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请回吧,无瑕要歇息了!”
李笙箫瞥见他脚边的空酒罐子,皱眉问道:“你喝酒了?你有伤喝什么酒……对了,你的伤也有月余了,怎的还
不好……”
“不用你管!”
“你又闹什么别扭!”
霍无瑕冷笑:“我的脸坏了,不是正合你意。从此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有着和你的林渊一样的脸,你也再也用不
着为我这张脸深受折磨了!”
一瞬间陡然沉寂。
李笙箫一甩袖子:“随便你!”转身就走。
霍无瑕缓缓坐在刚才坐着的石阶,伤口已经从开始的微疼变得火辣辣的疼痛。他把脸埋在膝上,默默忍受着脸颊
上的痛。
猛然间被人一把拉起,他茫然地睁着眼。右颊微微一痛。原先贴着的纱布被揭了开来。他听到一声倒抽气,接着
又被狠狠地拉拽到屋里,按倒在床上。
“大夫,给我好好治,务必要把他的脸治好。”和动作截然不同的冷静声音。也只有李笙箫那样的人才做地出来
。看来他气得不轻。
“等你的脸好了就滚出瑞王府。”李笙箫漠然道。
“求之不得。”
“大夫,他脸上的伤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愈合?”
“大、大概要两三个月吧……”
大夫在两人无形的眼刀中缩了缩脖子。
霍无瑕脸伤的伤一直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照顾,即使时常换药,因为天气寒冷,又是大面积的挫伤,愈合的很慢,
虽然结了痂,里层却没有愈合。又加上喝了酒,伤口又再度肿了起来。大夫用针挑破了痂,立刻有黄色的水流了
出来。
“公子……”一旁闻讯赶来的青波眼泪流了出来,哽咽道,“是我不好,没注意到。”
“明天自行去杖房领二十杖责。”李笙箫冷冷吩咐。
青波含泪领了罪。
“李笙箫,和她没关系!你把火发她身上做什么!”霍无瑕怒道。
李笙箫双眼微眯:“我没有迁怒,这是规矩。你若再这么不小心,倒霉的依然是你的丫鬟。”
瞪眼。
“霍公子要忍忍,得先把表层的痂去了,才能敷药。”大夫擦了擦汗,说道。
那么大面积的痂,要全部揭除,不啻于硬生生地从身体上削下一块皮来,听着都让人心颤。青波又开始哭了。
霍无瑕淡淡道:“我没事,你尽管做吧。”
伤口被一点一点挑破,一点一点揭开。李笙箫始终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那个少年咬着唇,闭着眼,眼睛被汗水
模糊,一脸荏弱的倔强,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却没有一滴泪,甚至一句痛楚的呻吟也没有。只有微微颤抖的肩
膀可以些微透露出一点痛苦。他不曾知道,他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忍受着比揭开伤口更甚更大的痛苦……
卷十四
自从那件事情后。两人仿佛达成某种默契,决口不提当夜之事。王府甚大,霍无瑕又畏寒,不常出来走动。李笙
箫也忙着处理手头紧要的大事。两人倒是见不着面。
而这手头的紧要的大事,便是面前的这一位。
“王叔?”清丽娇俏的嗓音,带着些微试探。面前一位少女,二八芳龄,却不同于常见养于深闺的女子,一身飒
爽,明亮双眸微微圆睁,正紧紧盯着眼前之人。此人就是当日皇上许给李笙箫的朔阳郡主。
朔阳郡主的爹是当今圣上胞兄,一生戎马,征战沙场,立下显赫战功,为人豪爽,最是不羁,膝下只有朔阳一个
女儿,因而把自己女儿当男儿来养,朔阳尽得乃父真传,爽朗直白,英姿飒飒。
李笙箫微微一笑,眼眸略显温和,问道:“什么事?”
朔阳明眸一转,笑道:“王叔装什么蒜,我看到了。您月前带回的那位,原来他没事。您还瞒着我。”
“朔阳,他不是。”李笙箫淡淡道,一双眸子深如幽潭,看不出一丝波动。
“诶?”朔阳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我明明看到他,虽在远处,但也瞧了个究竟,一身白衣
,倚梅而立,那眉目不是他是谁?”
李笙箫微微睁大双眸,半晌垂下长睫,依旧淡淡道:“那人只是意外带回来的,不是他。”
朔阳瞧着他的脸色,“哦”了一声,便不多语了。
李笙箫正了正色道:“朔阳,你在这里时候也不少了,王兄也该急了,该回去了。”
朔阳噘嘴:“我偏不,爹爹又要在我耳朵边上烦死了,说什么女子要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
李笙箫不动声色的神情也有些动容了,敢情他那位大王兄意识到自己女儿年已二八,待嫁闺中,过于飒爽,没人
敢娶回家?
李笙箫摇摇头:“那你也不用伙同皇兄,开这等玩笑。”
朔阳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她总不能说生活太过无聊,所以想找个乐子吧。
四王叔虽好,可惜一张脸不说话时冻得慌,她又不是怕热,干什么自讨苦吃?眼睛一溜,看到那人手中的卷宗,
暗暗吐了个舌头。开溜。
心念一动,倒不如去看看那个王叔“无意间带回的人”。
走到方才路过的地方,那人倒还没走,依旧倚靠着一株梅花,定定瞧着一根花枝,眉目间很是疏淡,不知在细想
什么。这神情,倒和王叔像得紧。那人专注得狠,竟然没有发现有人来。
朔阳突然起了玩心,想要试探一下。暗暗捏了一个雪球,喝道:“看招!”手中的雪球已经飞掷出去。那人傻傻
得瞪着迎面飞来的雪球,突然醒悟过来,慌忙用手去挡,雪球砸在他的袖子上,溅了一袖子的雪沫。朔阳大奇:
“原来你不会武功。”
霍无瑕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话,又看着面前少女的装扮,笑道:“朔阳郡主好身手,可惜
在下却不事武艺,倒叫郡主失望了。”他虽说得遗憾,但脸上具是盈盈笑意,先前眉目间那点疏淡褪尽,便越发
明艳起来,哪里还有方才飘飘若仙的风姿。
朔阳郡主被他的笑弄得失了声,心想便是那野崖上簇拥着燃烧般怒放的杜鹃也要在这少年面前失了色。不觉多看
了两眼,赫然发现少年偏过头来时露出的右颊,上面敷盖了一层药布,想来脸上受了伤,心中大叹可惜。摇摇头
道:“原来你真的不是他。”
霍无瑕懒洋洋地往梅树上一靠,也顺着朔阳遗憾的口吻道:“是啊,可惜我不是他。”
朔阳又一惊:“你知道我说得是谁?”
霍无瑕弹弹袖子上的雪沫,笑道:“说来也真奇怪,自从我入了京,一个两个看着我都像认识我似的,我一打听
,才知道先前有人与我长得颇为相似,原来我这样貌倒是长错了的。白白惹那么多人空欢喜一场,倒真是抱歉了
。”
朔阳听那人言笑晏晏,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同情道:“倘若我别人将我认错,我便拿鞭子抽他。”
霍无瑕大觉此女率真可爱,“哈哈”笑了起来。
朔阳见他笑得一脸明媚,阳光流连在他脸上,虽然半边脸颊已毁,却仍旧明亮灼人,心里不觉有些欢喜,道:“
你放心,我以后绝不再将你认做他人。”她现在倒有些怀疑先前怎么认错了呢,眼前少年细察之下与记忆中那人
具无一丝相符。
两人交谈了一些时候,霍无瑕道:“你怎么不陪在他身边。”
朔阳垮着脸:“王叔看起卷宗来,几个时辰都能不发一言,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我算是领教了。若让我坐着
不动,真要了我的命。”
霍无瑕看着她苦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大叹怎么皇家尽出这么俏皮不安分的猴子。朔阳是,还玉也是。想
到还玉,心中不免又是一番难受。他犹记当初自己领旨出府的情景,还玉红了眼,一直跟着他到了客栈,还信誓
旦旦说会常来找他。可惜自己不日便入了海棠春,后来又发生那么多的事,他一直没有机会出府,想必还玉找得
很辛苦。还玉一直以为是自己让他做了文章才使得他被逐出王府,却不曾料到是自己故意所为。倘若他日真相揭
穿,不知他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自己了……他这一番想,俨然忘了面前的少女。直到眼前一团黑影在晃,才让他
醒来。
“你在想什么?”朔阳撅嘴。
“没什么,刚才讲到哪了?唔,你既然觉得和他在一起闷,为何还答应了皇上?”
朔阳大惊:“谁说我答应了?我可没答应皇叔,王叔也没答应。我骗我爹爹呢,我实在受不了,便央求四王叔带
我来他府邸清净一阵子。”
霍无瑕笑道:“看不出,王爷倒也有这份兴致。”
朔阳昂首:“那是,你看我四王叔现在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谁也不睬,当年他可不是那样。我四王叔十四岁就离
了京师,出蜀道,游华夏。小小年纪,风姿飒踏。一把剑,平五湖,定四海,扫清天下不平事。王叔爱笑,酒醉
之时,弹剑长啸,一张清风笑颜不知醉了多少江湖儿女……可惜,可惜最后碰上那人……”朔阳声音渐低,“他
带那人来见我爹爹,我躲在一旁偷偷瞧。看到那人,真觉得超尘绝俗,风姿卓然。那眉目,仿佛是隔着一层水雾
看一幅山水画,淡到及至,也微茫到及至。我年纪虽小,也不由得被引得失了神,都说造化钟神秀,我只觉得我
所见过的任何一处美景都无法与之媲美,让人迷醉如斯。我那时就想,也只有我那王叔那样容貌那般品性的人才
配得上他了。王叔看他的眼神,那样温柔和宠溺,仿佛整个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就是眼前那人。他待那人是真真
正正的好。那人喜梅,他就叫人拔了先前的花草,在王府种满了梅树。这片梅林,便是那时开辟出来的……谁知
最后会是那般结果。有时候我想,倘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王叔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冰冷淡漠的样子了,窝
在京师,每天发狠了一样的帮皇叔做事,而依旧是那个笑谈天下事,明朝又天涯的王叔?我那时真恨那人,怎么
这么轻易地就去了,什么也没留下,残忍的剥夺了王叔的一切,徒留我我王叔一人在世上。人生数十载,有人觉
得太过短暂,但对于一个生而无所求,每日每夜都独咽刻骨相思所带来的苦涩的人,又是多么痛苦漫长啊……”
朔阳长叹一声,赫然发现眼角已经湿透。
抬首望着眼前之人,那人脸上没了表情,一直一直盯着前方的一根花枝。半晌忽然开了口:“梅花冷傲高绝,超
尘出姿,的确是很像那个人。只是我却喜欢杏花。杏花因春而生,却也因春而逝。春来之时,绚烂多姿,占尽春
风,春残之时,也是毫不犹豫地凋零空寂。春阳易逝,杏花开落也是转瞬即逝。我却爱它开得烂漫,开得不顾一
切,凋零得凄楚,凋零得无怨无悔。”他喃喃道,“只为春而生,为春而死。一年四季,最短暂的莫过春天了吧
……可惜人们多赞梅花开自苦寒,傲骨铮铮,却忘记了这京师满城的杏花……”
卷十五
一声喟叹,道不尽的遗憾。
朔阳细想一下,笑道:“只为春生,为春死吗?我先前倒是不甚注意,听你这么一说,细细想来却是如此,这么
一想,那杏花还是有一分可爱的,远不是那些诗人笔下什么‘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什么“活色
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之类的艳词描绘的那么轻佻艳俗。”
霍无瑕笑弯了眼,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对。谁叫做诗的都是男人呢?”
朔阳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啐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霍无瑕哈哈笑了,这朔阳小郡主性子直爽,逗弄起来不是一般的有趣。
正谈笑间,听到朔阳惊道:“王……叔?”
霍无瑕忙回首,看到不远处的李笙箫,那人笔直地站着,纤薄的淡色双唇紧紧抿着,怒气在寒若深潭的眼中隐隐
乍现,冷冽眼神狠狠盯着他。一向能完美掩饰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朔阳从未见过他这么一副样子,更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吓得连忙解释,小声唤道:“王叔……我只是找霍公子
……聊天……”
霍无瑕更是莫名其妙,待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服,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一阵冷笑,面上却不露一分。
“王爷今天怎么有空散步,王爷不是一向很忙的么。”
又是那么讥讽的话,那么可恶的笑,恨不得撕碎了这张脸!
明知道不可能,明明告戒自己不要过来,明明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衣角一点点从自己手中撕裂,明明心里清楚那人
已经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听到朔阳的话,心里会产生小小的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为什么不受控制的走来,为什么在
看到那人白色纤细的身影时会涌上狂喜。
原来,原来这么一切,仍旧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那脸上挂着的微笑也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知道三年前的事,所以是故意来讽刺的么。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他终于把自己彻底惹怒了。
咬着牙,李笙箫豁然上前,一把拽牢霍无瑕的手腕,迅速朝最近的厢房走去。霍无瑕被拉得踉踉跄跄,却没有挣
扎,面无表情地任有那人拽着。李笙箫把霍无瑕甩进厢房,黑色如深潭的眼睛里像有两团火焰在跳动,吐出来的
话语却冰得刺骨:“脱了它。”
霍无瑕淡淡看了李笙箫良久,不发一言,最后露出一个冷笑,转身就走,还未走上两步,肩膀就被人扣住,那力
道大得似乎连骨头都被捏得咯吱做响,霍无瑕闷哼一声,抬手去掰,掰不动,他看着那只青筋毕露的手,咬咬牙
,继续下死力掰。肩膀上的手突然松了,下一刻,他被甩在桌上,头在桌角碰了老大的一声响,一下被撞得头昏
脑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扣住肩膀按在桌上,李笙箫俯视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压低了声音,口气既
低腻又嘲讽:“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影子,你还真是下贱。”他看到身下的少年蓦然惨白了的脸,双唇颤抖着想要
说些什么,却放开了他,睨了他一眼,带着轻蔑和同情的语气丢下一句话:“可惜你永远成不了他,别糟蹋了他
。”说罢拂袖而去。
外面起了风,大开的门被吹得开开合合,劈啪做响。他慢慢地爬了起来,轻轻地抚上额头,上面似乎肿起了一个
不小的包。最近这张脸还真是倒霉呢,原来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么,他轻轻一笑。
“公子……”青波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她那红肿的眼睛,估计知道了刚才的事情吧,“都是我不好,
我不知道主子忌讳白色的衣服,硬要您穿上。我不知道会这样……”她看到他额上红肿一片,眼泪簌簌地掉了下