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偏南,瘴气横生,贫苦百姓常死于此。晚上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压抑的咳嗽,一声一声。夜询问之,才知道,
小九幼时曾为瘴气所害,无钱买药,逐渐严重,咳嗽之症已药石罔救。
有时候他会同小九讲讲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他发现讲到一个人的时候小九总是听得很仔细,有时候甚至还会问他
“那人好不好”“有多高了”诸如此类可笑的问题,他也就不甚了了,含糊带过。
惜诵回来的时候,小九总是飞快地叮嘱一句:“你别告诉她。”他终于明白,那孩子指的是身上的伤痕,心里不
免有些好笑,那少女学的都是些风月之术,见也只怕见多了,怎么会不晓得。他也曾看到惜诵背着小九偷偷地哭
,心想这两人相当有趣。那时候他总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心态,凡人的挣扎在他眼中只是一场颇为
有趣和新奇的游戏。
夜也问过他们怎么会来这里,但是他们口风相当紧,一点也透不出,时间长了,他也就淡忘了。
这种对他来说相对平淡的日子在某一天被打破了。养伤月余,他的伤势渐无大碍,总教也已经派了人来接应。他
收拾了一下,在床头放了一锭银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转身离开。剩下的叛党余孽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他
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干净了。待要离开交趾,他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还是回到了那地方。
越过前面的风月堂,他不屑地瞟了一眼。这个曲院算来也是整个交趾最大的风月场所了,装饰简陋庸俗。这里蛮
夷粗鄙,有的时候当堂就会行那苟且之事,实在是伤风败俗至极。正要翻过长廊,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嘶喊声:
“你们不能这样!”一下子把他怔住了。那个声音尽管嘶哑,却还是带着孩童的稚嫩。他一个折身,跃到大堂梁
上,看到厅堂里一片混乱。那个小小的灰色在涌动的人潮中出没,嘶声大喊:“惜诵!惜诵!畜生……你们这群
畜生!放开她……”他一遍遍地喊,带着哭腔,嘶声力竭,仿佛杜鹃啼血,凄厉至极。
在他眼中,小九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沉默地做着每一件事,即使身上那么多的伤,也不会多哼一声。他从来也
没有想过他愤怒起来会那么的激烈,连命也不要的。
小九拼命挣扎,拼命嘶吼,却被周围一个人一脚踹倒,他痛得缩了起来,一点点往前爬,仍旧嘶喊着:“惜诵…
…惜诵……”
突然有个人“咦”了一声,捏住小九的下巴,兴奋笑道:“刚才没看出来,这个长得也不错啊,虽然是个男的,
勉强弄来给大爷我泄火吧。”周围的人都一哄而笑。
衣服被撕开,身上班驳的痕迹再也无法遮掩。“妈的,原来也是个做惯的!”那人粗鲁地骂了一句,手却没停,
继续剥他的裤子。小九大睁着眼,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没有一丝亮光。夜知道那样的眼神,在他的一生中他已
见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却让他的心狠狠抖了一下。他再也看不下去,一出手就要了那个男人的命。周围看着戏
的人惊声叫了出来,四散逃跑。夜走到那个孩子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蜷缩起来,团得紧紧的,不留一点缝隙,
暗暗叹息一声,把他抱了起来。十岁大的孩子,轻的没有一点重量,小小的团在他的胸前,像只孤苦无依,迷了
路的小狗。
夜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我带你走,可好?”
小小的身子伏在他的胸前,头埋得很低,但是夜还是听到了,那个孩子一直不停地低声喃喃:“惜诵……惜诵…
…”
夜紧了紧手臂,柔声道:“好,也带惜诵走。”
他转身,大堂里人跑地差不多了,仅剩十数个。惜诵被搂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手被绑着,哭得发不出一点声
音。那中年男子也不逃,恶狠狠地用生硬的汉语斥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坏我的好事。”周围十几个家丁一
样装扮的人皆磨刀霍霍,目露凶光。
夜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说罢,手一挥,银针齐发,顷刻间,留下一地尸体。
惜诵被吓傻了,呆呆坐在地上。夜帮她把绳子解开,拎起她,一起一落,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冥教教规极严,除非入教,否则不能进入教内。夜把他们安置在一处私宅,着手下看护,便回去复命。走之前,
他问过他们,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小九蜷着身子,一言不发,惜诵搂着小九,沉默不语。夜叹息一声,径自离开
。
再见时已有数月,小九站在花树下,抿唇一笑,极尽春晓。他一字一顿道:“我要复仇。”声音微哑,不再清脆
。
姑苏霍家,名门之后,世代经商,为当地望族。霍家老爷膝下三子,长子次子皆聪晓干练,能独挑大梁,唯小儿
无瑕身染重疾,惟恐传染于人,养于深宅,不为外人所见。
后有布衣和尚上门化缘,霍家老爷乐善好施,以礼相待。那和尚听说霍家小儿之事,悲天悯怀,出手相治。幼子
日渐康复,玲珑可爱,聪敏异于常人,又勤奋好学。十岁就对颜师古《汉书注》纠误,并撰《指瑕》十卷,十二
岁从名医曹元学习《周易章句》、《黄帝素问难经》,时人称奇。
同年,姑苏最大的曲院海棠春有女倾城绝色,名清影,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曲飞天堪比当年赵飞燕的掌上舞姿
,妙曼非常。一时人人相拥,座无虚席。
无瑕十三那年,偶入海棠春,遇见当时为姑苏第一名妓的商清影,两人相谈甚欢,遂成至交。直至无瑕北上,清
影相随。
卷二十一
黑暗中醒来,全身酸软无力。
不知道长此以往下去,这身骨头会不会散掉。那样也可算是古今天下第一人了,行房事行得骨头散架。自嘲地笑
笑,推被下床。
掀开帘缦,才知夜晚还没到,只是厚重的帘缦遮住了所有的光,密密地包裹住这一方尺寸之地,恍然两个世界。
李连璧最近吃错药了,天天拉他,下着狠命的做,甚至朝里朝外也不遮掩亲昵之色,他到底想干什么?揉了揉额
角,回想那些朝中官员望着自己的一脸诧异和轻蔑,不禁暗笑两声。在这朝堂上站着的,有几个干干净净?偏生
装出一副高洁的样子,呕的人发酸。
慢慢穿上衣服,一点点回忆御书房发生的事。皇帝居然要微服私访,私访就算了,把自己也拉上,中书舍人,王
爷,近侍,公公……这是什么怪异组合?怎么想自己也是沾不上边的啊。头痛的是,越想避的人越是齐齐地聚了
一堂。那两人的脸色可是相当精彩,估计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边想一边推开门,门外居然没有人。大概以为自己不会这么早醒的吧。他抿了抿唇,关上了门,沿着长廊慢慢
走。
上次记得这边左拐有条小径,他当时多看了几眼,领路的小厮一脸沉沉地催促着。他随口问了一下通哪里去的,
小厮没有回答。他望着那条幽深小径,踏了上去。小径弯曲,隐没花丛。一路穿花分柳,渐渐,前面露出小舍一
隅。白墙黑瓦,素净淡雅。很难想象精雕细绘,华贵无双的瑾王府也会有这样简朴的房舍。他住足于院外,忽然
感到呼吸急促起来。周遭一片寂静,仿若无人,但是他知道屋里一定有人,抬手欲推门而入。忽然背后响起一个
声音:“霍公子,请停手。”声音低沉阴冷,是以往领路的那个小厮。
霍无瑕回头,果然是他。于是笑了笑道:“没想到瑾王府也有这么野趣盎然之地,无瑕好奇之极,正想看看呢。
”
小厮沉沉面色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个地方荒废已久,您还是回去吧,免得脏了贵足。”他抬手做了个请的
手势,霍无瑕没有办法,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小屋,跟着小厮走了出去。夕阳下,小屋被残辉拥抱,说不出的简静
寂寥。
两人前脚先走,李连璧后脚就从小径另一端出现,他沉沉地注视着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推门而入。院子杂草
丛生,疏疏落落的草木都能掩盖原来的小路。他径直都到屋前,屋门前坐着一个丫鬟,看到他来了,连忙站了起
来。
李连璧沉声道:“人怎么样?”
那丫鬟“啊啊”地打着比划,原来是个哑巴。
李连璧不耐烦地推开那丫鬟,进了屋。屋里一片黑暗,他闭上眼适应了一阵,才略微看的清楚。简单的桌椅,唯
有靠墙一张大床,雕刻华丽,帐缦重重。袅袅瑞脑香气从案头金猊透出,凭添一室旖旎。他撩开帐缦,满脸温柔
之色,凝视着床上熟睡之人,眉眼疏淡,一头青丝落了满枕,忍不住伸手去抚摩他的脸。岂料一碰之下那人已然
惊醒,蓦得一缩,满眼都是惊惧之色,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李连璧脸色一沉,温柔褪尽,冷冷地看着受惊下缩成一团的人。翻身上床,摸索着握住那人纤细脚踝。那人猛得
一颤,拼命挣扎,退让间只听到悉嗦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原来脚踝被锁链锁住了,挪不得半分。本来盖在身上的
锦被滑了下来,赫然露出一具赤裸洁白的身子。李连璧冷笑了一声,压住了那人乱动的腿。
那人挣不得,只好拼命用手推着面前人的胸膛,尽量蜷起身子。李连璧眯着眼,冷冷道:“怎么,还没习惯么。
你不穿衣服的时候可比穿着时美多了。”这句话一说出来,那人先是一僵,随后挣扎地更厉害了,秋水双目间尽
是惊恐愤恨之色。
李连璧看到他那种眼神,心下怒气更甚,攥住他使劲推打的手,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一口咬在那人的润泽柔软的
唇上,顿时鲜血淋漓。那人痛呼一声,声音里带了一分抽噎。李连璧松开他的唇,抬头一看,果然,那人双眸间
已是波光粼粼,不由心里一痛,俯身舔上那人的伤处,一点一点舔干净上面残留的血渍,感到那人颤抖的双唇,
低声道:“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伤你,你难道还没弄明白吗?只要我不放手,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了,你
为什么还要这么倔……”话未说完,唇上一阵剧痛,原来是那人恨极,反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咬得极厉害,李连
璧唇上一块肉差点被咬了下来。
李连璧迅速抬手,捏住那人下颌,用力一错,卸了那人的下巴,那人闷哼一声,眼泪和冷汗一齐顺着脸颊流了下
来。李连璧知晓那人忍不住疼,狠狠地掐了那人的乳首一下,听到那人喉咙中悲鸣一声,眼泪流得更凶,沾湿了
他的脸庞。
李连璧抚着伤处冷冷道:“我倒忘了,你还有这招。既然你还不习惯,那就继续,直到你习惯为止……”他从襟
口摸出一只玉白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丢进案头的金猊香鼎里。片刻浓郁瑞脑香里便混杂着一股甜腻的
香气。
手中的身子渐渐绵软下来,他把那人卸下的下巴又装上了,抬起那人的下颌,摩挲着冷笑道:“你猜外面发生什
么事了?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和你当年一样,少年成名,风采卓绝。”李连璧脸色一暗:“连在床上都
很相似呢,我一用弄痛他,他的眼睛就会湿了。”他抚了抚身下的人颤抖的睫羽:“可惜他比你乖,比你听话,
绝对不会忤逆我。”他看着身下之人惊惧痛苦的脸,柔声道:“你难过了?你不要怕,我喜欢的始终是你,和他
不过逢场作戏。不过我对他好奇的很,你猜他会是谁?”
身下的人闭上美丽的眼,哆嗦着嘴唇,半晌低声道:“放过他。”
李连璧抚摩着那人挺直的鼻梁,微肿柔软的唇,划过纤细的锁骨,单薄的胸膛,轻声道:“天问,你弟弟和妹妹
当年在交趾一夜间突然消失无踪,我派去交趾的密探一个都没回来。你说他们去哪里了?”
那个男子原来就是当年犯有逆谋大罪的苏家长子苏天问。苏天问在当时苏家获罪发配蛮地交趾突然间失踪了,原
来是被李连璧扣了下来。
苏天问摇了摇头,悲怆道:“你害死了我爹娘,把我弟妹卖给花楼,你还想怎么样?”说话间,眼泪依旧流个不
停,颤声道:“我们苏家从来没有做过那等天理不容的混事,天地可鉴……你为什么要侮辱我爹娘,侮辱我,甚
至连我那两个不知人世的弟妹都不放过,你……”他狠狠咬牙,怒瞪着身上的人。
李连璧冷冷道:“只有那样子,才能保证你们苏家再无人有能力复仇。你该感谢我还为你们苏家留了后。”他手
下一动,不知摸了哪里,苏天问一阵惊喘,苍白双颊泛上一抹嫣红。“可是即使是这样子,他们依然逃了我的监
视。你弟妹本事不小啊……”
苏天问拼命摇头:“他们不会在回来了,你放过他们……啊……”他皱着眉,平时白净素淡的脸颊嫣红如火,一
双波澜不惊的秋水明眸失了清明,唇微张急喘着气。
李连璧吻上了他的耳朵,低冷道:“你我都清楚,他们是不会放手的。你撑了这么久,难道心里没有想过他们来
救你出去?我虽没查出那人有什么不妥,不管他是不是你弟弟,我都不会手下留情。想从我这里夺走你,休想…
…”
苏天问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脊背窜上来,但是身子依然火热酥麻,情潮似海,羞愧地闭上眼,将脸埋被褥间。
李连璧把他揽入怀中,轻柔地吻着他的眼角眉梢,喃喃道:“普天之下,我只要你,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天问,天问……”他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无限柔情。
苏天问的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可惜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卷二十二
霍无瑕回了府,细细思索,心里终有一丝疑惑。犹豫片刻,便下令备车马,直奔海棠春。
鸨儿看着他进来,愣直了眼,估计还没从上次的混乱事件中回过神来。霍无瑕也不多说,伸手一锭银子,并解下
身上挂着的玉佩交与鸨儿,嘱咐她交给清影姑娘,说是友人来看她了。鸨儿瞅着那锭银子,笑开了花,一脸暧昧
地瞟了眼霍无瑕,颠颠地上了楼。
霍无瑕等了片刻,紫姹下了楼,道:“小姐请你去。”说着,偏头转身,神色颇多不自在,可能是想到那天的事
了。
进了房门,看见一女子靠于窗前,云髻峨峨,修眉丹唇,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欣喜唤道:“惜诵……”
惜诵见他,也喜悦不已,上前拉过他一个劲的瞧:“那天,你没事吧,我都听说了,他……瑞王没有为难你吧?
”
霍无瑕笑道:“没有的事,应该问你,蔡卓有没有再找你的麻烦?”
惜诵一脸惊异:“怎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惜诵压低声音:“他被人莫名其妙废了,我想大概是冥教做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惜诵关上了窗子,
冷笑道:“那蔡卓欺压百姓,鱼肉乡邻,这样的下场再好不过。蔡晋也可能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势力,并没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