗下去,身体似乎全凭着这把剑在撑着才能站
立不倒。
有人在我臂上一拍,握着剑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苏和身体一软,就那样缓缓的倒了下来。
就算经过再久的时光,就算到我要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这副情景。
我茫然的张开双臂,把苏和的身体抱住。
沉重的,没有一点力气和温暖的身体。
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直下个不停。有人要拉开我的手,把苏和从我怀中移开。忽然间我象是从这个不能挣
脱的魔咒中惊醒,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面前那蓝色的袍子:师兄!你救救他!救救他!
残酷的宣告声象是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他死了。
死了,死了?谁死了?
苏和?
不,不会的。
苏和怎么会死?
就在不久之前,似乎就是刚刚,他还在驭剑飞行,带着我,我们一起逃命,虽然魔宫的人追那么紧,可他还是谈
笑风生,一点也不畏惧。他的身体虽然很瘦,但是却象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菁力。他眼睛闪亮,笑容灿烂,身法
灵活的和追兵周旋......
只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苏和这样沉重而冰冷的倒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许多的血,浸透了他的胸前,也沾满
了我的双手。
冰凉的大雨落在脸上,我握着苏和的一只手,紧紧的不放松。
师兄......师兄!我的声音哑的听不清楚:师兄,你能救他,你救救他!
象是溺水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革,我一手死死扯着师兄的袍襟不松手。
师兄看着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
这就象一声梦,那么荒唐,那么残忍。
我们明明是要在一起的,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要一起走,有那么多事要一起做。
苏和静静的躺在那里,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平静,从容,恬然,就象是正在安睡,甚至
,我猜他一定做了个好梦。
他只是睡了。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面颊。
他只是睡了,睡了。
他还会醒来的。
他还会对我说话,对我笑。
他还会象从前那样对我好......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
胸口象是火烧一样的烫,灼得五脏六腑一起痛,痛不可当。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感觉他一点点的变凉。
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苏和,你醒过来,你醒过来看看我。
我以后全听你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就在刚才,我们还紧紧依靠在一起,我们那么亲密。
那些笑语,那些誓言,那些睁开眼闭上眼都历历在目的过往。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一片嘈杂的人声里,他的笑容仿佛能耀花人眼。他对我说......
他说......
他说的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明明,明明那么清楚的记忆,可是我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对我说了什么。
不,那不要紧。
还有,我们一起在青云门当杂役,后来,一起越蜀道,上蜀山,拜师学艺。我们一起去蜀山禁地,那片阳光下的
废墟......青松苍翠,白云静好......
我还见着他的父亲,苏和父亲......
他是,谁?他的父亲叫什么?
苏和明明介绍给我认识他的父亲,那位前辈风采卓然,气度不凡。他是我们蜀山的前辈高人,他......他是谁?
他叫什么?他是谁?
苏和他......
我死死的攥着苏和的手,望着他安静的容颜。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
猩红的痕迹,正被雨水一点点冲淡。就象是我那些破碎零星的过往,都被水冲走了,再也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